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災區日記”（八） 作者：隱泉

生命的脆弱與堅強 （29日）2008-06-04 

      寫下這個題目後,心裏感到特別的沉重。災區的日子裏，看到聽到碰到那麽多的人和事，都會讓我想到“生命”，在災難麵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但是經曆了災難的生命又是如此的堅強。在與一個個消逝的或殘缺的或傷痛的個體生命相遇的時候，我會傻傻地想，生命究竟是什麽？生命的過程是什麽？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麽？然而，在災區忙碌的日子裏，我沒有辦法去思考，心裏出現最多的是<士兵突擊>中許三多的那句話：有意義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今天是在災區工作的第十天，也是最後一天，我的假期已過，下午三點，我將結束誌願者工作而飛回杭州。但是在離開成都前我還要完成的一件事情：去空軍四五二醫院，對前次訪談的傷員作回訪和告別。

我的小組同伴除盧悅還在都江堰，其他的都已經離開，我是團隊中最後一個辦理退房手續的。碰到了新疆哈密的賈紅雲老師，她的飛機比我更晚些，她願意陪我一起前 往醫院。我們先去給北川中學的謝良同學挑選了一個籃球，他說過喜歡籃球，還買了兩束鮮花，那是送給羌族女孩雪蓮和英雄李科的。可是骨傷科的護士長告訴我，雪蓮已經轉院了，而且找不到她轉到哪家醫院的記錄，雖然事先並沒有承諾要再來看她，但是不能看到她還是覺得非常遺憾，隻有在心裏默默地為她祝福。護士長看出我的遺憾，說有個剛轉來的北川小女孩你們可以去看她。

她叫李順美，是個非常美麗可愛的初中女生，當我把一大束鮮花送給她的時候，她綻放的笑臉比花還要甜美。她的腿上擰滿了鋼釘，但是卻表現得樂觀而堅強!

英雄李科：   

李科是今天要專門拜訪的，他在廢墟中堅持了四天以後，自己砍斷左腿而獲救的故事讓所有人都為之讚歎。我說他是英雄，比關羽還厲害。他說，連自己都不相信，人的潛力和能量有多大，那時候就是想活下來，那點痛真的算不了什麽。

他是汶川映秀電廠年輕的電氣工程師，他的妻子在地震中遇難了，當時他正在四樓開班前工作會議，當他跑到一樓時和同事一起，被深深地埋在了倒塌的樓板下，很多預製板壓住了他的腿，沒有辦法施救，到第四天的時候，救援官兵在廢墟下打開了一條長達７米的狹窄通道。然而，他的腿卻被亂石死死壓著，外 麵的人員還是沒有辦法施救，傷口在流血，時間在流逝，救援依然束手無策，他要求外麵的人給他一把刀，決定自己砍斷腿以保全性命，救援人員擔心出現意外沒有 答應，堅毅的他咆哮著說，那就給我一顆子彈讓我結束自己吧！就這樣，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李科用自己的手，一刀一刀的砍斷自己的腿，直到斷徹底了才被拖了 出來，他出來不久，那個通道就因為塌方而封閉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在無情的自然災難來臨的時候。生命又是何等的堅強！李科的行為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記者努力想要升華他的行為，問他是什麽讓他如此勇敢 的時候，他的回答卻是那樣樸實：我的娃已經沒有了媽媽，我不能讓他再沒有爸爸，我可以失去一條腿，但是不能失去生命，因為孩子才一歲，不能同時沒有父母。

      聽他在敘述的時候，臉上是男人的堅強與剛毅。可是，當他的師傅來看他，回答他詢問的同事們不幸遭遇的時候，他卻悄悄地落淚了：那麽多朝夕相處的同事，就這樣永遠離去了……

daiwei的故事:
      99床的蔣懷漢是個攝影師，daiwei是他的英文名字，他的故事讓我感動得落淚。經曆了生死劫難的他，對生命有了特別的感悟。我說，要把你的故事講給我的學生聽，讓他們去思考什麽是生命的意義。他說：聽說現在的大學生為了點感情問題什麽的，動不動就要割腕和跳樓，等我的腿能夠走路，我要到杭州去，到你們學校去，以生命的名義告訴他們，人活著一定要有信念！要有毅力！要懂得感恩！

      他是東北人，今年29歲，畢業於西安美術學院，看上去就象是搞藝術的。他說以前是個很自我很有個性的人，讀大學的時候，管教嚴厲的媽媽剪掉了他的長發，他因此而三年沒有回家，直到媽媽主動妥協。他父親是四川人，非常希望他能夠在四川發展，為了圓父親的思鄉夢，他畢業後就來到了成都，不久就接來了父母，是一家影樓著名的攝影師。

