June 23, 2006
看著妳淡淡的筆跡,描述妳精彩的際遇,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就象我十七年前第一次在孤獨的時刻看<麓意湖-LAKE LOUIS>時刻的心悸和震撼,也想起了那時候的刻骨銘心,整天做白日夢,想像著與我夢想中的她同遊那人間仙境,同寫那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神話...
看來妳有個同舟共濟的老公,卻仍然讓自己沒有完全失去心的純淨,真為你高興...
謝謝妳的心情給我的寧靜,隻有無瑕的心才能通靈,感覺到那來自天國的真善和真美...
<我的神仙夢 >
老幺
在柴米油鹽中煙熏火燎久了,都快辨識不出自己乃至家庭本該具有的新鮮味了。隻有當夜深人靜,當廚房的諸般家什各就各位,當客廳的電視喧鬧歸於寂靜,當兩個孩子們不甘地鑽進被窩,在把自己疲累一天的身體也交付在床上後,那作一個神仙夢的願望便像如約而至的老朋友輕輕敲打著神經,似在嘲笑我這日複一日又年複一年缺乏新意也沒有奇跡的日子。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卻每每殘酷,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奔波勞累,在孩子的活動和自己的愛好之間掙紮取舍,在親情和友情之間徜徉徘徊,在閑言碎語中過濾篩選,在不盡的瑣事纏身和無端的蜚短流長中,願望總是向現實妥協,心向往著自由,而身卻依了慣性周而複始地循環,那神仙之夢模糊而遙遠,像遠天的孤星,高高在上,具體卻又不可觸摸。
可就在那麽一天,我的“神仙夢”卻不期而至,它降臨得沒有一點兒預兆,它帶來的驚喜遠大於體力所帶來的辛苦,也大大超出我事先的想象。原來“夢想成真”並不需要太多的處心積慮,原來“神仙夢”的實現不用太過精心策劃,可以不用鋪墊,不用刻意尋找就能得到的啊!
朋友每年為她兒子過生日的方式總是召集親朋好友去露營,我家兩個兒子總在被邀請之列。雖然我和先生都酷愛閑雲野鶴般的露營生涯,但我們竟一次都沒參加這位朋友的隊伍,原因是樂得家裏有份沒有孩子纏身的清靜。本想籌劃孩子去露營後我們可以在家惡補一下欠缺的瞌睡,或是外出看場電影,或就是無所事事地呆在家裏讀讀書看看電視,可在把兒子送去朋友家前一天我突發奇想,忽然有種想“逃避”的欲望:兒子們不在家,天助我也,何不趁機幹點什麽?!遂向先生提議去Mt. Rainier附近擇一個旅館呆上一宿,然後第二天去爬爬山出出汗。先生起初很猶豫,但被告知此行可以緩解他近來工作上的壓力,也可順道過一個“革命化”的父親節後,他默許了我上網查詢的權利。夏天的周末是Mt. Rainier附近旅館和餐飲業的繁榮時期,我按過去的經驗,試了幾處有名的旅館,都被告知客滿,灰心並幾欲放棄之際在Google上最後敲出了“Hotels near Mt. Rainier”字樣,而就是這幾個看似平凡的字引出一段難忘的浮生一日遊。
Mineral Lake Lodge 的網站很樸實和簡潔,一段曆史梗概,幾張照片,然後就是房間的價碼和設施,這差不多就是它所有的內容了,與旅遊地其他旅館設計精良的網頁相比實在是謙虛過了頭。電話打過去,被告知還有房間,謝天謝地,趕緊預約,房價不菲,但已顧不得那麽多,我的要求已降到隻要有地方落腳就足矣的地步,哪還敢挑剔?讓我醉心的除了從城市“逃亡”到鄉村的刺激,還有就是網頁上旅館門前有山有水的風景照片,那不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嗎?!
