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杜拉拉,南方女子,姿色中上。
大學畢業那年,拉拉二十出頭,先在國營單位工作了一年,就辭職跑到珠三
角,進了一家做汽車配件的民營企業,任職業務員。
公司的效益不錯,老板胡阿發被當地鎮政府樹為農民企業家的旗幟。其實阿
發最恨人家管他叫農民企業家,偏偏媒體和有關部門不知趣,但凡和鄉鎮企業或
者農民企業家扯得上的,就要把他這麵旗幟迎風招展一番。
江湖傳說胡阿發和讀書人有仇。他不管需要不需要,收羅了一堆大學生到他
廠子裏,報酬還算付得不錯,廠裏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也頗說得過去。但是,人家
來了不多久,他就要開始在精神上折磨人家,特別要是碰上個名牌大學畢業又模
樣體麵的,這種折磨更是要加倍了。看在報酬不錯的份上,不少人選擇了忍著。
拉拉所在的業務部設在廣州,但胡老板讓她先到各車間去輪崗一圈,以便了
解生產流程,日後對做業務有幫助,拉拉心裏不願意,還是裝出一副積極向上的
樣子到了設在花都的廠子裏。不到十天,阿發的秘書請病假,阿發就點拉拉暫且
去填空。
有一次,拉拉陪阿發出去辦事,阿發在寶馬上問她: “ 會背《陋室銘》嗎? ”
其實這是阿發想賣弄,拉拉不明就裏,還暗自高興自己能很完整地背《陋室銘》,呆頭呆腦地背將起來: “ 山不在高,有仙則明;水不在深, 有龍則靈 ……”
阿發忍著氣,等她背完,問她: “ 這《陋室銘》共有多少個字? ”
拉拉沒數過,直接說: “ 不知道。 ”
阿發說: “81 個字。 ” 其實阿發也沒有點過《陋室銘》中到底有多少個字,
隻是他估計拉拉斷然不確定字數,他總得說點啥她不知道的東西好鎮她一把。
拉拉心說:我知道《陋室銘》說啥的不就得了,管它有多少個字呢!雖然嘴 上沒有說出來,臉上全寫著呢。
阿發龍顏不悅。
但是拉拉幹活還是舍得下力氣,對公司的活計忠心耿耿地傻幹,老板阿發見了心中歡喜。
他覺得要賞臉,就把拉拉叫到辦公桌前,說起自己的創業史,唾沫星子都要
噴到站在辦公桌對麵的拉拉臉上了,口又臭,足足噴了兩個小時也不見停,從米
粉肉與經濟增長的關係,一直說到自己拉板車的故事: “ 拉拉啊,你知道我以前
是怎麽做銷售的嗎?白天我去單位找管事的人,人家不理我,晚上,我就騎個自
行車到他家裏。我天天去,人家家裏有什麽事情,我都知道,他一有需要我就馬
上去幫忙。我那時候年輕,什麽苦沒有吃過?為了運貨,我自己去拉板車,板車
你知道嗎?胡總自己拉。 ”
拉拉覺得自己挺聰明,找個由頭從大寫字台的正麵轉到側麵,好避開口臭的
襲擊。一氣站了兩鍾頭,拉拉少不得兩腳輪流倒班支撐身體重心,因為缺乏鍛煉,
到後來竟累得臉都漲紅了。阿發看了,忽然拉過她的小手,用自己熊掌樣的手使
勁往台子底下拽。
拉拉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這號事,連連提醒阿發: “ 胡總,叫人看見了不好! ”
阿發一麵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麵並不放手說: “ 你太可愛了,我被你感動
了。 ”
拉拉覺得阿發 “ 感動 ” 二字用得不通,她還算有點臨危不懼的小膽識,賠笑道:
“ 我有男朋友,胡總。 ”
阿發不理她那個茬說: “ 拉拉,你並不漂亮,你知道嗎? ”
拉拉趕緊自我檢討說: “ 是的是的,我皮膚太黑,也太瘦。 ”
阿發努著肥胖的下巴說: “ 就是! ”
拉拉勸說道: “ 所以呀,您放開我的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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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發委屈地說: “ 拉拉,你把胡總當成隨便的人了麽?要知道,多少女的要
勾引胡總,胡總都不理她們呢!不信,你看這個! ”
