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湃《巴黎隨想錄》之十二：我愛夏日長

陳湃《巴黎隨想錄》之十二：我愛夏日長

“我愛夏日長”這句話，我很小就聽過，但一直愛不起來。何止愛不起，簡直是“恨”、是“厭”。直到今天，我才體會到“我愛夏日長”這句話的妙處。

我的第二個故鄉——和平的綠洲柬埔寨，根本沒有四季的明顯區別，有的隻有雨季和旱季。地近赤道，沒有“冬至一陽生”，“春來日漸長”之感。有的隻是全年烈日當空，夏天更是驕陽似火，沙粒燙腳，汗流浹背。使我慨歎：“我恨夏日長”。

人生如夢，命似浮萍。也不知何故，竟飄浮到被人喻為“東方明珠”的小島。那裏雖然夏日炎炎，但室內冷風習習，好不自在。可是長年累月地穿著製服，頸套繩索――領帶，坐在冷氣機旁，水銀燈下，珠寶金飾反射出奪目的光輝，實在令人難受，使人容易疲倦、虛脫。於是“ 我厭夏日長”了。

浮萍嘛，自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浮也浮的竟浮到歐洲的心髒。於是我把根附在岩石上，希望從此結束魯賓遜的生活，在可愛的第三故鄉過著麵包加礦泉水的寧靜生活。誰知“秋風瑟瑟人憔瘦，冬雪皚皚凍僵手，春雨蒙蒙天灰暗”。這些鬼天氣，實在不是亞洲人居住的理想地方，長此下去實難熬，豈料“夏日涼涼日長留”。使我不期然地回味起“我愛夏日長”的語句。原來“長”者有雙重意思：一是希望夏日長留；二是夏天日間很長。法國的夏天是全年最可愛的季節。看！風和日麗，千叢碧翠，群芳爭豔，綠草如茵，百鳥爭鳴。早上五時許已紅日東升，晚上十時仍夕陽殘照。晚飯後，或納涼於湖畔，或者散步於林園，確實是心曠神怡，可忘卻一天工作帶來的疲勞。更難得的是做滿一年的工人，享有五個星期的暑假。各人可乘此美妙的時光，到處遊山玩水，把存在心中一年的積氣、怨氣，在度假中全消。怎能不使人從內心發出：“我愛夏日長”呢！

我到法國後第一年，就享受到35 天的假期，也可說是我開始工作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長假。我除了帶領家人到聖米歇山，象鼻山，哈佛港，杜維爾等地作短途旅行外，本擬找份雜工做，搞些外快，幫補家用。然而找工作比中狀元還難，談何容易。隻好：人生有假須盡歡，莫使青春長磨損。又適逢奧運會在洛杉磯舉行，唯有打疊精神，謝絕一切應酬，停止一切活動，不讀書不動筆，關起門來日夜看電視，通宵達旦地守在電視機旁，充分享受精彩的比賽項目，搞到神昏顛倒、幾乎弄出病來。直到奧運會結束，我才猛然省起，假期已去了一半，夏季已接近尾聲，竟一事無成，白白浪費寶貴光陰，心中不覺急起來。可是越急，就越體會到夏日的可愛，越希望夏日長留。

杜甫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還盼：“安得人人有長假，遊山玩水盡享夏日長。”

1984年9月2－4日 原載《歐洲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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