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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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2):《感受戰爭》

(2006-07-28 20:32:50) 下一個

投入新聞爭奪戰

對於我這個已在國外分社工作了9個月的半老不新的常駐記者來說,這一周的感覺是複雜的。繁忙中夾雜著青年人特有的躍躍欲試,而構成這種感覺的除了好奇、興奮,還略微有些憂慮和苦惱。

巴基斯坦當地時間9月11日晚,我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愕通過巴基斯坦電視台目睹了在千裏之外的美國那一場“人為的人間災難”的全過程,甚至無法找到合適的形容詞與同事交流感想,隻是一個勁兒喃喃自語式地重複,“太不可思議了!”憑借在工作中培養的新聞敏感,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起恐怖事件的最大嫌疑人——本•拉登,想到了美國可能在阿富汗發起的報複行動。作為一名新華社記者,我也似乎隱約預想到了未來的一段時間對一個記者意味著什麽。

這一晚,我的心情中還多了幾分掛念。妻子正在美國讀書,雖說是在美國中西部地區,離“恐怖現場”較遠,但可想而知目前美國上下的混亂。我處理完手中有關巴基斯坦及塔利班官方對美國恐怖襲擊事件作出反應的幾篇急稿後,趕快給她去了電話。“老婆,是我……”接通後的我真是想把最多的關愛送去,但被她打斷了,“今天學校停課了,什麽時候複課要等通知。我現在正看轉播呢……”很顯然,她也被這場令人難以置信的災難搞得措手不及,好像還沒來得及產生很強的恐懼心理。這之後,當然少不了相互的撫慰與鼓勵。此時的我們人分兩地,心與心怎能再有分毫的距離。

在“千萬注意安全”的反複叮囑聲中,我掛上了與妻子通的電話。

此後,我在分社辦公室的電視前,一坐就坐到了半夜。電視中的每一個畫麵都敲擊著我的心,因為這是任何一個善良的人都不願看到的真實的悲劇。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讓我的某種預感得到了應驗。至12日淩晨2點半左右,CNN(美國有線新聞網)的鏡頭突然轉向了死寂的阿富汗,但在一片漆黑中顯然有微弱的火光。解說員報道說,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剛剛發生一起爆炸事件。自覺已經投入“戰時報道”的我迅速跳到了電腦前,以最快的速度搶發了快訊,並加上了“目前還不清楚此次爆炸事件是否為美國遭襲後采取的報複性措施”的背景。

這之後有報道說,雖然美國確實已將被斷定居住在阿富汗的沙特流亡富翁本•拉登定格為美國襲擊慘劇的幕後策劃者,並開始搜尋有關證據,但美國政府很快否認參與了此次襲擊。當天,阿富汗反塔利班的北部聯盟官員宣稱,反塔聯盟於淩晨出動直升機對塔利班控製的喀布爾發動了攻擊,目的是報複針對反塔聯盟領導人馬蘇德的刺殺行動。他還指出,“我們知道他們(塔利班)擔心美國人的打擊,所以決定利用這個機會(進行襲擊)。”

這就是“9•11”之後的第一夜。

9月15日,十強賽第二場中國隊對陣烏茲別克斯坦隊,剛看了不到十分鍾,就接到一個老巴記者朋友來的電話,談到他當天從巴官方了解到的有關巴總統將很快訪問中國、就目前的南亞局勢磋商出一個解決辦法的計劃。這可是個重大的新聞。我毫不猶豫地“撇”下了讓所有中國球迷為之揪心、捏汗、寸步難離的中國男足,大步流星衝到辦公室。

兩個同事都到中國使館參加一項外事活動去了,此時的辦公室顯得很冷清。我在電腦中迅速查看外國通訊社的已發稿,看到幾分鍾之前法新社發了一條相關的快訊。但在大戰來臨前的緊張階段,小道消息、聳人聽聞的信息漫天飛是常有的事。為了確認剛剛朋友所通知的消息的準確性,我和一位巴基斯坦聯合通訊社(巴官方通訊社)記者取得了聯係,並得到肯定的回答。我隨後又打通了同事的手機,讓他“近水樓台”地詢問一下中國大使是否得到了巴總統準備訪華的消息。但卻被告知,問大使這樣的問題“太敏感,不合適”,“這條稿子就不用處理了。”

