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 年,文化大革命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教室內外是一片混亂,我們也進行了畢業考試。學校開了學生大會,宣布說你們已經畢業了,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上學了。沒有畢業證書,我們就這樣被放羊了。
其實那個時候,一部分家庭出身好的孩子,烈士子女,殘廢軍人的子女,還是可以繼續保送去上高中的。我們班有幾個暑假過後就去上了高中。那時我是多麽的羨慕他們呀。幻想著我們家怎麽就沒有一個打仗犧牲的呢,如有,我該有多光榮,也可以去繼續上學了。我班主任後來與我父親說,要是在從前,根據你女兒的考試成績,學校可以保送她去上高中,但現在,工宣隊主管學校,一切都由他們說了算。他們對你女兒的結論是,不能讓他們祖祖輩輩的當官,現在時代變了,要由我們貧下中農,工人階級來當家作主,讓我們工人,貧下中農的孩子繼續去讀書,讓那些當官的孩子下放去農村勞動。就這樣,我被剝奪了上學的權利。
那年,開完畢業大會,我一路憂心忡忡的回到家,想到再也沒有機會上學了,老爹還在靠邊站,繼續的被審查和批鬥,老媽是個家庭婦女,我哥哥在另一個城市,他運氣比較好,本來就不喜歡上學,老爸讓他上了中專,畢業後直接進了工廠,就沒有下鄉這一說了 ( 要不然,他是老三屆,下鄉勞動必定無疑 ) 。看來我是無路可走,隻能下鄉了。雖然高音喇叭裏,天天在播放著,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好像很浪漫,但我心底裏,在默默的流淚,哀悼我短短的學生生涯就這麽結束了,可憐我自己,從此,再也沒有書看了,再也沒有機會上學了。
居然一定得下鄉,父母決定送我去父親的出身地,老家,去接受那裏的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一切辦的很順,記得那天,老爸帶著我來到了他的老家,江蘇的一個農村,我爺爺有 5 個兒子, 2 個女兒,個個都是解放前後,出去鬧革命,離開了家鄉,我父親最小,所以我在家族中也最小,其他堂兄妹都有了安置,就我需要下鄉勞動。幸虧爺爺奶奶的老宅還在,遠方親戚住在那裏,我就被安置在那裏了,整個的村,大部分都是與我同一個姓。隻有 2 家是外姓人,那個時候不叫村,叫生產隊,雖然小,也有幾百號人。生產隊為了歡迎我,還特地開了全體社員大會,我爸爸發言,說,鄉親們,多年不見,今天特地帶我小女回來,讓她來接受你們的再教育。希望你們以後要嚴格要求她,管教她, ( 好像我是犯了罪的人,哎, ) 。從今天開始,她與你們一樣,也是一名公社社員了。他們就這樣鼓掌接納了我。
雖然都是本姓家族,但生產隊長是外姓人,家族太大,矛盾多多。就由少數的外姓人當家。那個生產隊長算忠厚老實,也有組織能力,至少把我們那個大家族領導的服服貼貼。他對我父親很尊敬,沒有因為我父親在靠邊站而另眼相待。他讓我父親放一百個心,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好我。就這樣,第二天,爸爸離開了,繼續去向毛主席請罪,我留下了,當農民。
從不習慣,到習慣。
開始我很不習慣,雖然隊長很照顧我,他家的女兒與我一樣大,也是剛從學校回家務農,還有幾個與我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剛畢業回來勞動。我們被分配在一個組。開始幾天和年輕人在一起,挺開心的,大家一起說,一起笑,一起玩。但時間長了,勞動量也太大了,實在有點吃不消。拾棉花,挑泥擔水,拔玉米杆,割麥子,扒地,插秧,修水渠,割稻,什麽農活都做,兩個肩膀腫的象兩個紅麵包,兩手的泡起了,幹了,幹了又起了,磨了一手的老繭。我的臉又黑又紅,哪還像個姑娘,簡直就是個野小子。多少回,我想死了算了,一輩子就這樣無聊的水裏來,泥裏去的,生活太渺茫了。
但每次在我絕望的時候,都會有一點的轉機,好像是一線的光明,告訴我別死。生產隊裏沒有很多讀書人,而上級要求我們每個公社社員都要活學活用毛主席語錄,要把毛澤東思想貫徹在我們的實際行動中。 生產隊選舉了我為他們的政治隊長,任務就是每天上工時,給大夥兒讀報紙,每天由我給大家記公分,還有生產隊裏組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由我幫助大家排練,讓那些老人,小孩都參加。那個時候,什麽生產不生產,產量不產量的,說是農業學大寨,其實,隻要毛選學的好,忠字舞跳的好,就是先進隊。為了少下地幹活,我盡可能的多組織大家學毛選,評公分,跳忠字舞。整個隊裏的老老少少們都很喜歡我。因為我讓他們玩的很開心,每個生產隊都有一個社場,那就是我們的活動中心,我們起早貪黑的排練,迎接公社組織的參觀團到來,每次評比,我們隊經常得先進隊稱號。那些老爺爺老奶奶們都很聽話,被我一教,都能說幾句毛主席的語錄和革命的口號。比如:
領導說,你們辛苦了,我們回答為人民服務,
領導問你們生活好嗎?我們回答,托毛主席的福,我們很好,
領導問這糧食產量如何能搞上去?我們回答我們一定鬥天鬥地,鬥土地。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一定把糧食產量搞上去。
那些年輕人幾乎每天都問我什麽時候排練節目,什麽時候又有人來參觀,我們可以表演。這也算在苦難的生活中,加了點調節劑。
那個時候物質供應很貧乏,很少有肉吃,生產隊裏養了豬,我們經常懇求隊長殺頭豬,慰勞慰勞大家吧,隊長很好說話,時不時的說,好,咱們訂哪天殺豬,大家一起匯餐,全隊的人一起吃飯,這個時候是最開心的,基本上是匯餐前興奮一星期,匯餐後又津津有味的說上一星期。在地裏幹活的勁頭也足了。那個地方離長江很近,水麵很多,為了改善生活,我不會去偷雞摸狗,但學會了下河去抓螃蟹,摸魚,集市上的螃蟹一串 12 隻,也就 5 毛錢,但我沒有錢,隻好自己下河去抓,不要錢。哎,想當年,我才剛剛 15 歲,現在想想這也算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吧。
這樣樸實,單純,又累,又艱苦,但又是開心的日子過的很快。轉見眼,兩年過去了, 70 年,父親被平反,恢複了原職,學校又重新開始複課了, 72 年我被送去上了工農兵大學。生活從此又開始了新的篇章。
回顧那幾年的農村生活,確實也鍛煉了我們,體力上,精神上改變了我們,也鍛煉了我們的意誌。至今還是認為,在逆境中長大的孩子,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