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兩天就回國了,行程中有一站是到蘇州掃墓。不禁想起了我逝去的朋友小晶。
小晶高高的個子,不施粉黛,清純活潑,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兒。認識小晶還是通過她父母,那時侯我兒子剛會走。她看見我兒子就說,他長太象我弟小時候了,簡直象極了,我下次一定帶一張我弟的照片來。
一次,我們兩家的老人一起去參加老年人聚會,我們倆沒事兒就閑聊起來。她告訴我她是J校學建築的。我趕緊問哪級,不出所料,我就問她知道軍夏嗎。她說你怎麽知道她。我們就談起了軍夏。軍夏跟我是初中同班高中同級,我初中跟軍夏上下床,幾乎形影不離。說幾乎是因為她愛睡懶覺,早晨上課總遲到。軍夏一下把我和小晶的距離拉近了,我們倆互相交流著軍夏的故事,不時哈哈大笑。我又問她既然和軍夏同班,想必知道敬堯了?他教製圖的。敬堯是我爸戰友的兒子,我哥的中學同學。大學畢業後留校教書。小晶說你怎麽誰都認識呀,我說再也沒了,趕巧了,就他倆。
我們聊了很多,我才知道小晶是高三才從東北轉來北京的。我聽不出她的東北口音,反而有點北京調。
我出國後,很少有機會這樣聊天兒,不僅是沒有時機,更是沒有投脾氣的人。這以後,我們就常常打電話,或者一起吃飯。小晶身材修長,愛運動,人也聰明伶俐。清華研究生畢業後出國,轉行又學了計算機,工作也很順心。薪水也因幾次換工作大幅度地漲起來。我比小晶大三個月,因為有了小孩,幹什麽就不能象小晶一樣說走就走,說幹就幹。她似乎是永遠停不下來,我打電話叫他們過來吃飯,她說要去遠處購物下周末再來。到了下周末說還得去那個遠處的購物中心去退掉不合適的東西。我哈哈笑她,真能折騰,省得那點錢全賠在汽油上了。
我對小晶說,我真羨慕你,活得輕鬆自在,象個永動機不停的轉。她卻說,你說什麽呀,我是在朝你的生活方式努力呢。我現在就是要先買房子,然後再要孩子,然後就是象你似的總找一幫朋友到家裏來玩。你看你的生活多和諧。我們就圍城內外分析個半天。
有一天,我想起我自從有了小孩後體重就沒降下來,有很多衣服太緊了就問小晶要不要。我問小晶多高,小晶說是1米69到1米7。怎麽可能,她看著比我高多了。我說我就1米7。她說怎麽可能,我怎麽覺得你沒我高。我們就在鏡子前一比,還真是一般高,我可能是因為胖顯矮了,悲哀呀。
小晶的畫畫得很好。她常指著我牆上的一幅畫說,等我有時間給你畫一幅,肯定比這張好。小晶去逝後,我也就把那幅畫收起來,因為每次看見那幅畫,我都想起小晶申視那幅畫時自信的微笑。
小晶很能幹。上大三時,有一次和弟弟路過一個在裝修的餐館,她看了看就問弟弟說,這個咱們倆都能幹,願不願意。然後走進去跟老板說了她的想法。於是姐弟倆就從設計到繪畫忙了一陣,獲得了對於窮學生來講一筆可觀的收入。我很愛聽小晶講她自己的故事,我心裏有什麽事也隻願意告訴她。但是,快樂的小晶也有憂愁的時候。有一次,我們聊到什麽是理想的愛人。曾經有個同學把幾首詩合在一起,
我希望,他,和我一樣,
胸中有血,心頭帶傷。
不要什麽月圓花好,
不要什麽笛短簫長。
要窮,窮得象茶,苦中一縷清香;
要傲,傲得象蘭,高掛一臉秋霜。
我渴望,我是那隻茶缸,
幹渴時我們在一起,
嘴唇對著嘴唇,手掌握著手掌。
我渴望,我是那件衣裳,
寒冷時我們在一起,
背靠著背,胸膛貼著胸膛。
我渴望,我是那片燈光,
黑暗時我們在一起,
麵對著麵,目光對著目光。
小晶悠悠地問我,如果你們吵架,誰先道歉呢。我說,肯定不是我。她說他們家總是她先道歉。我無話可說。她一方麵是獨立有主見,一方麵又細心體貼處處為別人著想。
我有一陣很忙,忙後想起很久沒有和小晶聊聊了。就打電話讓她過來。她說她下個長周末去拉斯維加斯,問我能不能陪她做個頭發。看上了一棟房子,交了兩萬的訂金,說是很好的價格,讓我們再幫她參考一下。
她選了一個短的卷發,我說不適合。她說她特別想燙發,我說顯老。其實燙完效果還不錯。然後馬不停蹄地去看她看上的房子。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地不大,三分之一英畝,但是是新房也說得過去。房子很大,但好象是硬塞在旁邊兩棟之間的。一問還真是,這是房子價格好原因。這風水可能不好。兩側和後麵的窗戶都和鄰居的窗對著。對鄰居講是一對一,可對你講是一對三。第二天小晶就把兩萬定金要回來了。
我們約好等她從拉斯維加斯回來聚一聚。長周末過後,我想小晶這兩天該回來了。大清早電話就響起來。打電話的是小晶的愛人。寒喧之後我問,你們玩回來了?他說回來了,我說有什麽事嗎?他說他們去玩的路上出車禍,小晶遇難了。我說真是用詞不當,遇難哪是隨便用的,傷得厲害嗎。他又說,他先回來了,小晶的屍體過幾天到。聽到這,我渾身直哆唆,聽見他說讓我幫忙找個殯遺館什麽的。我放下電話對我媽說,你猜誰去了... 我趕上那天早上有個會,可是我腦裏一片空白,會開到一半對我老板說了實情就離開了。小晶的愛人因為出車禍時他開車,所以那時去找殯遺館都是我開車接他去。後來幾天我常常以為我是做了個大夢,很難相信她就這麽去了。然後是辦小晶父母弟弟來美,通知小晶的親朋好友,辦遺體告別。我要提一下小晶媽媽說的一段話。大概就是小晶遇難的那天,阿姨心裏很煩躁,不知為什麽就想看小晶的相冊。阿姨一張一張的看,突然停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上小晶的肩上有一隻黑手,是小晶愛人的帶黑皮手套的手搭在小晶的肩上。當時阿姨就跟叔叔說,這手怎麽放這呢。這張照片看了多少遍了,為什麽今天覺得這黑手放的那麽不是地方呢。正說著,一張照片掉到了地上,那是阿姨最喜歡的照片了,怎麽就掉到地上了呢。那張照片就是後來的小晶的遺像。
小晶的離去使我失去了一個說知心話的人,到現在我也沒有發現第二個小晶。可小晶的父母失去的是個出色並引以為驕傲的女兒,小晶的弟弟失去的是疼愛他關心他的姐姐,比起他們的痛苦,我這點算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