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的故事 2012-7-31
看完了42集電視連續劇《新上海灘》,跟著劇作者回到30年代的上海,窺視了那個時期上海灘上煙雨風雲的一幕。
1930年代的上海,正處於內患憂傷、外遭欺詐、商會充斥與愛國民族主義抬頭的大時代。初來乍到的許文強無意中救下上海灘頭號商會大亨馮敬堯的愛女馮程程,並與閘北貧民區長大的丁力結為生死摯友。在舊戀人方豔芸的幫助下,得到馮敬堯的賞識,自此許文強和丁力同在上海灘闖出名堂。
許文強和丁力都對馮程程一見傾心,三人展開一段錯綜複雜的愛情故事。但當許文強發現馮敬堯與日本人勾結,遂暗地裏破壞馮敬堯的陰謀。馮敬堯發現後下令追殺許文強,許文強逃往香港並與貧家女阿娣結婚。一日,許文強外出返家發現全家慘死,為報血海深仇決定重返上海,與當時在上海不可一世的馮敬堯作對,可最終卻是死於自己結交的生死兄弟的槍彈。
《新上海灘》通過許文強和馮敬堯在上海灘的起起伏伏,恩恩怨怨,講述著愛和恨,生與死。
馮敬堯是典型的唯利是圖的資本家,隻要是自己可以直接獲利的,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都可以置之不管的。國難當頭,他也深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一切向錢看齊。
就是馮敬堯這樣又狠又貪又絕的老狐狸,其下場也是被人封了所有家當,差一點就死在許文強的槍下。與其說馮敬堯是個商人,還不如說他是個強霸和流氓。像他這樣的人,日子過的看上去很風光,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這樣的人活得不踏實,睡安穩覺對他們來說太奢侈。仇家太多,時時刻刻都得防範,活得也夠累的。
那時的上海灘好像就沒有能與馮敬堯相提並論的了。
那個要為民謀利,要為國保廠的陳連山,落得的是自縊而終的下場。
眼紅馮敬堯的金胖子、老九,幾經起落後,還是飲了馮敬堯的子彈,上了黃泉路。
許文強、方豔芸、魯正秋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新一代的代表吧。可以說都是“憤青”。隻是劇作者把同是上過大學的陳翰林、汪月琪、馮程程寫得就沒有許文強、方豔芸、魯正秋那樣的愛國。
許文強愛國意識體現在他對待陳連山和山口香子的態度上:對前者,他敬其如父;對後者,他嫉惡如仇。在與馮敬堯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為了兄弟情誼,他也為馮敬堯做事。可他最後終於與可以辱國來愛財的馮敬堯作了對頭,卻是被逼得離開了自己心愛著的、也愛著自己女孩馮程程,離開了上海,去過隱姓埋名的生活。
就是這樣的生活,馮敬堯也不讓他過,派人去香港殺害了他在那裏的全家。這種狀態下的許文強,家是他中心的全部,此時的他隻有一個執著:複仇。如果真是像他說得那樣,複仇不一定非要殺人,他本意也隻是想讓馮敬堯身敗名裂,無法在上海灘在混下去。可總是事與願違啊。
一彈指頃去來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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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許文強初抵上海的第一天。民國亂世,浮生若夢。上海的火車站,人潮喧囂。滿麵滄桑的男子,一身舊衣,一臉風塵,就這般突兀的闖進了人們的視線,踏入三十年代的上海灘。
這個一看就知道有故事的男人。
