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恙
地震雖然把我埋在了廢墟下,但我並沒有傷筋動骨,倒是因為呼吸困難拚命掙紮時,身上被磚瓦石塊擦傷多處。
震後我無聊之極,一個人四處溜達,不留神踩在了一根釘子上,那根釘子釘在一塊木條上,露出的部分有一寸多長,尖朝上,被我踩了個正著,可能孩子的皮肉比較軟,全進去了。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有點慌,但四下一看,近處沒人,也就收了想哼唧的念頭,幸好釘子連著木條,我抓著木條一使勁釘子就出來了,沒怎麽流血,有點疼,釘子眼在腳心部分,歪著腳也能走,一會兒就沒什麽事了。
我沒敢跟我媽說挨紮的事,因為我媽已經三令五申,不準我到廢墟上去,怕我受傷,況且她心情又不好,我可不想往槍口上撞,在大庭廣眾之下自討沒趣。
其實那時我已經聽無數人說到破傷風,意識到這事挺嚴重的,不過我以為要很重的傷,象缺胳膊斷腿之類的才會得破傷風。真正知道破傷風是我自己做媽媽以後,有一次孩子摔了一跤,頭上破了個口子,縫了幾針,我要求醫生打破傷風針,那是我第一次聽說厭氧菌,知道了封閉傷口才可能感染破傷風。
早知如此,我一定會冒著挨罵的危險向我媽報告釘子事件,更不敢光著腳繼續轉悠了,真是無知無畏啊。
不知是我皮糙肉厚,還是福大命大,反正我一點事都沒有。
阿貓
前麵提到的到處亂轉,一是想看看別人家都發生了什麽事,二是想找找我們家的貓。我們家的貓是撿來的半大貓,身上有灰色花紋,是隻母貓,地震時年齡已經不小了,都生過好幾窩小貓了。那時養貓是為了抓老鼠,比不得現在嬌生慣養的寵物貓,也就比野貓多個固定落腳點,過夜都是在外麵,我們不讓她進屋,怕她往床上跑,不幹淨,那幾窩寶寶的爹是誰我們也無從知曉。大院裏有一對老夫婦對她不錯,也不知道她怎麽跟人家搭上的,總之她後來越來越少回家,最後竟發展到連寶寶都生在人家家裏了,結果我們還得去別人家探望自家貓,什麽事啊,這個見利忘義的家夥。
其實地震的當天,也許是第二天我就知道那對老夫婦雙雙遇難了,還有他們幫女兒帶的小外孫。我一連找了幾天都沒見到阿貓,我媽媽也說震後從沒見過她,不過我想動物應該是對地震先知先覺的,所以我從不願想阿貓遭遇了不測,我寧願相信她事先預感到了大難即將臨頭,已經逃到了安全的地方,我絕不會怪她臨危脫逃的。
潔癖
據說處女座的人有潔癖,這點可以從我身上驗證。我這人從小就愛幹淨,那時一家人用一個水杯喝水是很普遍的,但我的水杯絕不允許別人動;一班小孩子玩時經常在地上摸爬滾打,女孩子也不例外,但我從不往地上坐,蹲得再累也不坐;還有經別人手的東西我不直接往嘴裏吃,凡此種種,有一次我媽媽帶我去一個農村的親戚家住幾天,每次吃飯前我都偷偷把碗洗一洗,自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我那點小伎倆哪裏逃得過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臨走時人家把這事點了出來,搞得我無地自容。
我媽媽一位要好的朋友也很不幸,老公、一兒、一女都遇難了,一家四口剩下她自己,我媽媽自然很照顧她。地震當天下午,我媽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半舀子水,先讓這位阿姨喝,阿姨喝了幾口把舀子遞給我,那時大家都是十幾個小時水米未沾,天氣又熱,個個饑渴難耐,我愣是說不渴,不肯喝那水,她們都知道我為什麽不喝,氣得我媽跟我發脾氣,說我不懂事,不過以後有吃喝她們都讓我第一個了,真慚愧。
天真
震後當地的水源都被汙染了,無法食用,靠解放軍用水罐車給災區送水,水車所經之處見到聚集的人群,有人攔就停車,人們拿著從廢墟裏扒出的各種家夥什兒蜂擁而上,運水的軍人則負責維持秩序。第一次見水車,記不清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了,好像是下午接近傍晚時分,大人們忙著排隊接水,我跑到維持秩序的解放軍跟前,叫著解放軍叔叔問,這水是不是從北京來的,是不是金水河的水,是不是毛主席讓送的,人家理都不理我,但是架不住我契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追問,那個兵哥吃煩不過,隻好說“是,是,是”,把我給糊弄走了。
閃亮的燈光
著名的藍光我沒有見過,但是另一種光卻在我心中留下了不熄的光芒。
任何災難發生後,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解放軍,在中國,解放軍一直是救民於危難之中的無可替代的力量,大家紛紛猜測討論,解放軍最早什麽時候能趕來,人人都在期盼、等待著。震後不知誰從哪裏搞來一塊倉儲用的好大的帆布,幾個角用繩子扯起來綁在樹上,正好處於進唐山的要道之一的路邊,下麵擠滿了橫七豎八、或坐或臥的人群。
我清楚地記得,最先頭的部隊是天剛黑時進入唐山的,長長的車隊,車燈閃亮,在黑夜中是那麽的耀眼,帶給人光明和希望,當時我真的挺激動的,估計如果有人帶頭,我一定會振臂高呼什麽什麽萬歲的。
那一夜我幾乎沒怎麽睡,一來那天的變故太大了,讓人實在無法入睡;二來那天晚上進城的車隊就沒斷過,滾滾的車輪震撼著大地,耀眼的燈光也閃亮了一夜,那一夜是劫後餘生的唐山人的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