周六上午,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孩子們晚上露營的設備,也在忙亂中順手為自己收拾了個小包。把兩個孩子喂飽收拾停當,一番諄諄教導後,送他們到朋友家時已是午後一點,也是我們“逃亡”之旅的開端。按計劃,往山裏出發前,先去看電影《達芬奇密碼》,挑了個順路的電影院,在黑暗中隨劇情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放鬆地度過了兩個多小時,因為事先沒讀過這本書,也出於對耶穌基督,對Opus Dei,對梵蒂岡、天主教及其信徒之間糾葛的不甚了了,所以這場電影看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好心情:法國女演員英文說的不是很地道,但模樣很俊;Tom Hanks演的哈佛教授沒有書卷氣,怎麽看都像個黑道上的老大,早不是那個我一直崇拜著的小帥哥;另外,把耶穌基督從神壇拉回人間,想象著他與我們凡人一樣也有老婆有孩子,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這個觀點本身就很令我們激動,票錢花得絕對物超所值。十三歲的兒子已看過此書,所以在開往山裏的路上就跟正在露營地忙碌的他通電話,求證起電影上的一個個懸念來,也就是通過他的解釋,才知道我對電影中一些情節的理解有多走樣,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不能因為沒看懂這部電影,就否定自己仍舊喜愛去電影院看電影的嗜好吧?:-)
一向把Mt. Rainier國家公園視作我家的後院,無論冬夏,來來往往的早已數不勝數,夏天露營,冬天滑雪,像戀上了一個永久的情人,從未對她失望過。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投向她的懷抱,隻為了近距離享受山上萬變的氣象和山穀裏隨季節變換的色彩。先生有一年曾試圖站在山頂上振臂一呼,但在登頂的那天因同伴高山反應劇烈而功虧一簣;我也曾心血來潮,誓言有朝一日讓自己的足跡留在那神聖的峰頂上,為此我不惜購置一切登山用具,跟一大幫與我有同樣“雄心壯誌”的人連滾帶爬地訓練和辛苦了好幾個月,但最終也未能實現這一“會當臨絕頂”的計劃,個中原因,非三言兩語能說清。如今,每當遙望晴空萬裏襯托著巍峨莊嚴的雪山時,心裏都有一種“出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的酸楚和悲壯,我知道那是我心中一個永遠不能觸及的“暗傷”,是一個遠比“神仙夢”更難實現的夢想。
Mt. Rainier常年飄浮在雲中似遙不可及,但從我家裏開到國家公園門口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與以往不同,這次我們沒有急著進公園,而是直奔當晚的留宿地 — Mineral Lake Lodge,進山朝覲的任務將留待第二天去完成。按照地圖的指點,車拐進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路,沿途有些零星建築,但更多是些移動房屋,越走心裏越疑惑,想不出這看起來有點荒蕪的角落會藏著什麽驚喜,也想不通怎麽會有人把招攬遊客的旅店修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直到前方突然開闊,路右邊突兀地站立著一座與鄰近房屋截然不同的建築,怎麽形容呢?對了,是一座“小木屋”,確切地說是一棟三層樓的大木屋!
讀過黃宗英寫的報告文學《小木屋》嗎?不瞞你說,我青春年少時所有對邊陲對蠻荒對沙漠對冰山所具有的種種向往和浪漫情懷大都緣自黃宗英筆下那個有著傳奇色彩的女科學家徐鳳翔在西藏墨脫所建立的那個搞生態研究的小木屋。大學二年級的我,正是“未賦新詩強說愁”的年齡,天天沉溺在憧憬和幻想中,對城市流霓不屑一顧,倒是非常向往小木屋那樣的氛圍,年少無知者如我,受時代氣息的感染,在精神上有種自殘傾向,幼稚地認為隻有到那種廣漠而艱苦的地方才能磨礪性情,才能成就未來。所以隨後的幾年,也就是在那種偏激但也不乏成就感的精神支撐下,我或獨自或結伴地走北闖南,把一個行者的足跡留到了新疆的天山,伸到了雲南的邊界,刻在了西藏山南的寺廟裏,我向往著也像《小木屋》中所描述的那些向聖山向拉薩一步一長跪的“朝佛者”那樣有自己的一份精神園地可以敬拜和堅持。小木屋於我,是精神上的一個符號,也成為物質上的一項奢望,這一輩子若能擁有一個用木頭搭成的可遮風避雨的小木屋,夫複何求?!至於後來為什麽一頭紮向美國則是另一篇文章的話題,但來美後風雨飄搖十七年,曾經的少年情懷早就被現實轉換成落花流水,早先那個喜歡把夢想當現實追求的女孩也早被一個非常down to earth的男人改造成了一個不折不扣隻“為稻粱謀”的市井女人,擁有一個小木屋的夢便無可奈何地讓位於現實,遂躲進記憶深處讓經年的瑣碎和打拚塵封了。
猛一見Mineral Lake Lodge,倏地有種時空倒轉的暈眩,似乎夢境和現實發生了短暫錯位,好像這二十多年的跌跌撞撞,就是為了今天能一頭闖進這個並非虛構的夢境。但瞬間的錯覺立馬被未知的期待所代替,無論如何,此“小木屋”非彼“小木屋”,這小木屋呀,肯定走不出那個耳熟能詳的女科學家來,也走不出那個寫活了徐鳳翔事業上“癡”和為人上“呆”的黃宗英;這個小木屋呀,也無法承載我對西藏墨脫那個小木屋宗教般的情愫和戀眷。