若你看出我那無形的傷痕,你該懂我不光是好勝
火車站是故事的起點。還未真正踏進上海灘,那些預留的伏筆已悄悄散開,四麵八方的,拉開了故事的序幕。也許是初來乍到,也許是藝高人膽大,可能還帶著點“初生牛犢不怕虎” 的執拗。初下火車,麵對地痞阿昆的無故挑釁,文強昂起臉直視著他,雙眉緊蹙,毫無膽怯之意。他不顧對方的威逼恐嚇,不顧自己手頭拮據,買下了丁力的爛梨,作為無聲抗議最好的方式;當別人把槍抵在他胸口的時候,尚無還手之力的文強稍作猶豫,仍是聽從的摘下了腕上的手表。這是個能屈能伸的男人,他無畏,但不無知。清晰自醒的明白自己要什麽、能做什麽。有別於其它滿腔熱血的愣頭青,他性格中那種帶著圓潤的堅韌和複雜初現端倪,像一把好劍寒芒初綻。
從一群人手中救下程程、從火場中背出丁母,套用汪月祺後來說過的一句話“槍林彈雨他不怕,那可是火海啊。這樣的人,不是英雄就是流氓。”上海灘30年代的獨到,決定了英雄與流氓的那僅僅的一線之差。線裏線外,許文強無疑是前者。性格、身手、背景,他的身上有太多未知的迷點,等著被揭開。
他說他來上海是找方豔芸的,丁力說方豔芸早已是上海灘第一交際花。他不信,所以他坐在了石窟門房子的門口。他堅信她會回來,一定會的。坐在冰冷石板上蜷縮成一團的他心中是否有過擔心焦慮。回憶中的一切又一次清晰地被搬到眼前,黑白交織的畫麵中,反帝愛國的遊行隊伍被駕馬趕來的軍警擊散,警察揮舞著手中的警棒奮力痛擊手無寸鐵的學生們,場麵混亂真實,鮮血飛濺,是他此後多少個晚上夢裏的寫真。他們被打的潰不成軍,他被警察架上車帶走,身後方豔芸撕心裂肺的一聲“文強”。熱血、夢想、堅守、霸圖、偉業,曾經引以為豪、誓死保衛的心裏仰仗終究敵不過現實的撕扯。他,還剩下什麽,還能握住什麽?愛情麽?那段曾經也許刻骨銘心的初戀,可能是他熬過三年牢獄生涯唯一的動力和信念。那麽,現在他來找他的小芸了。
聽見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聲音,然後就是那麽一回頭,方豔芸站在了他麵前。略有些步履不穩地站起,彼此上下打量著,方豔芸的眼中是難以言表的欣喜,文強難以置信的笑容中一定是帶著辛酸的、可能還有些勉強。走進小樓後他的笑容便隱去了,他帶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回絕著豔芸熱情的招呼。她說,“你一定會修養好、會複原的。你一定,還能成為曾經那個叱詫風雲的許文強的。相信我。”文強快速扭過頭看著她,眼中流露的不屑憤恨中甚至帶著些鄙夷。縱觀全劇,即使在馮敬堯、在日本人麵前,他再未出現此般神情。可如今他做了,用這樣的表情看著自己曾經愛過的、現在仍愛著自己的女人。她終究背叛了他。那些他心中隱蔽的傷疤,極力想隱藏的痛楚和無法解脫的情緒,被她再次血淋淋的挖掘到他眼前,那麽除了吊唁,還有何意義?她到底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小芸了,形勢所迫也好、情有可原也罷,她終究,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冰清玉潔的小芸了,不是他心中那個一起爬香山、一起辦詩會的純潔女神了。他接受不了她的濃妝豔抹,接受不了她的風姿百態,如今的她越美,看在他眼裏便越不是滋味。所以在橋上麵對豔芸的詢問,他隻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我找不到我想要的。”如果說曾經在北平發生的一切是時代悲劇下無法逾越的個人命運,如今的遭受打擊也許更大。那是他在獄中3年心心念念的牽掛,是他熬過這三年的心裏支撐,他所以出獄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上海找她。誰料想,來投奔的人成了上海灘第一交際花,任由哪個男人都無法接受,更何況他是許文強。