原本已理清頭緒的我突然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就這麽放過一個重要的消息?憑什麽?就因為敏感嗎?那新聞又是怎麽出來的呢?”我和自己的責任感來了一次短暫的“交鋒”後,就再次清醒地來到電腦前,完成了一篇⟪巴基斯坦總統考慮訪問中國⟫的英文消息稿,並順利地將稿子發回新華社香港總分社。但就是因為這篇被媒體廣泛采用的“搶”出來的“無辜的東西”,幾天後卻遭到了通報批評,大意是外國元首訪華的稿子要經過外交部等機構的審批簽發,前方記者誤聽誤信……

“怪了!”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就事論事,挨批的稿子標題及內容都很清楚,是巴基斯坦總統“考慮訪華”,事情尚無定論,我也並沒有替人家做主,完全是事實的表述。延伸開來,前方記者通過各種渠道得來的消息,後方編輯部理應“去偽存真、去粗取精”,起到“把關人”的作用。有功時爭功,犯錯時推卸,怎麽能把工作搞好?

想不通也得接受。已然進入“臨戰狀態”的我出於今後工作的考慮,自然而然地壓住了心中的“某種”情緒。再者,此後繁忙的采訪、寫稿也讓我無暇繼續糾纏“誰對誰錯”。

然而,坦白地說,這次“工作失誤”確實讓我明白了身為中國新華社的記者,新聞敏感以及對新聞工作的責任感一定要同“中國特色”結合起來。當然,一台機器的正常運轉,隻要每個環節“各擔其責、相互配合”就可以了。而新華社作為國家的耳目喉舌,在挖掘最大潛能的同時還要時刻牢記自身的職能,就像要給機器不斷添加一種特殊的“潤滑油”。相信,經過此類事情,值得總結經驗教訓的不應僅僅是我一人。

請命奔赴白沙瓦

9月17日,我向分社首席老杜提出了到距離阿富汗隻有四、五十公裏的巴基斯坦邊境城市白沙瓦采訪的請求。我的理由很簡單:根據近幾天美國對“9•11”事件作出的反應以及輿論、外交、軍事等各方麵的準備,戰爭勢必在所難免。一旦戰爭爆發,從白沙瓦進入阿富汗采訪也方便;即使一時打不起來,也可以在那裏搞些阿富汗難民和聯合國救援工作的報道。

也許是出於安全和人員調配方麵的考慮,老杜對我的請戰未置可否。他告訴我說,總社已決定增派文字和攝影記者各一名,組成一個5人的駐巴前方報道小組。當我得知將要支援我們工作的攝影記者是新華社香港總分社的劉衛兵時,頓時喜出望外。5月份的時候,他曾被派到這裏報道中巴建交50周年的慶祝活動,而我則出任他的“陪同人員”,出了趟差。雖然僅僅一個多星期的相處,但感覺特別投緣。我心裏暗自盤算,等劉衛兵19日飛抵伊堡後,一定拉他去白沙瓦。

18日,接到仍在北京的前方報道小組特派組長老許的電話,受命在他抵巴後配合他展開工作。我趁機向他表達了去白沙瓦采訪的想法,並提出可以與攝影記者同行。老許對此很讚成,並叮囑我們“多加小心,見機行事”。

19日淩晨三點多,我在鬧鍾的催促下一骨碌爬起了床。定了定神,加了間外衣,便開車鑽進了夜色。劉衛兵乘坐的航班預定4點半左右到達伊斯蘭堡國際機場。當天空隱隱現出些許的亮色時,我遠遠看到那個“全副武裝”、大包小包重壓下仍邁著穩健步伐的老朋友劉衛兵。他也很快發現了如“鶴立雞群”的我,咧開嘴笑著衝我走了過來,“你好啊,還是不長肉。”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想一想,如今他是臨危受命,而我是挺身而出,真算得上誌同道合了。“這次還算準點,沒讓我在車裏睡著等你敲窗戶,”我說著就接過了他起碼有二、三十斤的攝影包,順便捎上一句,“我又可以體驗一下你老兄的辛苦了。”