在我和先生準備邁進木屋迎麵與“曆史”接軌的時候,從門裏卻搶先出來了這幢房屋的女主人,我們握過手,但還未開口,她卻先道歉,說是牧師的孫女現在在醫院,而牧師還不知曉,所以要急著去通告。她已猜出我們客人的身份,笑臉盈盈地把我們讓進屋後說你們可以就呆在這裏樓上樓下看看,如果想去湖邊轉轉也行,那臨湖的綠草地也是這旅館的部分,然後就旋風般離開,把個無人看守大門洞開的房屋留給了我們。不愧是在鄉下,人之間好像沒有設防,這種彼此無戒備予人以完全信任的姿態從一開始就感動著我們,讓我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要命的是這種感覺從進門的那一瞬開始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一種久違了的親切,那種回家的感覺,竟在一個陌生之地油然而生。我知道我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個初次相識並隻呆一個晚上的臨時居所,卻像是夢裏夢外相識良久,如今隻是在迷途多年後又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個晚上,因為女主人的指點,我們在臨近的小城Morton吃了一頓非常鮮美的海鮮;那個晚上,無月也無風,在一片寂靜中,我們就那麽各自捧了自己喜好的書,就著床邊的燈,一直看到睡意朦朧;那個晚上,在主人提供的舒適鬆軟的床上,我一頭跌進深眠之穀,擁有了一個真正無夢的晚上。
不想花太多的筆墨細說那個布置溫馨且幹淨舒適的小木屋,也無意著筆大肆渲染那個晚上所經曆的點點滴滴,我想把所有的懸念和感覺都留給各位看官,希望你們有朝一日也能親自去那個地方體驗一番。我相信,不管你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到達那裏,這個地方是不會辜負你的,你離開時一定與我一樣有種莫名的感動和感激,有發誓再次回來的衝動。對了,如果造訪,別忘了向女主人提出參觀主題為“American”的那間房,因為那屋裏牆上有非常明顯的“Da Vinci Code”印記,房間的日誌上還有我留給你們的用中文寫成的“密碼”!
吃過主人提供的早飯,在戀戀不舍中離開這個溫柔之鄉。往山裏去的行程輕車熟路,停好車,選了一條中等難度的山徑,隨身隻背了點飲用水和食物,靠著一根登山拐杖,我們一身輕鬆地時而在樹林中逍遙穿行,時而在山脊上若隱若現,兩三個小時的爬山過程,我和先生就那麽邊看風景邊東南西北地聊啊聊,把一些在家裏沒時間聊或顧不上聊或沒心情沒情緒聊的話題都在爬山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提起又放下,隨風撿起的話頭,也與風一道拋到腦後,沒有劍拔弩張,沒有本能防禦,不用分出你對我錯,也不用爭個你輸我贏。這種與綠樹為伴,與山風相隨,與藍天對應,與牡鹿同行的過程,讓你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舒適透底,那真是一種神仙的感覺,四周的景物都虛化了般不真實,人呀,就像漂浮和行走在夢裏,早分不清此身是夢裏還是夢外了。
用大自然來洗刷滾滾紅塵中招惹的塵埃,用新鮮空氣來疏解工作和生活中的壓力,即便是片刻的“逃避”也是值得的呀。我們習慣了城市中如車輪飛轉的生活節奏,卻對身邊唾手可及的簡單快樂熟視無睹;我們習慣對工作和人事上的煩惱一忍再忍,卻想不到去大自然中釋放和減壓。不要以為,隻有夏威夷的海灘可以按摩你勞損的腰肌,也不要以為隻有加勒比海豪華遊輪上的熱風才能煨暖你在城市中變冷的心房,也不要以為必須花上個三五個星期才能徹底補償你一年到頭累積的辛苦,更不要以為隻有去歐洲,去南美,隻有入住豪華飯店進出高級餐廳才能滿足你那城市人自以為是“度假”的虛榮。有時真正的快樂並不需幾日甚或幾月的籌劃和準備才能得到,隻取決於你是否有“一咬牙,一跺腳”的瞬間決心。而且真正的快樂來自你心底,來自你對生活的信心和熱愛,來自你對自然對人物的親近和樂觀,所以,不論你走到哪兒,隻要你對周遭世界還沒冷漠到麻木不仁的地步,隻要你對自己還有期望,對他人還有信賴,你就不會喪失對外界的敏感,就不會對好山好水毫無知覺,就必然對好人好事心存感激,也就會從心底裏感謝自然風物對心靈的淨化,對身心的暫時按摩和放鬆。
到夢醒時分了,車向著城市的喧囂迎麵開去,神仙夢在一步一步往後隱退。是啊,心境又將跌回現實:又要去麵對繁忙,麵對瑣碎;麵對兒女的叛逆,麵對老板的苛刻;麵對居高不下的油價,麵對停滯不漲的工資;又要去麵對林林總總的不順,麵對方方麵麵的應酬了。從離開到回來,不過24小時的時差,卻有了“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隔膜。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我每天還能見到兒子的笑臉,每天還能有先生的嗬護,隻要每天的太陽照舊升起,隻要我心中作神仙夢的自由還沒被剝奪,我還是會尋了機會“逃避”,還是會不停地作那個簡單充實得令我快樂和滿足的神仙夢!
願我們的心常在,夢常在……
2006.6.23
寫於翡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