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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東大媽:壽美子

(2006-07-09 07:25:44) 下一個
周末與同學閑聊了一陣,同學介紹我來這裏看看,的確有不少好文章,隻恨沒有時間,隻能走馬觀花地看看。

前些時有點時間和心情,寫了兩篇文章,放到這裏保存一下,也許會有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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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東大媽:壽美子

壽美子是我的 大屋さん( 房東 )。 她的名字沒有漢字,隻有假名: すみこ。 我暫且給她起個漢字名字:壽美子。 我住進她家時,壽美子( すみこ)さん 已經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她的四個女兒早已出嫁:大女兒宏子嫁給了一個小學老師,在西條街(現在叫東廣島市)裏住著;二女兒敏子的丈夫在馬自達公司工作,家住在八本鬆町;三女兒智子的婆家在廣島市內;四女誠子兒嫁得更遠,丈夫在農協工作,三年五載地更換工作地點,全家也跟著搬家,全日本轉住著;老太太的獨兒子敬 ( たけし ) 在福山市的一家化學塗料廠工作,家也安在福山,和妻子祥子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起生活,隻是逢年過節才回母親的家來。

老太太有三間單間的下宿和一間可供家族住用的獨家住房,也是出租用的,另外,自己還有一整套標準的日本農家住房:玄關鋪著瓷磚,進門來,右手是齊腰高的落地櫃,櫃上四季擺著老太太自己的插花,脫鞋上來的是擦得錚亮的木質走廊,走廊的右手側是一間洋間,木質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屋裏兩麵著外的牆上就有窗戶,一扇對著河沿,也就是大路;另一扇對著菜地,窗前長著一株茶杯粗的柿子樹。開著門的右牆側放著一張單人的鋼絲彈簧床,左側牆則是滿滿蹬蹬的書櫃,裏麵也有些擺飾品。沿著走廊、與玄關正對著的三大間全是和式房間,每間都是二十疊或更大的大房間,如果中間不用拉門隔開的話,可以想象是多大的一間房間了。床間和神龕(即日本人供祖宗的地方)在這間大房間的盡頭。走廊的左手側是廁所和浴室,走廊的盡頭是廚房。廚房也是木質地板,餐桌、碗櫃,流台,等等,應有盡有。 與廚房相對是一間和式居間,電視機, こたつ, 還有一排齊肩高的落地櫃,主要是放些女紅,縫縫補補用的針線、老太太憑興趣來學的織毛線,報紙、雜誌,等。 式居間與廚房隻是用玻璃拉門隔著,平時玻璃拉門總是開著的,在廚房吃飯時也能看到起居間裏的電視。老太太自己住在起居間旁邊的耳房裏。那裏我幾乎沒有進去過。

前院裏有一口水井,其實就是一根紮在地裏的管子,由電機帶動水泵抽水,供全部下宿和住員的用水。老太太的住房房頂上還有一個太陽能熱水器,直接與洗澡間通著。洗澡間的熱水可以由太陽能熱水器供給,也可以自己從外麵燒熱。由於沒有下水管路,廁所還是老式的。

穿過和式的三大間踏踏密就是後院了。後院裏綠茸茸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庭院裏四季花木打點得有條有理,還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菜地裏種著四季青菜。三年前壽美子失去了丈夫,一個人的單獨生活讓兒女們擔心,壽美子自己也覺得太孤獨,於是就在大學招入宿的,要求是女生,還是要單身的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當時我正在找房子,看到這個下宿消息後就馬上去找到了地址,查看到離學校較近,就馬上去看了房子:老太太把自己唯一的一間洋間讓給我住,怕是中國人,住不慣踏踏密。房租隻收一萬元,還管一頓早餐,有一個條件是我要教她中國語。這麽好的條件,簡直像是天上掉餡兒餅。我馬上就答應下來了,當晚就把行李搬了進去。


那時,壽美子顯然已經戰勝了失去丈夫的痛苦,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丈夫活著的時候,他們是很恩愛一對夫妻。老太太幾乎每天都要到床間旁邊的 神棚 (神龕)去拜上幾次。 朋友、親戚和兒女們帶來的 お見上げ ,也總是先放到神龕去的。

壽美子待我就象自己的親女兒,除了早飯之外,若要是有什麽好吃的了,還特地打電話到我研究室來,叫我晚上回去吃飯。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很後悔,沒有抽更多的時間來陪陪她。除了在學校有空的時候,邀了一些留學生來跟她熱鬧熱鬧,教她做餃子、包包子、擀麵條之外,沒怎麽幫她的忙,真是對不起她呀!逢年過節時老太太一定要我跟她家人一起歡聚,尤其是宇蘭盆節時,兒女們帶著全家來給父親上墳,自然全家歡聚一堂。一般是敬和祥子做東,因為他們是這家的主人,姐妹們都是外姓家的人了,回娘家是來做客的。雖然祥子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壽美子還是不示弱,要我給她幫忙做些餃子、包子,讓兒女孫子、孫女兒們也嚐嚐她剛學到的“手藝”。他們全家人也都拿我當小妹妹看待,從沒有讓我感到我是個“外人”,每次他們離開時都囑咐我說:媽媽就交給你了,有什麽情況盡管給我們打電話。 那時,我跟壽美子,的確就象是相依為命的母女倆,尤其是冬天,過年前後,晚上我從大學回來後,兩人坐在 こたつ 裏,背後點著煤油爐子,邊看電視,壽美子還邊織毛衣。 至今我還有一頂壽美子給我織的很暖和的毛線帽子呢。過年時,女兒們要跟丈夫家人過,我們這裏多半隻有敬和祥子一家人和我們一起過,初一過後,女兒們才帶著丈夫和孩子們來看外祖母。後來我到東京去工作了,偶爾給壽美子打個電話,聊聊天兒時,壽美子也說:好留戀那幾個冬天,夜晚與我一起看洋畫(電視) --- 壽美子喜歡看外國的電影 --- 的日子。