他鬆開了拉拉的手,從寫字台下抄出一根黑棒子表白道: “ 你看,拉拉!上
周還有個美女到我辦公室來,好端端的就往胡總身上靠過來!嘴裏說啥天熱讓我
請她吃雪糕。胡總當場就抓起這電棒問她: ‘ 雪糕和冰棒都沒有,電棒要不要吃? ’
把她嚇跑了!胡總可不是隨便的人啦。 ”
拉拉隻求他先鬆開手,他一鬆手,她幾乎想大呼救命或者馬上跑出去,但是
拉拉舍不得那份薪水。都說 EQ 在鬥爭中成長得最快,她果然急中生智,假裝委
屈道: “ 胡總,您事先也沒有和我透一點意思,人家根本沒有思想準備,您這不
是欺負我嘛! ” 她一麵說,一麵使勁忍著惡心。
阿發看她撒嬌扮嗲十分受用,高興地說: “ 你明天就回廣州業務部上班去吧,
給你一個空間好好想想,別整天坐在我辦公室門口了。 ”
傍晚下班,阿發送她回廣州。有司機在車上,拉拉就放心享用了寶馬的服務。
阿發在車上坐得端端正正,小聲和拉拉說,他以後會在中國大酒店長包一間
房,給拉拉享用。
拉拉大學實習的時候在一家有錢的國營單位,見識過五星酒店的派頭。聽阿
發說要在中酒給她包一間房,她雖然肯定不會去,小腦袋裏還是不禁神往了一下。
阿發又和拉拉說: “ 你知道藍妮吧?她現在自己辦公司辦得很好,她原來就
是胡總的員工,上海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這人和你一樣聰明,胡總培養過不少
人啦。 ”
拉拉不知道藍妮是誰,她也不關心這個。寶馬在中酒附近把她放下,她暫時
化險為夷,迷迷登登地回住處去了,一路上隻感覺自己兩隻腳的長度好像不一樣,
走起路來高一腳低一腳的。
第二天,拉拉開始在業務部上班。業務部經理是北大畢業的,挺好一人兒,
說話做事處處露著才子氣,但又有別於常見的牛 B 哄哄的北大才子,他為人謹
慎,甚至有點軟弱。拉拉後來想,大約是叫胡阿發給折磨成那樣的。
業務部其餘的幾位同事,都是些 25 歲至 30 歲不等的年輕人,個個聰明活躍。
和他們在一起,拉拉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精神一放鬆,氣色就紅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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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這麽過了兩個月,阿發一直沒有動靜,拉拉不僅沒有再看到他,甚至沒有接
觸到和他有關的文字,比如《陋室銘》之類的。
拉拉天真樂觀地猜想並希望:胡總有錢,他自己不是都說騷擾他的女人多嗎,
保不準他遇到中意的,就不使電棒,和人家吃冰棒去了。
這天拉拉出了個長差,興衝衝地回到業務部,一進門就發現阿發正在和自己
的經理談話。阿發一眼看到拉拉,溫厚地打個招呼道: “ 拉拉回來了。 ” 一副憨態
可掬的模樣。
拉拉很高興,覺得大約可以雙贏了,不由得活潑地說: “ 胡總,兩個月沒有
見到您了,您氣色很好呢。 ”
阿發隻是憨厚地笑,招呼拉拉坐。
拉拉的經理出去接個電話,拉拉坐下看一份傳真,忽然感覺阿發拿腳在摩挲
她的腳背。正是夏天,拉拉沒有穿襪子,光腳穿著涼鞋。她渾身一激靈,活像有
隻又濕又冷的肥老鼠爬過她的腳背,一夜回到舊社會的感覺霎時掃去她滿臉陽光。
拉拉把腳抽回來,假笑道: “ 胡總,不好意思,我亂伸腳,碰到您了。 ”
阿發湊近她一點,說: “ 說得好。你真的不是很漂亮,但是又真的很聰明。
你剛才這話就說得得體呀。 ”
拉拉又開小差了,魂不守舍地想: “ 得體 ” 這樣的詞可是很書麵的,阿發用在
這裏不算錯。
這時候拉拉的經理走了進來,她趕緊告退。
經理叫住她說: “ 拉拉,胡總的秘書身體不好,不能來上班了,你也許要頂
替一陣那個位置。 ”
拉拉腦袋 “ 嗡 ” 的一大,恍惚間看到阿發笑著點了點他的大頭。拉拉連假笑都
沒有顧得上做,就奪路逃跑了。
離開業務部,就得去花都這樣的鄉下地方,拉拉不幹,她不要去花都做鄉下