打開車門時,我問劉衛兵,“想不想去白沙瓦?”“好啊!哪天?”“今天,怎麽樣?”“沒問題。”就是從這幾句不能再簡單的對話之後,我們在一起並肩“戰鬥”了幾十個日日夜夜,培養了戰友般的情誼。

我們開車回到分社時,連一貫早起的老杜還沒醒。劉衛兵在辦公室裏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拿出了一包我夢寐以求的給養——豬肉食品。在這個穆斯林國家,大半年的牛羊肉可是讓我著實體會到“失去了才覺得寶貴”的至理名言。又閑聊了幾句後,我馬上幫劉衛兵試驗圖片發稿係統。一切都挺順利,他擔心線路不好的憂慮也一掃而光。

為了趕時間,我們顧不上吃飯,便告別分社的其他兩名同事,開車上了路。臨走前,我拜托了老杜一件事:如果老婆打電話找我,千萬別告訴她我去白沙瓦采訪了,就說臨時出差,幾天後回來。我隻是不希望老婆擔心我的安全——真的打起來,那邊可就是前線了,老婆知道那還得了?其實,我心裏也沒底,不知道此去多少天、究竟會發生什麽。

離開了分社,我想讓劉衛兵對目前巴基斯坦的局勢先有個感性上的認識,商量了一下後,決定先到阿富汗使館和美國使館這兩個敏感部門摸摸情況。

位於巴總統府附近一條小街道裏的阿富汗使館一如往常,一名老巴警察在使館大門前站崗,未見任何緊張的跡象。劉衛兵提出要下車拍幾張照片,我跟他說了一句“小心點兒”,就到前麵相對寬敞的地方去掉頭。當我回來再經過阿使館時,看到背槍的老巴警察向舉起相機的劉衛兵一勁兒擺手,而劉衛兵則用簡單的英語和滿臉的堆笑跟他套近乎。我急忙下了車,將老巴警察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並友善地向他表明我們是中國記者,隻想拍下使館平靜的圖片。在我們交涉時,劉衛兵已經會意地在旁邊“哢哢”一陣猛按快門,目的算是達到了。接下來,我又要求和這位老巴警察合影留念——老巴一般都十分樂意和中國“兄弟”合影,我之所以投其所好也是想為今後的采訪鋪路。正執行公務的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和我站在了一起,我斜眼一眇,荷,還擺了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英姿。

我們朋友式地握手道別後,就向使館路開去。好家夥,一向平靜的使館路如今十步一崗、五步一哨,而美國使館門前更是布滿了荷槍拾彈的巴基斯坦士兵和警察,儼然防衛重地。就要經過美使館時,我有意放慢了車速,給劉衛兵創造拍攝的機會。雖然我不時提醒他動作一定要隱蔽,以免被當作“恐怖分子”抓起來,但我們這輛慢吞吞前行的白色豐田車和車窗露出的黑色“炮筒”還是引起了高度戒備的老巴軍警的注意,有兩名持槍士兵招呼我停車。“壞了!”我突然有種小偷見到警察的感覺,下意識猛踩油門。剛衝出百十米,就被路上的哨卡攔住,幾名軍官和士兵過來,搜查證件後,說等待處理。經過我們反複重申是“中國記者”,一位軍官終於決定放行。此後,我倆都慶幸是“中巴友好關係”救了我們。

遭了這第一次“夠級別”的危險後,我們笑談這僅僅是開始。而我們心裏都明白,如果戰爭真的打起來,我們必將擔負起戰地記者的重任,那時的危險又有誰能預知呢?

一周來的緊張報道拖得我感覺有些疲倦,再加上昨夜隻睡了不到3小時,可以說我現在是純粹的“疲勞駕駛”。而劉衛兵從香港出發後因為轉機,連續飛行了十幾個小時,剛下飛機又和我馬不停蹄地直奔采訪前線,也是困得睜不開眼。但為了給我提提精神,他隻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煙,靠尼古丁的作用把濃濃的睡意強壓下去,時不時地跟我聊幾句輕鬆的話題。

由於是第一次開長途,到白沙瓦的路又不是很熟,200多公裏的路,我們走了3個多小時。到白沙瓦的時候,已是下午4點鍾。進入了白沙瓦市區,9月驕陽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水馬龍的街道與伊堡的悠閑、靜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難讓人察覺到大戰將至的緊張氣氛。