壽美子很勤快,莫大個家,什麽時候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玄關和床間的花瓶裏總是有用自己花園的鮮花的插花( 生け花 );菜園裏的時令蔬菜,自己一個人吃不完時,就送給鄰居、朋友,還讓我也送給我大學裏的中國留學生們;壽美子還用這些自產的蔬菜自製醃菜、漬菜等。 雖然這些蔬菜值不了幾個錢,但全是名副其實的“產地直送”,很新鮮,更重要的是還有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呀。

在日本侵略中國的年代裏,壽美子和丈夫一起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丈夫在我國東北的某一煤礦工作。壽美子對我說,中國在她心目很偉大,不僅有遼闊的土地,還有心胸開闊的人們。她在中國生活的那段時間,他們身邊的許多中國人,都給了他們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幫助。日本戰敗後,她和丈夫身無分文地回到這裏,白手起家,種地、蓋房,生兒、育女。她說今天她所能做的這些,也有許多是中國人教她的呢。

壽美子學習中文,很認真。 NHK 的每周兩次的中國語講座,她是一次都不漏的,有時沒聽清楚的,還要再看一遍重播。她說,她早在中國時就想學中國語,很喜歡中文的對聯、排比句。隻是一直沒有時間和精力,可是她現在老了,自己也知道學不出來,現在是為了防止老年癡呆來學中文的。但畢竟年紀不饒人,她自己也說,她學中文是“熊瞎子掰棒子 ---- 邊學(掰)邊丟”。為了讓她能記住一些中文的詞匯,我盡量教她發音容易的,好記憶的詞匯和句子。 不過,最後也隻能停留在幾句常用的句子上:比如,早上我上學去時,對她說:“ 行ってきます 。”她便對我說:“你走好!”,晚上我回來,跟她說,“ ただいま - ” 時,她也會對我用中文說:“你回來了!”

壽美子的興趣很廣泛,除了學中文之外,她還織毛衣、寫俳句等。 一次她投稿到地方報紙上去的俳句得了二等獎,高興得象個小孩似的,蹦蹦跳跳地把報紙拿給我看,還說這還有桜 ちゃん (我)的功勞呢。 我接過報紙,看到那俳句是以我前幾天教她的兩句中文的排比句作底子寫成的,可惜我現在記不住她那獲獎的俳句的原文了,但是那兩句中文的排比句我還記得很清楚: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枝頭萬木春;枯木逢春憂再發,人無兩度再少年。記得我給她講過,這兩句不是出於同一人手,她說她喜歡第一句,因為排比得很對稱,還說第一次知道這個“春”字還可以當動詞用。我說我也喜歡第一句,因為它有挑戰性,而第二句是從消極的方麵去看事物的,顯得被動,而且排比得也不夠嚴謹。

壽美子也很好客,有空閑時就把她的鄰居、朋友請來,對俳句、唱卡拉 OK 。 甚至一次我的 アルバイト先 的同事送我回家,遇到了壽美子的卡拉 OK パ―テイ― ,她硬拉著我這位同事也一起來玩。 有時也叫我把我要好的中國留學生請到家裏來玩。每次壽美子都做好多好吃的家常飯、菜,讓我們這些總是饑腸轆轆的留學生們飽餐一頓。

我要到東京去工作,離開壽美子時,她象是對自己要出嫁的女兒一般,千叮嚀萬囑咐,還對我說,這件房間總是給你留著的,什麽時候想回來住都可以。 還囑咐當時生活在東京的誠子,要好好照顧桜 ちゃん 。 那難舍難分的情景,比我離開自己的親媽時還難受。

我在東京工作時,誠子一家對我照顧得很好,周末常請我去他們那裏玩,每次都讓我帶回些好吃的東西了,真的把我當作她的小妹妹了。我們也經常談起壽美子媽媽來。

我在東京工作了不到兩年就去了歐洲。一晃就是七、八年。離開壽美子十年後,我與丈夫、孩子一起來到壽美子這裏,可是她已經不在了。二姐敏子讓我們住進了壽美子的家中,一切與我走的時候都沒有什麽變化,隻是神龕裏多了一張壽美子的照片。還有就是廁所改成了抽水式的了,敏子說這是壽美子媽媽與我一起生活時就有了這個願望了,可是直到她去世的前兩年這個願望才得以實現 --- 因為那裏一直是農村,沒有上、下水係統。


敏子告訴我,壽美子媽媽在五年前得了癌症,她最後的那幾天是敏子和她的丈夫及孩子們陪著度過的。在病床上,壽美子與癌症進行了殊死的拚搏,她很堅強,從不讓自己的病痛影響孩子們的情緒,病中她還堅持寫了好幾首俳句。與惦念她的每個孩子一樣,壽美子也惦念過我。 敏子說,在壽美子媽媽昏睡時,念叨著孩子們的名字中,也夾著呼喚“桜 ちゃん” 的聲音。

我買來了一大把杉樹香和壽美子曾精心培育過的康奈馨,和丈夫、兒子一起來到壽美子的墳上,我對壽美子媽媽說,桜 ちゃん 來晚了,沒能見到你,望你能原諒。 我要從花園裏帶走一株小鬆樹,讓她一直跟隨我。如今,又過了七、八年了,這顆鬆樹已經在我的花園裏紮下了根,正在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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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l9876 回複 悄悄話 霞,壽美子媽媽在天堂與你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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