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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張充仁大師

(2007-10-17 04:34:47) 下一個
沉痛悼念張充仁大師

旅法著名華人雕塑大師張充仁先生辭世的消息,首先是一位法國青年告訴我的,我還不相信,直至巴黎華人電台播出此消息後,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頓時使我墮入痛苦的深淵。張老坎坷的一生及其光輝的事跡,又重現在我的腦海。

我有幸認識張充仁大師,是十多年前在巴黎的一次藝術家雅集上。

那是一九八七年二月廿一日下午,《巴黎龍報》在“牛車水飲食中心”舉行 巴黎華人藝術家雅集”。我應該報發行人苑國恩老先生的邀請,義務協助他主持會議並負責撰寫雅集紀要。會上,一位身材矮小,體態碩健,精神奕奕,帶著濃厚上海口音老人的發言,特別引起我的注意。他說:“一個藝術家在創作一件作品表現自己的相思感情時,應該把所有的雜念拋棄,否則他將走入歧途。”其意思是說,一個藝術家在創作時,如果帶著成名成家的思想,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在休息時,有人向我介紹;“這是張充仁先生,是有北劉(開渠)南張美譽,鼎鼎大名的雕塑家,是上海美術、雕塑室主任。目前正為比利時名畫家愛爾席 (Herg é ) 塑像。”

人們說巴黎是藏龍臥虎之地,此話一點不差!出於對這位“臥虎”的好奇和崇敬,在不久後的一個星期天,我驅車到巴黎東南郊拜訪他。

在他寬闊的大廳中央,擺著快要完成的愛爾席泥塑頭像,惟肖惟妙。張充仁先生熱情地接待我,並把他一生的坎坷經曆講述給我聽。我寫成四千多字的長文介紹張老的經曆,巴黎的《歐洲日報》,一連三天以顯著的版位發表此采訪。於是,張充仁的大名在法國僑社中家喻戶曉。

張充仁是地道的上海人,一九零七年出生於上海徐匯區。父親是木雕工人,母親是刺繡者。他是三代單傳,四歲母親就謝世,與父親相依為命。張從小就喜歡繪畫,四歲時就獲得繪畫冠軍。中學時,他的人像畫被選掛在教堂上,可見他繪畫的功底已很深厚!

中學畢業後,張充仁是利用庚子賠款得以到比利時深造。一九三一年,他以優異成績考進比利時皇家美術院高級油畫係。

張充仁與愛爾席的合作,可說是曆史的偶然。

一九三二年、愛爾席在比利時《二十世紀》日報發表他的長篇連環圖《叮叮曆險記》。在愛爾席結束了叮叮曆險故事“法王的雪茄”後,就在報上公開預告,說叮叮即將遊中國。可當時愛爾席沒有去過中國,對中國的情況一竅不通,無從著手。剛好這時,他接到魯汶大學教導主任戈賽的信,介紹張充仁與他認識,兩人很快開始合作。

經過一年的努力,叮叮遊中國的連環圖《藍蓮花》麵世了。在這本書的故事裏,叮叮隨“記者張”遊了中國的天南地北,把所見所聞都畫出來。當時適值日本侵略中國,張充仁叫畫家把中國人民抗日情緒溶入連環圖中,使日本駐比利時大使向比國政府提出抗議!

這本使世人了解中國的連環圖,深得讀者歡迎,一下子銷了八千萬冊,因而“記者張”之名廣為傳播。據法國文化部藝術造型委員會估計,在整個法語係國家中,約有十億人認識張充仁之名,使張充仁與愛爾席齊名。

張充仁本來是學油畫的,為什麽會變成雕塑大師呢?這又是曆史的偶然。

一九三二年,藝術院公開展覽學生作品,雕塑係教授,比國著名雕塑家隆波( Egide Romba )在張的作品前凝視很久,突然對張大聲說:“你學雕塑吧,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雕塑家!”

真是“慧眼識英雄”,張充仁在這位大師的指導下,果然出類拔萃,一九三四年畢業時,獲得一大堆榮譽證章:人類雕塑第一名;雕塑構圖第一名;比利時國王亞爾培獎金;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市政府金質獎章;皇家美術院雕塑家文憑。藉此,他能在皇家美術院享有個人畫室一間。

皇家美術院很快招見張充仁,向他說明亞爾培獎金隻能授予比利時國籍的年輕畫家,要張設法補救,暗示張要加入比國國籍。

張充仁拒絕了,他說:“我是來尋求藝術的,不是來追求金錢的,我是中國人,現在中國有難,我必須回去,獎金就讓給第二名吧!”他在遊曆完英、法、德、奧諸國後,於一九三五年回到上海。

