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刑犯家作對門（紀實回憶）

一

我父 親 曾 做過 一家 大型 軍 工廠的房 產處處長 。 他是個全廠有名的大老實人、大好人。他做房產處處長好幾年了，卻從來沒有為我們謀過新房，我們一直住在母親學校日漸擁擠的家屬院裏。 那一年廠裏 又建好一棟新樓準備 分房， 這次的對象原則上僅是對 廠 領導幹部的 。我們家這次終於頭一次享受領導待遇，可以從城北母親的小單位搬進城南父親大單位的那棟新樓房裏了。

隻是 原建地 處 的幾家 老 工人族的 拆遷 戶因為臨時住的平房條件極差，每天晚上都趕到我家來訴苦求情。在 我父 親 強烈地爭取下， 原建地 處 的幾家 老 工人族的 拆遷 戶 好不容易 破天荒地被容忍 進 了分房名 單 。

可是後來沒想到的是，這幾家拆遷戶的入圍，卻給分房帶來了空前的困難———沒有一家領導願意和拆遷戶作對門或同在一個單元樓洞的！分房方案在內部會議上幾次都被吵翻，僅僅是因為分配鄰居的問題 !!! 有相當的領導因此還要推翻當初對拆遷戶同情的許諾，重新堅持隻作幹部樓的原則。

據說這些 老 工人族的拆遷戶，在廠裏是窮困得出了名的，有的從年輕起就小偷小摸、公家的東西什麽都拿，並且不僅自己們拿，而且還讓其子女小孩們幫著從廠裏往外拿東西。最嚴重的是一曹姓車工家庭，不僅拿得出名，竟還是個死刑犯的家屬。

老曹有兩兒一女。長子曹大和小女兒瑛瑛倒是很好的孩子，一個是公安學校剛畢業的英俊小警官，一個是剛升初中的漂亮小女生。唯有次子曹二不務正業，可能是因為從小就跟著母親在廠裏“拾荒”的緣故，偷竊成性，並且很小時候就夥同他人搶過一處小銀行而被少年管教過。

幾個月前，因為全國開始嚴打，曹二的狗朋狐友們接二連三地被提進去，以前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被舊事重提，給重判和發送青海寧夏等西部邊遠地區勞教！這使曹二成天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也輪到自己。終於，有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極度的恐懼，偷了大哥曹大一時疏忽而違規帶回家的手槍，夥同另外一個和他一樣心虛的膽小鬼準備逃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可是，在南京火車站，兩人因為神色慌張被鐵路巡警查詢。當時，曹二以為巡警是來抓他的，嚇得拔出手槍、對著巡警就開火，可是他從來也沒開過槍，保險拴都沒打開，連扳了好幾下扳機子彈卻根本發不出來。說時遲那時快，那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巡警一下子回過神來，迅速猛撲上來搶過手槍，將其打翻在地……

曹二這叫殺人未遂，一般不會被判處死刑的，但那會兒正處嚴打風口，從速從嚴從重從狠一下全讓他給背上了，其結果是很快就被推上五台山公判，汽車刺刀遊街，綁赴刑場槍決。據說，公判的前一天晚上，曹二不知為何破例給一大幫警察押送回家看了家人一次……

你想想誰願意去和有過死刑犯的家庭作鄰居？即使同在一個門洞也讓人怕有晦氣！撤遷戶因此也開始反感曹家，背後向領導妥協式求情時竟說，隻要能給他們分到房子，他們將同意領導讓曹家落選。

最後一次分房方案發表前，我父親突然在會議上當眾宣布：你們怕和老曹作鄰居，我不怕！我自願作老曹的對門。不是我風格比誰高，而是人家家有這麽天大的不幸，我們應當同情和安慰人家才對，好歹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同事了。我希望我這是給大家帶了個好頭。

那一天，所有的領導對分房方案再也沒提怨言。不久，所有的拆遷戶都順利搬進新樓房。而我家的對門，二十年了，至今還是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