      12日那天下午兩點，他帶著一對新人進入銀廠溝景區外景拍攝，他們在銀鳳山莊停了車，走進大龍潭，客人還在山後，他先快步走到山邊選景構思，當他轉身去 招呼新人的時候，突然發現山開始晃動，旁邊的樹開始倒下，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是地震，看到山上的巨石滾下來，便跑去抱住嚇壞了的化妝師，但是滾下來的大石 頭把他們分開很遠，他的腿被砸斷了，化妝師身體被壓在了巨石下麵，一句話也沒有來得及留給他。一對新人也已經沒有了，而助理攝影師的身體似乎被砸的縮短了 許多，他掙紮著爬了過去，聽到他說最後的話：daiwei，我今天要死了。說完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天下起雨來，他用倒下的斷樹枝為助理遮蓋了身體。再爬回到化妝師身邊，抱起她還帶有餘溫的身體，默默地一動也不動的抱著，山還在搖地還在動，石頭還在不 斷地向山下滾落，眼前是天昏地暗，他不再去躲避那些砸下來的石頭，也沒有任何求生的願望，那一刻他隻想和他們一起死去。

       他在雨中坐了一夜，懷裏的生命一點點冷卻僵硬，而他發現自己卻還活著。天亮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活下去！

      他開始往外爬，但是很艱難，他的斷腿很痛，經曆了一夜重創後的身體和心靈都很虛弱，但是他知道隻有靠自己的毅力和堅韌才能夠走出山溝，才有生的希望。

      他用雙手撐在地上一點點的向身後挪動，餓了扯地上的青草或樹葉嚼著來充饑，渴了就吸吮長發上流下的雨水，一路上他要小心翼翼地搬動那條斷腿，要不斷地繞 過滾落的石塊，還要艱難地上下石階。才隻有300多米的路程，他竟然“走”了八個多小時。而這段不長的路上他碰到了那麽多死去的人，讓他如此近的去體會生 命與死亡，體會幸與不幸。

      終於他爬出了山溝，看到他的拍攝車還在，他爬過去拉響了報警器，但是沒有任何回應，那一刻周圍如死寂一般，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他掙紮著爬到車裏昏睡了過去。

      14號早晨，有人上山來裹屍體，他拚命呼救，也許是他的聲音太微弱了，那些人來了又走了，沒有人理會他。到了下午，有一位姓陳的大爺奇跡般的出現在他麵 前，他端來了一碗粥，他是聽下山來的人說車上好象有人在喊救命，便接了雨水燒了粥送來。大爺和他聊著看他把粥喝下，囑咐他好好在車裏呆著，他會想辦法幫 他，他留下兩支煙又下山去了。daiwei說，那時候他哭了。

       到了晚上，陳大爺又來了，和他一同來的還有一位比他年齡還大的劉大爺，他們拿來了繩子、棍子和椅子，想紮一個滑竿把他抬下山去，但是，因為他的腿傷的很厲害，他們想了很多辦法都不成功，隻好等救援人員的到來。就在這個時候，解放軍出現了！他說自己就象是地獄裏的人看見了生的希望！當時，眼淚就嘩嘩的流了下 來，當我們麵對災難束手無策的時候，當人們往外逃命的時候，我們的子弟兵，我們的親人解放軍卻在向前衝！他被直升機送往醫院，他們的關心無微不至，以前在電視和文學作品中看到的，這次都親身經曆了，他的心裏充滿了感恩。

      他說經過這次的死裏逃生，他覺得自己的生命賦予了另一種意義，他要把痛苦轉化為快樂，等康複了，他會放棄攝影，但是在放棄之前，他還要去做一件事情，他 要把解放軍，陳大爺劉大爺，醫生護士等救過他的人一一記錄在鏡頭裏。他要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去生活，去做善事，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們。

       最後，daiwei說：有件事情我對別人都不願意說，你知道嗎？那個化妝師是我的未婚妻，我們準備奧運會以後就結婚。說完後泣不成聲……

      他給我看手機裏她的照片，一個純淨美麗的白衣女孩。他說，在白天可以表現得很堅強，但是每到夜晚，就會讓肆意的眼淚濕了枕頭。

      我說：她是一個天使。
      他說：是的，她就是天使！

     [和daiwei告別後，直奔機場，結束了10天的誌願者之行 ，我的日記也暫時寫到這裏，由於身心疲憊，原諒我隻能這樣平實的記錄10天的工作。感謝朋友們的熱情支持和真情關注。隱泉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