人。當然,更要命的是,人家胡總暫時沒有打算和別的他 “ 中意 ” 的女的好。
拉拉明白了,要想不付出,又保住這份她還算喜歡的工作,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在紙上劃了半天,企圖找出個兩全的法子。
過了兩天,阿發打電話到業務部,催促拉拉立馬去花都廠子上班。
經理放下電話和拉拉說: “ 拉拉,抓緊吧,胡總的口氣不太高興了。他今天
下午會來這兒。 ”
拉拉幹脆說不舒服,要去看醫生。經理也不多事,由她去了。
拉拉有個朋友在同一幢寫字樓裏一個小辦事處上班,她跑到人家那裏散心。
這個小辦事處就兩個女孩子守著,平時她們倒也悠閑自在,拉拉對比自己的處境,
不由得歎了口氣。兩女孩問起緣故,拉拉一五一十地說了。
其中一個叫夏紅的女孩,頗有模仿天分,便說: “ 拉拉,那阿發兄是從化人,
他要說起從化的鄉下白話就是這個樣的 —— 冰棒沒有,電棒要吃嗎? ”
她站在地毯上,煞有介事地模仿著阿發農民企業家的派頭,一口從化鄉下白
話惟妙惟肖,把拉拉兩人逗得直笑到死去活來。
兩人逗夏紅道: “ 你在這裏說得好,敢不敢去說給阿發聽呀? ”
夏紅一拍胸脯說: “ 怎麽不敢!我不說給他聽,還浪費了我的天分呢。浪費
天分可是罪過! ”
拉拉猛然想起經理說過,阿發下午會來業務部,沒準這會兒人已經到了。
夏紅豪邁地說: “ 把電話號碼給我,我打過去。 ”
她要打之前,又問拉拉: “ 哎,你們公司的電話有沒有來電顯示的? ”
拉拉擔保說: “ 放心,沒有。 ”
夏紅果真把電話打過去,一個男人接了問她找誰,她捏著嗓子說找胡總,那
人沒有問她是哪裏,便給她去請胡總。
胡總馬上來了,夏紅本想捏起嗓子開講,卻猛地把電話給撂下了。
原來阿發到底是個老總,有老總的氣勢,夏紅雖然豪邁,還是怯場了。
拉拉們又掃興又好笑,夏紅覺得很慚愧,休息了一會兒,決定再來一次。
接通電話後,她又捏起嗓子找胡總,人家還是不問她是哪裏就給她請胡總去
了。胡總來了,夏紅再接再厲又猛地把電話給扔了,並驚嚇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拉拉們笑得不行,幾乎要癱到地毯上去。然而夏紅非常有恒心,她說失敗是
成功的媽媽。
夏紅給自己衝了杯牛奶,補充體力後說: “ 第三次,不成功便成仁! ”
拉拉懷疑,阿發是否會第三次來接電話。但是,胡總還真就第三次來接電話了。
夏紅不等他說喂,就捏著嗓子,高亢尖利而瘋狂的急速嚷著: “ 想吃啥?冰棒沒有,電棒要嗎? ” 然後她 “ 嘭 ” 地摔掉電話,軟癱到沙發上了。
拉拉們大笑不止,一麵給女英雄捶肩撫背,誇獎她剛才不忘使用從化鄉下白話,而且說得非常正宗。
笑過,拉拉問夏紅: “ 阿發說了什麽沒有? ”
夏紅驚魂未定地回憶說: “ 他什麽都沒來得及說。 ”
拉拉說: “ 那你怎麽確定接電話的是阿發呢?沒準是開始接電話那個人來告訴你胡總已經走了。 ”
夏紅才想到,這也有可能,不禁一陣沮喪。
拉拉笑了幾場,決定馬上辭職。她對夏紅的見義勇為竭力認可了一番,夏紅還是不開心。
拉拉過意不去,便說自己過半個小時就回業務部去打探,看剛才是否是阿發自己接了這個關於電棒和冰棒的電話。
拉拉回到業務部,阿發已經走了。經理用懷疑的眼神研究著拉拉,然後告訴她: “ 今天有幾個奇怪的電話找胡總,胡總接了後很不高興,馬上就走了。 ”
拉拉哼哼著說: “ 老子也很不高興,老子也要馬上就走。 ”
經理笑著說: “ 女孩子家家,什麽老子老子的。 ”
確認阿發接到夏紅的電話後,拉拉高高興興地交了辭職信,向夏紅她們報喜去了。
拉拉在民營企業的職業生涯就這樣短命地結束了。她覺得,這個傳說裏沒有正義,也沒有侮辱,隻有選擇。
夏紅關切地問她,接下來想找啥樣的工作?
拉拉想了想,向往地說: “ 我想進真正的外企,富高科技含量的 500 強跨國企業。那我就可以有一份不錯的收入了,又不需要背《陋室銘》,更不會有性騷 擾,而且老板肯定很忙,沒有興趣讓我伺候他吹牛兩小時,就算老板吹牛吧,一定也吹得非常有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