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屁顛兒屁顛兒的跑過去開門,我趕緊也小心翼翼挪到門前,做出夾道歡迎的架勢。
門一開,先走進來一個老太太。看上去的感覺也是哪兒都大,為了尊重她老人家,我就不一一累數了。劉陽叫了一聲媽,我也堆著滿臉的笑容,張了張嘴。我試圖發出聲音,但是卻沒有聲音。忽然需要對著一個完全陌生的老太太叫媽,的確是有些不適應,而且我已經有一個媽在廚房裏了。
我看著劉陽她媽,不由得在心裏不停的感慨:你說,都是一樣的媽,差距咋就那麽大呢?劉陽她媽保養的很好,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頭發不知道是染的還是原裝的,烏漆嘛黑的。皮膚不錯,一個雙下巴,顯得很富態。一身很時髦的衣服,料子很好。這個模樣的劉陽她媽一出現,我媽就更像一個職業的保姆了。
後麵跟著的那個老人家,顯然就是我的老丈人了。他給我的感覺很親切。看見他,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我初中的渾身上下都起著化學反應的化學老師。我老丈人不知道是因為操勞還是因為睿智,頭發已經可以吝根兒數了。身體也沒有我老丈母娘那麽飽滿,好像是被榨幹了汁的甘蔗一樣,唯一能分辨出他與眾不同,是一校之長的標誌是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由於說話頻繁而成就的一雙有力的薄嘴唇。
老丈人的嗓門兒很大,這是職業習慣,可以讓坐在最後一排的嘀嘀咕咕的,甚至卿卿我我的同學都聽到:“成剛,怎麽樣,好些了沒有?”我趕緊說:“好了,好了。”老丈母娘不屑的說:“你還挺樂觀,應該是連我們都不認識了吧?你可真夠可以的。”我心裏想,不會吧,鞋都還沒有脫,就進入批鬥狀態了?
他們換了鞋後,就直奔廚房慰問我媽去了。我媽裹著個圍裙,笑臉相迎:“來了,來了,快,客廳裏坐著去吧,劉陽,給你爸媽沏點兒茶喝。”老丈人的大嗓門兒傳出來:“老嫂子,別忙活了,隨便吃點兒得了,讓年輕人收拾吧,你也去歇歇。”我媽說:“沒事兒,沒什麽事兒,一會兒就好了。”這老嫂子的稱呼,也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吝過來的。我和劉陽結婚的時候,我爸,也就是我老丈人他老哥應該已經去世了。
丈母娘還算仗義,留在了廚房陪我媽。老丈人走了出來,微笑的坐在了沙發上。劉陽奉上一杯茶後,也進廚房裏幫忙去了。
我不清不楚的站在廚房和客廳之間,進退維穀。劉陽他爸發話了:“成剛啊,過來,陪我說會兒話。” 看,知識分子就是這樣,用詞非常謹慎。但是他再謹慎,我也聽出了話裏的真實意思:“成剛啊,你小子滾過來,讓老子教訓教訓。” 我親爸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我親爸是一個小工廠的采購員,沒有多少知識,沒有陰謀詭計,也不會拐彎抹角。當我爸決定要以武力解決問題的時候,我是有足夠的時間逃遁的。因為他的麵目表情和說話口氣已經先於他的拳頭而表現出怒不可遏的樣子。
估計劉陽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等到劈頭蓋臉的當口,他爸還在笑著說:“過來了,好,陪你說話啊。”劈裏啪啦。。。哎喲,媽呀。。。
我正走神兒的時候,劉陽她爸又召喚我了:“發什麽呆啊,過來啊,坐過來。”
跑是沒處跑了,而且我現在的腿腳也不是很適合奔跑。但是隨時起跑的姿勢,我做的還是很到位的。我嵌著身子,半個屁股坐在沙發裏,半個屁股坐在空氣上。
我老丈人拍拍我:“哈哈,怎麽了,記憶退回到初中,行為也像個見到老師的中學生了?以前的神氣活現的樣子哪去了?”
對啊,老人家說得對啊。我無所謂的坐進了沙發裏,翹起了二郎腿。我已經不是一個初中生了,我都三十多歲了,而且他也不是我親爹。我不信,他還真敢打我。
老丈人說:“怎麽樣,恢複的還好吧?” 我說:“嗯,還行。” 老丈人又說:“年輕人啊。。。” 這句話就像京劇裏的叫板一樣,提醒人們的注意,意思是,長篇大論馬上就要開始了。“年輕人辦事情就是衝動。不要衝動,要多用腦子。你現在隻把自己和一棵普通的樹撞了,還算是幸運的。你知道撞一棵受國家保護的古樹名木要多少錢?撞傷一個人現在有多麻煩?比撞死一個人還恐怖。而且你是酒後駕車,責任百分之百的歸你,搞不好還要坐牢。我不是聳人聽聞,這是有據可查的。。。”
老丈人還在喋碟不休,我卻走神了。我在想,我在馬路上,怎麽才能撞到一棵古樹名木呢?我還想,真要撞倒人的話,怎麽來拿捏撞傷和撞死的力度呢?我即使走神了,我也知道老丈人還在喋喋不休。因為我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的嘴唇。我空洞的目光裏,那兩片嘴唇像兩個好久不見的情人一樣,纏綿悱惻,糾纏不休。
“成剛,成剛,我的話你聽見了沒有?”老丈人秉承一貫的教師作風,瞅不冷的發問。我趕緊機械式的應答:“聽見了,聽見了,說的對!”還好他沒有像我們初中的化學老師一樣,不懷好意的說:“好啊,聽見了就好,那你給我重複一遍。”真損。
我老丈人接著說:“兩口子啊,吵架拌嘴是常事。床頭吵架床尾合。你看我和你媽,還不是三天一小吵,幾天一大吵。那又怎麽樣,一輩子還不就這麽磕磕絆絆的過來了。一定不要傷害對方,更不能傷害自己。你傷害自己就是變相的傷害對方。你看這一次,還好,你隻是把自己和一棵樹撞了,如果真的釀成大錯,那就追悔莫及了。”
我從老丈人的這段話裏,聽出點兒意思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