住哪兒啊?這是擺在我們麵前的第一道難題。此前,我隻是1月底采訪阿富汗難民營時在白沙瓦住了一夜,但因為有聯合國車接車送,食宿也都是安排好的,自己根本沒費心。這次來白沙瓦,可以算作是徹頭徹尾的單槍匹馬了。而且臨行前聽說,已有大批外國記者到這裏駐點采訪,旅店的住房十分緊張。

我開著車沿一條主路慢慢溜邊兒走,和劉衛兵一起向路兩旁的建築物張望,尋找著落腳之處。沿途經過了幾家四五層的飯店,因為心裏沒底,都如過眼雲煙,繼續前行。

“再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天黑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住地。我們現在連自己在不在市中心都沒譜兒,即使有地方住,下一步采訪怎麽辦?”哎,我真後悔自己為什麽以前不多跑幾趟白沙瓦。如今空有一腔熱情。

“如果你在這兒有熟人就好了。”劉衛兵的一句話就像點醒了夢中人。

“對了,我上次來時與聯合國難民署駐白沙瓦機構的負責人尼亞茲先生打過交道,他人很友善,路子又多,幹脆找他吧!”我從隨身攜帶的一堆名片中翻出了尼亞茲的那張,撥了一會兒終於接通。身處陌生的環境,朋友的出現就如同“救命草”。我跟他簡要說明了來意,又要了他的辦公地址,約好半小時內見麵。

不認識路,怎麽去?真是感謝中巴之間兄弟般的情誼,我們問路的一位白沙瓦青年成了隨車向導,很快就來到了聯合國難民署駐地。登記並領取“進門證”後,我們終於見到了身材魁梧、和藹可親的尼亞茲。他知道我們還沒找到住處,就撥了幾個電話。“現在各家飯店、賓館都基本住滿了,我朋友的一家店離這裏不遠,但目前隻有一個標準間,你們看……”他讓電話那端的朋友稍等一下,輕聲地問我們。

“好,訂下吧!”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隻要先紮下根,其它的事情都好辦。

尼亞茲又吩咐自己的助手給我們引路。短短五、六分鍾的車程,我們來到了這家Executive GuestHouse(我們戲稱之為“頭頭兒賓館”)。這幢兩層的公寓總共有二十多個房間,屬於一個中型的旅店。打開賓館的大門,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個外國人。“你是記者吧?”我們幾乎同時發出了這個看來根本不需要回答的問題。誰心裏都清楚,什麽能夠吸引如此多的外國人到這裏來。從賓館經理納伊姆那兒得知,近幾天,僅在這家賓館住下的外國記者少說也有十幾個,而且陸續有從國外奔赴此地的。一名準備住店的瑞士攝像記者告訴我,他是剛接到總部的緊急調令從南非趕過來的,現在對這兒的情況還談不上了解。看看他大箱小包的器材擺了一圈,我真可以感到這裏的確已成為熱點。

萬事開頭難。我和劉衛兵都為初到白沙瓦就得到如此的幫助而感到開心,在賓館房間裏吃了頓簡單的晚飯,互相預祝今後的采訪能夠順利成功。9點多,我們開車上了街,想熟悉一下周邊的環境。我們住的賓館位於白沙瓦市西端的大學城(UniversityTown),距市中心的車程在20分鍾左右。一些聯合國及國際組織的機構就在附近,交通也很便利。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回到住處,各自處理手中的稿件,一直忙到12點半。一天的長途奔襲所造成的身體勞累此時對精神還處於興奮水平的我和劉衛兵起了作用,我們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報道計劃,決定趕快休息。他進入睡眠狀態很是迅速,幾乎倒頭便著,但卻忘了告訴我他有打鼾的“惡習”。我不忍叫醒他,隻得在他如雷的鼾聲中閉眼坐了將近一個小時。到後來實在挺不住了,也就囫圇地睡了下去。好像是在夢中還有些耿耿於懷,心想明晚我一定搶在前麵睡著。