但他仍是接受了她的幫助,成為美華戲院的業務經理。隻因幾次碰壁受挫後他已經發現,在上海處事如果沒點背景靠山,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就連街頭小混混都能騎到自己頭上來。所以他妥協了。早已妥協過很多次,多一次又何妨。上海灘向來是“冒險者的樂園”,出色如他,又豈能被圈在這樣一個小地方。隻是那時的他,心中真的有過此般雄心霸圖嗎?那些人命的代價、鮮血的記憶,是他一身疲憊的映照和日夜翻騰的傷悲。來上海,不過是為了找方豔芸,為了找到她以後能一起好好的生活。畢竟曾經擔待的太多,也消磨的太多。鳳凰涅磐,重新開始的他想做的不過是,絕處逢生,在上海灘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新天地。預留的伏線後是巨大的未知空間,初初相遇時定下的命運,不過是上天手中撥弄的棋子。
很多事情,看得到開始,卻猜不到結局。隻因我們敵不過,塵世背後,那隻翻雲覆雨手。
而他第一次講國家道義,便付出了三年的青春和一身的熱血。
看出你心中無形的傷痕,因此明白,你不光是好勝。
亦邪亦正我會是誰的替身,真作假時假當真
新版許文強在塑造上無疑是個正麵人物,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身上略帶邪魅的那股英氣使角色本身更具魅力。上海灘從不是個風平浪靜的地方,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過是包裹著流光溢彩的外衣的齷齪黑暗,繁華熱鬧,夜夜笙歌也隻是背地裏勾心鬥角的點綴,那一身黑衣遊刃有餘的回旋下,他到底打點付出了多少。上海灘是龍潭虎穴,“少拜一尊佛,命就沒了。”從他輾轉幫馮敬堯找回六箱槍並順利嫁禍到金大中身上時,這個男人身上體現出的卓越判斷力和非凡行動力一覽無遺。他在權利與鬥爭的旋渦中冷靜沉著的處理每一次危機。他讀過的書則決定了他身上文氣善良的一麵,他從不亂殺人,並訓誡自己的兄弟手下不許亂殺人,但倘若真殺起人來,他定是動作最利落、下手最果斷、行動最敏捷的那個。他永遠都有辦法讓人心服口服地臣服於他、屈尊於他,初露鋒芒的他逐漸穩固了自己在上海灘的地位,從而進退自如、左右逢源的接近一切可以幫自己達成目的獲得利益的人。
他與馮敬堯的第一次正麵衝突爆發在關於陳連山的問題上。他敬重陳連山作為民族實業家的氣節,也對他白手起家、在上海紡織工業打拚出此般成績的經曆十分仰慕,所以他可以一次次忍受陳連山的非議和誤解,包容陳翰林的一次次挑釁,不惜以命和利為代價的,保護袒護他們。陳連山的死隻是某些人眼中的過場,在偌大的上海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文強不懂的是,在上海灘上混,有時一條人命還抵不過一張紙。但這又是他切骨體會過的,最深刻的無奈。有些人的命生來金貴,有些人的命注定下賤,上海灘這種地方,人命算得了什麽。
陳連山的死隻是上海灘裏過不了3天的飯後話題,卻是文強和馮敬堯矛盾的顯露點。初現端倪的,是他倆性格特質中,那種針尖對麥芒的鋒芒針對性。都是不達目的不罷手的人,都是為了信仰追求不顧一切的人。隻不過他們旗鼓相當的能力,和所謂信念的錯位--前者是道義,後者是利益。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他總是能做到麵麵俱到。喜歡他麵對程程時的溫柔,欣賞他給予豔芸的珍愛,看重他對待阿力如兄如父般的照應,還有對陳翰林的包容和對阿娣一家的嗬護……;同樣看重的,他對金大中、九叔等人的毫不留情,誰讓前者綁架了他的女人,後者侮辱了他的初戀;還有麵對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時所表現出的無畏無懼,甚至是後期對馮敬堯瘋狂的報複、對馮式王國不計代價的摧毀打擊,他在不同的人麵前展示著不同的許文強,唯有作為的觀眾的我們,得以如此幸運的飽覽他所有的性格層麵,還原出一個最真實貼切、有血有淚的許文強。
