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重疊字是一種很常用的修辭方法,比如說:“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中的漠漠,陰陰,“此恨綿綿無絕期”中的綿綿,“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中的蕭蕭,滾滾,“楓葉荻花秋瑟瑟”中的瑟瑟。
但是還有一種用法,我稱之為非重疊重複字,就是一句詩中多次使用同一個字,但並不是重疊字的用法,比如說:“煙籠寒水月籠沙”的“籠”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聲”字,“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珠”字,“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水”字(這兩個“水”字雖然連續,但並非重疊字)。非重疊重複字的詩句常讓人讀來有新穎獨特,琅琅上口的感覺,有畫龍點睛之效(當然也不能濫用了)。
沒事的時候,總結了一下七言詩中的非重疊重複字的各種用法,發現其用法還是很多的。隻從非重疊重複字的位置來看,就已經有很多不同用法,如果再算上詞性等其他因素,那就更複雜了。這篇文章隻討論位置上的不同用法。
七言詩絕大多數都是四三句式,也就是前四個字一個單元,後三個字一個單元。非重疊重複字可以是跨單元的(就是某個字重複出現在前四個字和後三個字中),也可以是在一個單元內的(就是某個字隻重複出現在前四個字中,或者隻重複出現在後三個字中)。
先來看看有跨單元的非重疊重複字的著名詩句的例子,為了更直觀地說明,我用1111|111的方法表示第四個字和第七個字是非重疊重複字,以此類推。
1111|111 相見時難別亦難 此時無聲勝有聲 即從巴峽下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 直把杭州作汴州 君問歸期未有期 花開堪折直須折 不是愁中即病中 四顧山光接水光 道是無晴卻有晴
1111|111 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不迷人人自迷
1111|111 多情卻似總無情 今年歡笑複明年 君歌且休聽我歌 銀山堆裏看青山
1111|111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流到樓前更不流
1111|111 獨在異鄉為異客 橫看成嶺側成峰 欲把西湖比西子 欲往城南望城北 兒童相見不相識 水沉為骨玉為肌
1111|111 雲想衣裳花想容 煙籠寒水月籠沙 秦時明月漢時關 山外青山樓外樓 已得清陰又得花 園花落盡路花開 閑愛孤雲靜愛僧 北鬥闌幹南鬥斜 推手為琵卻手琶
1111|111 相逢何必曾相識 桃花仙人種桃樹
1111|111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銷愁愁更愁 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不迷人人自迷
1111|111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1111|111 不見長安見塵霧
1111|111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樹梅前一放翁 蜀江水碧蜀山青 望仙樓上望君王 江雨霏霏江草齊
1111|111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裏歎零丁
1111|111 不重生男重生女
1111|111 昨夜星辰昨夜風 一寸相思一寸灰 半作障泥半作帆 今朝有酒今朝醉 鳳凰台上鳳凰遊 一山放出一山欄
1111|111 明日愁來明日愁
由上可見,跨單元的非重疊重複字的用法還是很多種多樣的,其中1111|111,1111|111,1111|1111幾種結構用的最多,111|111和1111|111也不少。我一時想不到一個有1111|111用法的名句,這似乎也是合理的,因為第四個字和第六個字一般應該平仄不同,所以也就很難用重複字了。也一時想不到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的例子,有想到的朋友可以發表評論。
再來看看一個單元內的非重疊重複字的著名詩句的例子,我用1111|111表示第一個字和第四個字是非重疊重複字,以此類推。單元內的非重疊重複字的用法要少很多,隻有四類。
1111|111 山外青山樓外樓
1111|111 舍南舍北皆春水 一弦一柱思華年 春從春遊夜專夜 春風春雨花經眼 江北江南水拍天 無花無酒鋤作田
1111|111 千樹萬樹梨花開 大珠小珠落玉盤 欲行不行各盡殤
1111|111 山外青山樓外樓 舉杯銷愁愁更愁 春從春遊夜專夜 半醉半醒日複日 花落花開年複年 五陵佳氣無時無
在這四種中,1111|111是用得最多的情況,1111|111其次。1111|111不多,主要是因為按照格律詩的要求,第二個字和第四個字一般應該平仄不同。1111|111用的似乎也不多,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下麵說說本人最喜歡的非重疊重複字的詩句
(1) 山外青山樓外樓
林升的這句詩實在是神來之筆,七個字裏用了三處非重疊重複字,讀來非常有意境,宛如一幅水墨畫,清麗自然。這句詩很難模仿,正應了歐陽修的那句“造意者唯難工也”。
(2)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嚴格的說,這是曹雪芹的《紅樓夢》中的一幅對聯,不是一首詩。不過,這幅對聯嚴格符合格律詩的平仄要求,對仗又極為工整,完全可以放在詩中使用。曹雪芹的這句詩包含了對人生變化沉浮的深刻領悟,有很高的中國哲學的意味。這句詩雖非神來之筆,卻是大徹大悟,且組織極為巧妙,很難模仿,所以排第二。
(3)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裏歎零丁
文天祥的這句詩非常有創意,以地名結合了自己的內心感受,這種首尾共四個字重複的對偶句極少見,也很難模仿。不過,仍有些許人工堆砌之感,所以排第三。
(4)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銷愁愁更愁
李白的這句詩想象力極豐富,非重疊重複字的使用也很有創意,不過上句中“水”字出現兩次,下句中“愁” 字出現三次,總不是很舒服,而且這一非重疊重複字的使用風格是相對比較容易模仿的,所以排第四。
一般來說,非重疊重複字在詩中是起新穎點綴的作用,不宜過多使用,否則有冗餘之感。不過,也有大量的使用非重疊重複字而寫得不錯的詩,比如唐伯虎的《桃花庵歌》:
桃花塢裏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 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 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複日 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 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 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 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花酒比車馬 彼何碌碌我何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 無花無酒鋤作田
以後有時間的話,再寫一寫句子間重複字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