采訪巴阿邊境

9月19日,阿富汗塔利班當局召集阿宗教界人士,就愈發緊張的地區形勢作出判斷,以決定麵對美國可能發動的軍事打擊采取何種對策。分組討論連夜進行後,全體大會於20日召開。大會在聽取各組意見後宣布,允許被美國政府列為美國恐怖襲擊事件“首要嫌疑犯”的沙特流亡富翁本•拉登“自願”離開阿富汗,“驅逐”、“引渡”、以及“交給美國”等詞匯卻隻字未提。這說明雖然迫於戰爭威脅,塔利班還是對力保拉登從而引火燒身有所顧忌,但塔利班並沒有完全屈服美國的壓力以圖自保,目前的緊張局勢因此並未出現實質性的緩解。不僅如此,這次大會還傳遞了一點極為重要的信息,即拉登仍在阿富汗,這也許更鎖定了美國采取報複行動的目標——本•拉登和其庇護者塔利班。

戰爭的威脅似乎在步步迫近,與阿富汗相鄰的巴基斯坦自然成為了世界矚目的焦點。塔利班的一道逐客令讓所有記者都無法容身阿富汗境內,於是各國媒體雲集巴基斯坦,其西北邊境省首府白沙瓦這座距阿富汗隻有四、五十多公裏的大城市也一躍成為新聞報道的前線。

客觀地講,沒人能準確預測將會發生什麽,但記者就是憑借新聞嗅覺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一起,並承擔起新聞工作者肩負的責任——告訴世界這裏正在發生什麽。

哪裏是熱點,哪裏就是記者的目的地。而采訪也在盡可能找得到的機會中自然展開。臨行前曾推測白沙瓦一定處在“風雨欲來風滿樓”的臨戰狀態的想法被街市繁鬧嘈雜的現實景象所替代,這讓我突然感到有些迷惑。從尋找住處開始,我和劉衛兵不放過與接觸到的每一個當地居民和官員談話的機會,試圖積累一些報道素材。在這些人中,有醫生,有商販,有學生,有巴基斯坦人,也有阿富汗人。不論是什麽身份,他們對目前地區緊張局勢的反應之平靜都出乎我的意料。“我們反對任何人發動戰爭,但我們不恐懼。與阿富汗作鄰居,已讓我們逐漸學會並習慣了與戰爭相伴。”這是他們不約而同的想法,也代表了大部分白沙瓦人的心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釋清了我以前的猜想。

不過,這裏畢竟與阿富汗還有一段距離,究竟兩國的邊境地區是何種氣氛、那裏的人們是否親身體會到了戰爭的壓力,必須深入到可能到達的最前沿才能了解。因此,我馬上有了去巴阿邊境采訪的想法,而劉衛兵也是抱著“多跑路、多采訪”的決心。我們之間的這種默契幫助我們完成了此後一係列的報道任務。

凡是要求到巴阿邊境采訪的記者都必須得到白沙瓦新聞部門的準許,繼而從內政部門拿到采訪許可證才能成行。9月20日中午,通過朋友介紹,我們徑直前往白沙瓦新聞部,找到新聞部的負責人沙菲亞丁先生尋求幫助。鑒於時局,這裏簡直就像聯合國非正式會議的小會場。殊途同歸的各國記者人人神采奕奕,用不同味道的英語相互交換著對當前局勢的看法,彼此傳授采訪的經驗之談。

在沙菲亞丁的辦公室,他告訴我們,今天是外國記者赴邊境采訪的最後機會,從21日起,出於安全等考慮,將禁止任何記者前往該地區。他一邊祝賀我們是“最後一批赴邊境采訪的幸運記者”,一邊安排手下幫我們辦理一切手續,並親自指派一名富有經驗的助手隨同我們趕往巴阿邊境。當我們拿到內政部的許可證後,匆匆向沙菲亞丁道謝。除了我們中國記者,獲準前往巴阿邊境的其他幾個外國記者也都為自己有幸搭上最後一班車興奮不已。藍眼睛的歐美攝像記者肩抗幾十斤的器材,攝影記者也“大炮小炮”全副武裝,各自忙著雇車。