亦邪亦正。不誇張的說,正是他的邪,升華了他的正。
說來遺憾就算我有多堅韌,若有似無有什麽憑證
高希希說過,他要的是一個人前流血、人後流淚的許文強。這僅是對於戲中人而言。對於觀眾,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毫無保留的呈現。這個堅強到令人心疼的男人,於是他的淚顯得那般彌足珍貴。得知昔日初戀方豔芸成了上海灘頭牌交際花,他沒掉淚;被昔日同窗摯友魯正秋指著鼻子罵走狗漢奸,他沒掉淚;和心愛的女孩之間那一個個無奈心酸的誤會和錯過,他還是沒掉淚。就像一個不斷擴張的容器,他總是在獨自的吞噬掉所有的悲傷,並從此變的更為堅強。當和程程一同被綁在三盛倉庫裏,程程喃喃說出“你不要自責,和你沒關係的”,文強眼中淌下的那顆清淚,確實突兀又撼人的。他挺得住命運一次次沉重的打擊,卻忍受不起別人的好。男兒有淚不輕彈,若到了傷心處,又何需再忍。倦鳥歸巢,渴望的不過是那份愛。
真的那般堅強麽。那為什麽在舉步維艱的時候,還會想著逃避。用婚姻與愛情作訣別,可是你和阿娣結婚的初衷?離開上海,忘掉一切,隱姓埋名,從此不踏進上海灘半步。粗茶淡飯的日子裏,可曾有過對當初未曾堅持的後悔。那個名字時不時的浮上心頭,宛若埋在千層被下的銅豌豆,夜夜疼痛侵襲,纏綿繚繞,不可斷絕,至死方休。自欺欺人啊自欺欺人,逃得了肉身的翻騰,躲不掉內心的叫囂。那份粗茶淡飯的平靜,不過是披著歸隱外衣的遁逃。
在那條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路上,陰森冰冷,沒有人,也沒有一絲光亮。隻能獨自一人,一直一直的走。在他不算漫長的生命中,大部分的記憶,都來源於這樣的黑暗;大部分的時間,都跋涉在這條漆黑的長路上。孤軍奮戰,苦苦掙紮,看不到出口的疲憊。如果可以就此停止,那就順從自己的心,停下。
那些所謂堅韌的佐證,不過是長路漫漫中點綴著的傷痕。在煙消雲散的那一刻,又有什麽意義可言。
半喜半悲 愛本來是雙麵刃 是非任他們議論
愛,不一定非得是愛情。愛情最完美的結局隻有兩種,一是愛情在成熟之後,便會破繭成蝶,化為親情;二是猶如一出唯美至極的戲,定格在轟轟烈烈的最高點,戛然而至。不敢說芸強屬於第一種,但程強一定是第二種。
豔芸和文強之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一直是許多程強迷為之詬病的安排,於戲中情節,也是馮程程和許文強之間幾乎所有矛盾的爆發點。文強愛豔芸麽,我敢斷定,他是愛的。不然,他不會一次次為了方豔芸對程程失約,也不會在得知方被老九玷汙了清白後,如此盛怒不顧一切的報複,更不會在豔芸死後,近乎瘋狂的射殺殺人凶手,恨不能自已。他是愛著豔芸的,一直愛著。但那又不是愛情。誰說對所謂的紅顏知己就不能付出愛,文強做人坦蕩,愛的也坦蕩。他和豔芸是有過去的,而且是很美好的過去--與青春、霸圖、熱血、壯誌牽連埋葬在一起的過去,但卻注定不會有未來。豔芸從他身上汲取溫暖和曖昧,他在利用方豔芸達到目的的同時給予了她所需要的感情,超脫於愛情之上的,男女之間的感情。
