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六歲半的時候進入了鄉村小學校。
兒子的老師叫Anne.我初見Anne的時候,是一天中午下課她送孩子們出校門。她短短的頭發,深褐色的眼睛,一副精明利落的樣子。我是因為想帶孩子回中國探親,但學校的秋假隻放10天,我希望能多要一個星期。在法國這個文度主義國家裏,我其實為此不抱任何的指望。我上前與Anne打招呼,還沒自報家門,她已經開口問道:“你是小龍的媽媽吧?”我想這也難怪,兒子雖然是混血兒,卻長了一副地道的亞洲麵龐,在這麽一個小小的鄉村學校裏,自然是很容易讓人對號入座的。
我與Anne寒暄了一番後,便直奔主題,問是否可以替孩子請假。Anne沉思了片刻,說他們不提倡家長這麽做,但如果我認為此次中國之行對孩子很重要,我隻需寫一封申請函即可。我很吃驚第一次在法國碰到這麽痛快的辦事程序。我再三追問,是否還需請示學監校長什麽的,她笑笑搖搖頭,並說她自己剛從中國旅行回來,走的是新疆絲綢之路一線。她認為中國是一個很偉大的國家。
漸漸地我從兒子身上發現了一些變化。以前在幼兒園的時候,一些喜歡惡作劇的男孩子們經常拿兒子開玩笑,有時候不稱呼他的名字,直接喊他:“哎,中國人!”小龍回家後,很不開心地告訴我,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讓他明白,他必須承認與認同他身上一半的中國血統。
一天,小龍放學回來,對我說,Anne讓他教班上小朋友說中文。他煞有介事地說,我隻能教他們幾句最簡單的,這些就夠他們學上好一陣子。又一天他纏著讓我教他寫中文。其實我以前也試著教過他,但常常是因為他說太難而半途而廢。我問他怎麽這回這麽用功了呢?他神秘兮兮地說:“Anne 讓我教小朋友寫中文,我自己不會寫,怎麽可以去教別人呢?”
一日黃昏,我們出去散步。一路上小龍興致勃勃地講述著學校裏發生的事情。他說:“媽媽,今天有個小朋友說我長得像中國人。”我不由得停下步子,問道:“那你是怎麽回答的呢?”他仰起小臉,笑著告訴我:“我說,我不是長得像中國人,我本來就是中國人!”
經過這件事情後,我覺得有必要再去找Anne一次。Anne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我講述了孩子最近的變化並表達我對她的謝意。幹練的Anne居然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說:“我隻是覺得中國文化很偉大,小龍應該為他能懂中國文化而驕傲!而且我想讓班上其他的孩子們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不同的民族,文化,宗教都是可以並存的,甚至是和諧地並存。如果可以培養他們用一種新奇與欣賞的目光去看待不同的文化,那麽我會向孩子們展現一個更美好更豐富多彩的世界!”她起身取出一些中文的連環畫冊,她告訴我這些全是她從中國買回來給孩子們教學用的。接著她如數家珍地拿出在中國旅行的錄像帶,照片,甚至還有很多的中文報紙。她認為她收藏的每一樣東西都能讓這裏的孩子更多地去了解神秘而又遙遠的中國文明。看見一位鄉村女教師能為我自己國度的文化而陶醉並以她的方式去默默地傳播著,我很感動。
Anne收起那些寶貝時,突然說:“如果你要是可以來教孩子們一堂中文課,那麽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我?我不行!”我連忙推托。說實話,做過導遊的我是不怕什麽大場麵的,但現在讓我去教這二十幾個外國孩子,我還真有點怵!Anne安慰我說:“沒關係,我也在邊上兒。如果你能來,對小龍會是一個很難忘的經曆。”所謂言教不如身教,我很明白Anne的用意。雖然還不知道該怎麽講這堂課,但我最後還是高興地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備課。這其中我有找過Anne,她對我的講稿作了些修改。她認為孩子們還小,注意力不能集中,因此不宜在某一個話題上過長。鑒於她的意見,我在學說中文的一項中加進了聽中文兒歌磁帶,小龍表演唐詩,我唱童謠等節目,這樣使得整個講課有說,有唱,有學,有聽,還有自己動手,內容上豐富了許多。
終於這一天到來了。我比上課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Anne已經在教室裏了。她穿著一件吊帶布衣裙,配上一件休閑的白毛衣,為Anne憑添了許多鄉村間的質樸與純靜,而莊重中又透著幾分自然與隨意。
按照講稿,Anne很細心地幫我在黑板前掛上了地圖,並擺出十幾個注有墨水的小瓶子,為我教學寫中文大字作準備,然後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大袋子,裏麵裝滿了每位家長為自己孩子準備的舊衣服,這些是孩子們在上畫畫課時的工作服。Anne邊抖著衣服,邊說:“等會兒咱們別忘了讓他們在寫大字的時候穿上。”
在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後,上課的鈴聲也隨之響起。二十三位孩子已經簇擁在教室外麵,興奮地看著我,友好地向我問好。在Anne的指示下,他們一個個很有紀律地走向自己的位子。望著台下那幾十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充滿了對中國文明的好奇與渴求,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由澎湃的心緒所代替。
在講課中,我注意到坐在旁邊的Anne不時記錄著什麽,比如在動手學使筷子的部分中,孩子們的熱情達到了高潮,無數的小手高高地舉起,我都不知點誰好。Anne邊記在紙上邊對大家說:“由於今天時間有限,我們隻能點幾位小朋友,下一次我們再找時間一起練習,好嗎?”我這才明白Anne在記錄著講課中孩子們意猶未盡的熱點,以後再加與鞏固和深化。
當在這個小小鄉村的某一個教室裏,回蕩著幾十位童稚的聲音:“你好!再見!謝謝!”我想這不僅是對小龍,對其他的孩子,更是對我的一種難忘的經曆。
在學寫大字的階段,我從簡單的象形文字入門,比如用肢體做“人,大,口”等形狀,讓孩子們畫畫似的寫在紙上。Anne在一旁也極有興趣地專注著我的形體語言。我靈機一動,在教孩子們寫完“女”字時,我告訴他們,如果加上一個寶蓋頭,說明家裏有一女子,即媽媽在家中,那麽寶寶們就可以放心安穩了。我轉過頭對Anne說:“這也是你們老師的中文寫法安,即安靜的意思”Anne很是吃驚,自己的名字居然這樣簡單易了地大大地落在了黑板上。她爽朗地笑著說:“是嗎?我的名字在中文裏是這樣的意思?可是有時候我並不安靜,象我的學生們一樣好動!”
課間休息時,一幫孩子圍上來,請我用中文寫下他們的名字,有幾個孩子還讓我寫下我的名字。他們那種真摯與急迫,令我感覺自己象一位popstar.我邊為孩子簽著名,邊對Anne說:“你看,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把我造就成你們班上的明星了!”Anne衝我擠了個眼兒,近乎於頑皮地對我一笑說:“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你和我們一塊兒到操場上放風箏,好嗎?”我才發現Anne手上那一長串京劇臉譜的風箏,我驚訝地問道:“這也是你在中國買的?”Anne很得意地說:“對,孩子們特別喜歡這個風箏!”
我們來到操場,孩子們個個歡蹦亂跳,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