此去路程大約50公裏,其中包括十幾公裏的山路。而根據有關規定,太陽下山之前必須完成所有采訪,並駛離邊境。因此再雇專車和專業司機已經來不及,沒有開車走山路經驗的我毅然“上馬”,與劉衛兵和巴基斯坦向導即刻動身。白沙瓦地方警局還特意派遣一名持槍警員為我們護航。

一路上經過白沙瓦以西開伯爾行政區的數個受巴基斯坦聯邦政府直接管轄的城鎮,發現各式商鋪生意照常,身著有民族特色學生製服的男孩兒女孩兒三三兩兩地上下學下學,偶爾幾隻庸懶的山羊慢吞吞地穿過街道,讓人覺得一切都很平靜。隻是每過關卡,持槍士兵警惕的神情和地方警察嚴格的盤查才使我們有了一些與往常不太一樣的感覺。

路還不算非常難走,大約一個半小時的顛簸之後,我們來到了離巴阿邊境隻有四、五公裏的蘭迪闊達(LandiKotar)這個最靠近阿富汗的巴基斯坦小鎮。看到外國記者的到來,當地維持治安的警察便圍上來盤問。得知我們來自中國,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出老友重逢似的笑容,並跟隨我們左右,為我們的采訪創造最大的便利。巴基斯坦人一向視中國朋友為兄弟,“親人”相見,無話不談。我問他們對當前的形勢怎麽看,得到的回答果斷而且自信,“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不過,我們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們什麽也不怕,我們將勇敢地保護家園。”還有幾個巴基斯坦人正言厲色地表達了對美國妄圖濫用武力的憤怒以及對巴基斯坦政府允諾支持美國的不滿。

結束了在蘭迪闊達的采訪,我們繼續前行,沒幾分鍾,便到了一處哨卡。當我們準備接受例行檢查時,隨行的巴基斯坦向導拍拍我的肩膀說,“到了,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原本打算雙腳跨越巴阿兩國邊界線的我好像遭到了突然的打擊,等反應過來已經不知不覺地下了車。

在蜿蜒伸展的山路旁邊,一塊醒目的白色木牌上書刺眼的紅字,“外國人不準在此處繼續向前”。我試圖軟磨硬泡以獲得某種“特殊待遇”,無奈此時的巴基斯坦邊防兵一改“樂於助人”的作風,成為堅持原則的無情包公,一口回絕了我的“危險”要求,而且不準我們為士兵拍照。於是,我們被引導登上了一處製高點,頓覺豁然開朗:遠處左右兩座大山挺拔雄偉,一片平原從中破土而出,簇簇綠色點綴其間。我們看不到任何邊界線,隻是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座座民房,在我們所位於的山之腳下越排越小。當地士兵手指前方說,遠處是巴基斯坦的民房,再遠處就屬於阿富汗了。據介紹,巴阿邊界早在幾天前就關閉了,兩國平民混雜的繁鬧場景已經成為我們對某些電視畫麵的記憶。這裏距邊境隻有2公裏左右,如今已成為外國人止步的地方。

既來之,則安之。帶著采訪任務的我們馬上與住在哨卡旁民居內的當地百姓聊了起來。一壺巴茶,一盤餅幹,席地而坐,就像農家的質樸老漢閑時招待過路的城裏人。他們的語氣十分平和,但每一句都透露出山裏人的爽直。巴阿邊境地帶多為普士圖族居民,兩邊的人員、商業往來十分頻繁。如今緊張的形勢已使邊境由喧鬧變為平靜。我采訪的幾個巴基斯坦人有很多親戚朋友都住在阿富汗,因此對可能發生的戰爭感到憂慮。不過,他們並沒有任何怨語,隻是一遍遍地說,“我們都是經過訓練的人,懂得如何在這裏戰鬥。我們將給阿富汗人提供一切幫助。誰也別想征服我們的同胞……”

返回的時候天已完全暗了下來。在漆黑的山路上,透過起伏群山的巒鞍處,遠遠望見白沙瓦星星點點的家燈,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牽引著我提高了車速。這是一種對和平、寧靜、安全的渴望,是一種遠離戰爭的衝動。但願,在我身後的這片土地上,善良的人們能夠擁有和我一樣的回家的幸福。