文強愛的坦蕩,付出的坦蕩,看在某些人眼裏卻未必是滋味,比如馮程程。是,作為他的正牌女友,憑什麽要忍受自己的愛人,和別的女人保持長久曖昧的關係--至少在她眼裏絕對曖昧。沒有人會和她解釋什麽,許文強也不會。縱觀全劇,許文強從未對程程親口說出過一句,“方豔芸隻是我同學,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是不屑解釋,還是覺得解釋不清?對於程程來說,定下的約會一次次的被爽約,看著自己的未婚夫深更半夜衣冠不整的從上海灘頭牌交際花的房間裏跌跌撞撞的出來,任由哪個女人都會胡思亂想、都會妄加猜疑,此乃人之常情,無可非議。她一直在付出,但她看不透文強對她的付出,也許文強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再加上方豔芸模棱兩可的態度和文強自恃清高的姿態,程程反倒處在了這份愛情中最尷尬的位置。兜兜轉轉,甜蜜中摻雜的痛苦,倒成了這份無果而終的感人愛情中,頗具現實感的、小小的調劑品。
愛似雙麵刃,獲取歡愉的同時,不可避免的傷人、傷己。對於他人的誤解,文強的一貫態度便是獨自忍受、置之不理。他的姿態很高,某種程度上說來,這份對愛情的清高牽絆了他奔往幸福的腳步,也許就差那麽一點,便是一生一世的幸福。
有人至今糾結於這份愛情中倆人的付出與回報,我也一樣。是,在文強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永遠不是馮程程。他與馮敬堯矛盾凸顯時,安慰他的是方豔芸;他身負重傷舉步維艱的時候,照顧他的是常貴;他出走香港落魄孤單的時候,給予他溫暖和家庭的是阿娣。程程永遠托著個腮幫子在教堂裏祈福,她能做的也隻有祈福。不可否認的,是文強的極力維護,將她圈在之外,不讓她接觸這些。他甚至,沒有給過她走進自己內心的機會。她是他心中純潔善良的天使,自己的一生早已注定身陷泥淖,他怎麽忍心,將她從雲端拽下,陪著自己同甘共苦,陪著自己輾轉流離、痛苦難擋。文強的嗬護,也許還有一點自私,把程程推上這個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他的確不知道,也不敢肯定的是,如果當初徹底放手讓程程全程陪伴左右,最後的結局會不會更好。
江邊篝火下文強的那句輕歎印象頗深,“愛。愛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我給不了她幸福,我也不能讓她痛苦。” 代價。在擁有過近乎完美的愛情之後,依然是生死永隔。他為這段經曆付出了性命,她埋葬了隨著他的離開一同流逝的愛情,和一生的幸福。
她心中疏影橫斜,曾隻為他暗香浮動。等到香氣散失,青春也劃落,褪散了。
想起那句,“如果知道結局我們還會相愛麽。”
這份遺憾,屬於劇中人,也屬於看戲的我們。
愛我比敵對殘忍 燦爛卻是近黃昏
他的報複,太為艱難。
複仇,為了死去的家人。如曆練後重生的他,重又踏進上海灘的那刻起,就注定不是從前的許文強了。
有時看來,他和馮敬堯其實是一種人。要論狠勁,許文強絕不輸與馮敬堯。隻是從前沒有施展的餘地,現在既然被逼到絕路上,還有何顧忌可言。
殘生注定破敗。他的一輩子,在離開程程,與另一個女子走入婚姻的那一刻,就已然背離;在阿娣一家悲慘的死亡麵前,已然扭曲;在教堂前,低低的那句“許先生”中,已然支離破碎。打敗馮敬堯,摧毀馮式王國,是他之後活著的唯一目的。
不擇手段的報複,幾乎不惜一切代價,卻是深入骨髓的痛。隻是那時的他,已沒有能力去感受程程的蛻變,體會程程的無奈。他報複的是殺了他妻兒的凶手,可是他報複的,也是她的爸爸。怎麽忍心去傷害她呢,怎麽忍心,讓她和自己一樣,體驗失去家人--甚至有可能是失去愛人的痛。然後便是他的自欺欺人麽,“我所做的一切,與程程無關。”真的無關麽。他奪走的是她父親的性命,賠上的是自己的性命。手心手背,程程就這樣被推上抉擇的位置,進退兩難。文強怎麽可能不知道。蒙蔽了這個念想,他一樣矛盾痛苦。
