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的時候,有人問我,爸爸媽媽中你最喜歡哪個,我不會象別的孩子那樣模淩兩可地說 --嗯,我兩個都喜歡。我從來都是毫不掩飾我和媽媽魚水相容的關係,直到現在我也非常自豪我能擁有這樣一位母親,我和她的關係更類似於無話不談的閨房密友。
如果人有下輩子,如果可以讓我們自己去選擇父母的話,我仍然會選擇媽媽做我的母親。
如果人有下輩子,如果可以讓我們自己去選擇父母的話,我不知道會不會選擇老爸做我的父親。
我稱父親為老爸,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樣稱呼他。
老爸是迄今為止我所見到的最多才多藝的男人。不是因為他是我爸,我才狐狸誇爸香。老爸是二胡,小提琴,葫蘆絲,笛子,口琴樣樣精通,還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對於篆刻藝術也略知通曉。其實他不是文人,而是理工科的佼佼才子。我從小時對他就是極其地敬佩,與其說敬佩,不如說是敬畏。因為對於他的才藝,我是半點也學不來,並且對於他無師自通的本事更是望洋興歎。我曾對我自己說,找丈夫就得按這樣的去找,後來才發現這真是白日做夢。
記憶中的老爸是不苟言笑,很嚴肅的人。和循循善誘,知書達理的母親正好成鮮明的對比。每次犯了錯誤,一想到他會因為生氣而陰雲密布的臉色,我就已經不寒而栗了。加上我有跪過搓板的經驗,所以對他是恨大於怕,怕大於愛。
我一直認為他不太關心我的成長。他沒有很多的耐心,他常常不明白我為什麽就是算不出那麽簡單的數學題,講了又講的東西,我還是不能舉一反三。每到那個時候,我就會有一種感覺,我這麽笨的人怎麽會是那麽聰明人的女兒,自尊心愈發受到打擊,便更沒心思解題了。所以每每遇到他來輔導的時候,我總是手心出汗,坐立不安。一直到後來,我的數理化也沒任何起色,我把大部分責任歸結到老爸身上,我認為這是他不關心我的證明。
後來單位派他到到南方的一座海邊小城工作,一去就是兩年。這期間就是我們母女相依為命。我好像也不是很想念他,總覺得父親在我的頭腦中就是一個稱呼而已。中間他回來探親,大包小包的,給我們帶了很多的衣服,因為是從廣州那邊買的,很時髦新潮,我穿到學校去狠狠的臭美了一番。
那年暑假,我去了他的小城。這是我真正意義上與老爸度假,沒有母親。老爸領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們一起去海邊,看日出,撿貝殼,逛街,下館子。他為我照了很多照片。後來因為工作的原因,他抽不出身,就請了一位叫虹的女同事來帶我。虹說,其實你爸爸挺疼你的,每次出去逛街,總拉著我們一起做參謀,怕他買的衣服你不愛穿。
那段時間,每日黃昏飯後,街上就會有很多乘涼的人。老爸就會拿出他心愛的二胡,坐在陽台上,拉起他拿手的二泉映月。這時候人群就會慢慢地聚集到樓下,有些人還抱了板凳坐下來聽。台上老爸如癡如醉地拉,台下人們如癡如醉地聽,那如泣如歌的旋律飄緲地飛揚在夕陽中。我站在人群中,仰望著台上的老爸,感覺到平生唯有的一種自豪,作為老爸女兒的自豪。
高中時,老爸被單位調了回來。他的出現,一下子打破了我們本來很平靜的女人世界。至少我一開始是不太適應的。因為我那時正好處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階段。常常電話鈴一響,他總是能趕在我之前抓住電話,他那一聲低沉的“喂”嚇走了不少的小人外加君子。我憤憤地提出抗議,他倒是不再去搶著接了,但每每有電話時,他總是借機在我旁邊晃悠,我本來很有心情準備的俏皮話,全無了氣氛。不知是老爸的原因,還是緣分,我在出國前也沒談上一個正經的男友。
臨出國上飛機前,老爸陪我去的機場,一路無話。他的臉色很難看。臨進關時,我以為他會擁抱我一下,但他沒有。我們隻是揮了揮手以示告別。在那一瞬間,我想我會哭,但我沒有,老爸也沒有。
我從瑞士打得第一個電話是老爸接的。老爸隻是問我好不好,習不習慣,接著就聽到他在電話那頭喊道,她媽,你女兒來電話了,快點來和你女兒說兩句。媽媽接過電話說,你爸這人可真奇怪,等你的電話等得心急火燎,老是問怎麽女兒還不來電話,女兒真來啦,他又不知說什麽好。這種接電話的場景幾乎成了我們家的一大特色,或是老爸的一大特點。每次電話後,他就會讓媽詳細地再匯報一次我電話的內容,然後再讓媽做具體的分析,最後得出女兒最近過得好不好的結論。
有一段時間,我打電話來,老爸經常不在。媽歎氣,你爸最近經常加班給人去講課,他說,女兒一人在外麵挺不容易的,我們做父母的能多給她寄點錢就多寄點,讓她趕緊把學念完。
放下電話後,我的眼睛有些濕潤。
一晃悠悠十載。我在國外也成家立業了。我想我已經是上三十的女人,應該再不是那個讓老爸監聽的小女孩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婚姻生活亮起了紅燈。在我萬分迷茫,舉棋不定的時候,我接到老爸的一封郵件。
女大別我去,萬裏相隔離。思女長相憶,念念無所寄。
諸事常擔心,唯恐不周處。父母多癡情,如水東流去。
世間多少事,終無不散席。教誨自當強,雛鷹應獨立。
凡事當三思,處處要縝密。搏擊長空時,父母方慰籍。
我很驚詫不善言辭的老爸居然為我寫下了這首詩。電話給媽媽,她說,你爸聽了你的事,常常整晚上整晚上的睡不著覺,這麽多年我從來沒見你爸落一滴淚,那天你爸掩麵而泣,說真希望女兒能過好這一關。
聽著媽的講述,我不禁淚如雨下。我第一次深深地體會到老爸的愛其實一直就伴隨在我的身旁。
直到上了三十歲時,才知道什麽是父愛無言,什麽是父愛如山。
如果人有下輩子,如果可以讓我們自己去選擇父母的話,我還會選擇老爸做我的父親。
一定。
對父母慈愛的眷戀,總是讓我們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