一九三六年初,馬相柏、蔡元培、徐悲鴻、汪亞塵等人,發起為張充仁舉辦“張充仁歸國作品展覽會”。在半月裏,有上萬人來參觀,於是張充仁很快與當時名噪一時的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劉海粟等齊名了。當時慕名而來要求張為他塑像的有齊白石、馮玉祥、唐紹儀、司徒來登等名人。

然而,當時中國處於漫長的抗戰歲月,在上海,流氓、地痞和“梅”、“蘭”、“菊”、“竹”的特務橫行霸道,張充仁的日子並不好過。

解放初,上海計劃在廣場中建一個大型紀念塑像,張充仁的雕塑構圖獲得第一;一九八三年上海遴選聶耳紀念像的結果,張充仁所塑的三米高的聶耳像又獲第一。可是鑄像之事一直未見實行。難怪張老曾對筆者哀歎:“無論在舊社會或新社會,每次舉行雕塑比賽,我總是第一名的,但沒有一次方案被正式錄用鑄成銅像。”這是什麽原因?可能是命運使然吧!

張充仁受到不公平待遇何止於此,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和劉海粟、林楓眠三人成了上海最大罪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由於他曾替被毛澤東挖苦為“形影相吊,沒有什麽事做了,隻好挾起皮包走路”的司徒雷登塑像,更被紅衛兵打翻在地並踏上一腳。

張充仁回上海後,默默地過了幾十年,在比利時的“叮叮之父”愛爾席到處查訪他的下落,後來才在比利時一間上海人開的餐廳裏得到張還健在的消息,於是他馬上邀請張來比利時訪問。一九八一年,當張充仁與愛爾席在比利時機場擁抱時,距離他們當年分別的時刻,整整半個世紀了!

當電視台把他們重敘的鏡頭向全世界公布時,一陣張充仁熱又吹遍歐洲。有的人拖兒帶女從二三百公裏外來看真正的“記者張”。國王親自設宴款待他,說張充仁是他的學兄;王後還親自到寓所探望張。以張充仁命名的玫瑰花新品種--“玫瑰張”誕生了!印刷廠日夜不停地趕工加印《藍蓮花》,銷量急升至一億冊。可悲的是,當時具有十億人口的中國,不識張充仁是誰,更不知《藍蓮花》為何物,包括筆者在內。

一九八五年張充仁應時任法國文化部長布朗的邀請來法講學並為他的老友愛爾席塑造銅像,從此與女兒定居法國。不久,他又應當時法國總統密特朗的邀請為總統雕塑造半身銅像。法國人是最注重民族性的,所有高官包括總統在內,都是坐國產車。然而,在具有藝術之都,雕塑家林立的巴黎,法國總統的塑像,不是由法國人,而是由一個中國人來雕塑,這是絕無僅有的。因而張充仁之名又一次揚威海外,為旅法華僑華人爭了光,為中華民族奪得了殊榮!

在張老八十大壽時,筆者寫了一闋《滿庭芳》詞祝賀,詞曰:

負笈比京,囊螢映雪,勇奪雕塑冠軍。國王賜賞,亞爾培獎金。齊與大師作畫,《藍蓮花》放倍芳芬。婉辭名利求歸去:“我是中國人!”

丹心,欲展才華酬故國,奈滬沉淪。號梅、蘭、菊、竹,特務如蚊。方喜陽春豔麗,又逢浩劫難翻身。幸得老來威海外。百歲也精神!

四年前,他還應法國陳氏公司的邀請,為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塑像,並送回北京。

居法期間,張充仁先生熱心僑社事務,並被《歐洲時報》聘請為首批顧問。

前兩年,張老九十大壽時,他高興地對我說,他雕塑的聶耳銅像已經在上海的廣場上豎起來了!我隨即將上述詞中“幸得老來威海外”句中的“海”字改為“內”字。變成“威內外”,重新抄贈與張老。我認為這個“內”是非常重要而沉重的。它顯示張老坎坷的人生從此走上坦途;顯示張老的威名在具有十二億人口的故國重新占有一席地位,北劉南張之名,真正載入史冊。

去年底,在一次宴會上,我又一次見到精神矍鑠的張老。他高興地告訴我,他準備回上海定居,大有“青春作伴好還鄉”之感。真想不到,他的願望在即將實現之時,竟在異國他鄉與世長辭了,真是使人不勝唏噓!

張充仁先生的一生,是謙虛謹慎的一生,是淡泊名利的一生。他那“一個藝術家在創作一件作品表現自己的相思感情時,應該把所有的雜念拋棄,否則他將走入歧途。”的名言,將告誡和鼓舞著年輕藝術家們不斷前進!

在含淚寫此悼文時,心裏還默默地希望張老能魂歸故鄉,以實現他生前未竟的夙願!

1998 10 10 日於巴黎 原載《歐洲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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