如果,他們不曾相愛。他的報複,才會有泄憤的滿足和伸張正義的快感。如今,卻不過是對自己的煎熬,對愛人的折磨。
這樣的結果,他該感到荒謬的。隻是生活給人設計的那台戲,遠比舞台上的更為巧奪天工,根本不允許你有一絲一毫的逾越。
他的確對不起阿娣。但這並不意味著,阿娣一家的慘死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最覺得過意不去的,是他娶了阿娣,和她有了孩子,卻從未真正愛上過她。他清楚的看到自己內心的背叛,這種背叛使他在阿娣死後的每分每秒都被愧疚和糾結縈繞,使他喪失理智,甚至不能好好靜下來想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僅憑殺手的一句話便深信不疑。從前的許文強,哪會這麽欠考慮。他不顧一切的傷害她的爸爸,隻為求得內心的安寧,和他腦中自欺欺人的公平。
終究報複的,仍是他自己。
他比誰都清楚,他和程程之間從此隔著家仇如山,再沒有翻越的可能。當程程站在他家,捧著臉要給他幸福的時候,幾近決絕的,他撫開了她的手。他的淚不能當著她的麵流,他的不忍痛心不能有一絲一毫落入她眼裏。是怕自己動搖麽?是對愛情力量的畏懼,還是對內心渴望的清醒自知。
為什麽仍然相愛呢。如果我不愛你,我的報複才有意義。
在命運裏,他們依舊沒能逃開對方。即使足夠清醒、足夠自持,帶來的也隻是徒勞的痛苦。她要做別人的新娘了,他沒說一句。此生灰暗如斯,早就預料到的,不論心裏有多少不甘在翻騰叫囂,他也可以假裝聽不到。許文強和馮程程,誰是誰的因,誰又是誰的果。逃不開的,他們用最決絕的方式,與對方--和過去的一切記憶,做了最聖潔的告別。也許他和她,會比較滿意這樣的收梢。
他還是去了她的婚禮。燦爛黃昏,是他的生命,和她的幸福。也許隻是為了看一眼她穿上嫁衣時的模樣,看看本應屬於自己的新娘。最後的最後,仍是放下了手中的槍。他為自己心愛的女孩保留了最後一點的親情,可是槍還是響了。那顆子彈穿進胸膛,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能死在丁力的槍下,是不是也是種解脫。血如泉湧般的從體內淌出,不支的晃了晃,跪倒在地。她那麽美,他的天使披上嫁衣,和他想象中的一樣美麗聖潔。她笑魘如傷,為什麽她的眉梢掛滿了難言的落寞哀傷,是因為婚禮的新郎不是他麽。他一直確信,且從未懷疑的,程程是愛他的,也許從火車站第一眼相見就愛上他了。他們之間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鮮豔的仿若昨天發生的一般,毫不褪色的鮮活。聽見程程絕望的哀嚎,他努力思索--還有什麽,他們之間,還發生過些什麽,他怎麽記不起來了呢。
突然就看清了自己的心,原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心裏隻有她,隻有她了。嘴角揚起的那抹淡淡的微笑,他想說但沒說出口的一定是--程程,如果有來世,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你,隻要你,一輩子。
帶走了她的愛,解脫。
沒有感懷,沒有悲傷。就像一直同在一個莫大的輪回裏,並肩觀望花好月圓。世間之大,還要慢慢的隨光陰流轉。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終有同登彼岸的那一天。
成住壞空,人生短長。並無別事。
在心上,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