晚上8點多回到旅館,匆匆編輯稿件,從9點半開始向國內編輯部傳送。劉衛兵也在忙著處理剛剛在巴阿邊境拍攝的圖片。然而,旅館裏的長途線路卻不爭氣,到次日淩晨,才發出兩、三張照片,急的劉衛兵“國罵”順口而出,就連旅館前台值班的小夥子也在“quick!quick!(快、快)”地給劉衛兵加油。

21日一大早,我被手機的鈴聲驚醒。“哎!是[][]嗎?你現在是不是在白沙瓦,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我找了你好幾天了……”電話那端的老婆顯然連急帶氣,低聲哭了起來。事情完全“敗露”,我也隻能老實交待所有“行徑”,並不住地安慰她“這裏的事態很平穩,也很安全”。在一連串“今後到哪兒去都先請示老婆”以及“每天至少發個Email報平安”的保證後,她終於放下懸了幾天的心,命令式地叮囑我,“為了老婆,必須安全第一。”掛上電話,我心裏也不好受。作一名記者,自己吃苦受累是本職工作,沒什麽可說,可還要讓家人擔驚受怕。不過,麵對愈聚愈濃的戰爭陰雲,不願、也不可能選擇退卻的我隻能在事業與家庭中努力尋找著平衡。

在美國總統布什發表具有“全國總動員”意義的講話後,美軍部署已經全麵展開。而阿富汗塔利班方麵仍然拒絕接受美國提出的交出被列為美國恐怖襲擊事件“首要嫌疑犯”的本•拉登。這就使得雙方的立場一時沒有了絲毫的調和餘地,戰爭的危險已如箭在弦上。

為了搞好這次戰役性報道,總社派遣巴基斯坦前方報道組組長老許到白沙瓦來支援先期來此打前哨的我和劉衛兵。22日上午,我驅車前往白沙瓦機場迎接老許。一路上,頭頂不時地呼嘯而過幾架戰鬥機,引得當地人仰麵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途中還碰到幾輛高速行駛的軍用吉普車,坐在車內的身著米黃色軍裝的士兵手持小型衝鋒槍,各個神情嚴肅。

當我來到白沙瓦國際機場時,看到所有進入停車場的車輛都要在門口的關卡經過嚴格的安全檢查,前來登機或接機的人也必須接受搜身。看到我是個外國人,一名保安人員微笑著朝我走過來,我也馬上搖低車窗,與他握手並介紹說我是一名中國記者。向來對中國人非常友好的巴基斯坦人立刻連聲說“我的兄弟,我的兄弟”,但同時用眼睛迅速向車內掃了一遍,很顯然是在搜尋有沒有危險物品。而另外一名警員也用探測器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車。在確定一切正常後,我才被允許進入。

我把車停穩後,看看表,離老許班機到達的時間還有將近一刻鍾,就打算到剛才的檢查站拍幾張照片。我提著相機快步來到檢查站,說明了想要拍攝他們履行職責的鏡頭。不料往常都很配合的巴基斯坦警察此次卻將臉沉下來,並將我的相機拿過去,隨即便擺擺手,稱不能拍照。記者總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在我的一再要求之下,他們終於同意讓我到機場安全控製中心試一試能否爭得拍照的許可。我在一位警官的引導下,徑直走向候機大廳。在熙攘的人群中,身著深色製服的持槍警察監視著周圍的可疑行徑,黑洞洞的槍口真不知是該讓人感覺安全還是緊張。在控製中心經過幾分鍾的交涉,得到了負責人的首肯,拍照因此成為可能。

老許已經在候機大廳焦急地等待我的接機,寒暄幾句後我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拍了拍隨身的一隻皮箱,輕輕地說,“這回帶來了防彈衣和鋼盔,以應付任何不測。”
我將老許接到了“頭頭兒賓館”,向他介紹了幾天來我們的采訪情況及未來的采訪計劃,並得到了總社有關此次報道的指示——“9•11”以後各方的表現及種種跡象表明,戰爭已在所難免;要利用前方的便利條件,加強阿富汗難民、聯合國救援以及巴政府動向等方麵的報道。

(待續)

媒體間的合作

大戰前夕,各路媒體都施展各自本領,爭取最多、最廣泛地獲取和挖掘有價值的新聞,搶得報道的先機。當然,同行之間的合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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