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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安伯格外興奮,大清早就跑到巴黎買了一隻燒鴨,在家搞幾味小菜,酬神謝祖。還邀了三五知己,把盞言歡,好不熱鬧。酒過三巡,阿牛忽然直腸直肚地說:“我以前認為你會垮的,想不到你會有今日。”阿榮說:“安伯能把這個家安排得這樣好,真是不易呀!”安伯他那久經風霜的瘦臉上,綻出了甜蜜的微笑。
安伯原來在柬埔寨東部一個省份經商,不敢說富甲一方,亦是個生意滔滔、財源滾滾的富翁。正當那小小彈丸是非多,最後導致“逐虎引狼狼勝虎,驅魔迎佛佛亦魔”的赤柬恐怖時期,他毅然拋棄一切,攜妻帶女,逃到西貢。後來得香港的親戚接濟,籌得盤資,乘一小船逃亡,在那茫茫的大海中飄浮,一去無蹤。當時盛傳安伯坐的那隻小船早已沉沒海底。一時烏雲密布,乘船者的家屬都哭哭啼啼,我亦為安伯一家的遭遇而黯然下淚。想不到兩月後,突然接到安伯的書信——他安然飄流到馬來西亞一個小島上,真是吉人天相啊!
安伯一到馬島,立刻去信法國,懇求親戚出麵擔保來法,但有誰憐憫他呢?他隻好在那小島上渺茫地、聽天由命地等待著,期盼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獲得法國政府的收留,四年前來到巴黎,開始了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對阿牛他們是一個美好的名詞,但對安伯似乎是一種絕望:長期患病弱不禁風的老伴要入院留醫;長女因恐懼得了憂鬱症,不能工作,需要長期醫治;最不幸的是安伯突然雙眼模糊,辨不清事物,要入院動手術,小女隻有十一、二歲,仍然需要人照顧。身無分文的安伯處境實在不堪設想,難怪阿牛為他的前途擔憂了。好在動手術後,安伯一隻眼睛得救,重放光明。此時住難民營期限已滿,安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尋找工作與房屋。可是年近六十又無專長的他,找尋職業實非易事。但安伯並不灰心,天天出外奔跑,看不懂招工告示內容,就用不湯不水的法語向人請教,這樣持之以恒。“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終於給他找到了工作和住宅。安伯每天下班後已是筋疲力盡,還要料理家庭事務,處理政府來往信件,教小女讀書,還要自己堅持學習法文,每晚到深夜才能休息。有空在家時,不是去藥房、找醫生,就是跑醫院。精神的折磨卻分散不了他專心學習法文的決心。在他不斷努力下,現在他已能講一口比較流利的法語,政府來往公文他都能書寫自如。我想,不是一個堅強不屈的人,很難取得如此成績的。
到現在為止,安伯每月收入隻有三千多法郎,扣除屋租雜費等,隻剩下一千多不到兩千法郎,在這萬物騰貴的法國,要維持一家四口的一切開支,並非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然而安伯正是這樣“省吃儉用”地堅持下去,生活下去,不但把一個家庭安排得好好的,而且還稍有積蓄,最近還添了套沙發椅和一台洗衣機呢!安伯還有一個心願:再積蓄幾年,等大女兒完全康複,小女兒學有所成時,就找些小生意做,重張旗鼓。
安伯一向秉承助人為樂的宗旨。在他風光的歲月時,家裏住滿從鄉下出城求學的子侄們,有的一住就是兩三年。今天這些後生可畏的晚輩,有的也在巴黎,不是撈得風生水起就是優哉遊哉,但有誰還記得這位前輩呢?“窮在路邊無人識,富在深山有遠親”,可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醒世恒言吧!算命先生早就對安伯說:“你的命生成是好心不得好報的。”擺在安伯眼前的事不是應驗嗎?然而安伯並不理會這些,親朋們有什麽公文要辦理,安伯是有求必應的。有時遇到一些不通氣的人,安伯還“賠了夫人又折兵”——連來回巴黎的車票都要自己挖荷包呢!去年有位世侄初到貴境,一時無法進入學校學習,安伯就自告奮勇接他到家中住,每晚教他讀法文,還在附近找到學校讓他插班補習。經過四個月的學習,這位原來連法文字母都不懂的世侄,竟然能進小學四年級了,可見安伯的心血花了多少啊!安伯手頭較緊,但有時還寄些錢或藥物回越南接濟親朋友好。最使我感動的是安伯東奔西跑,不斷寫公函向政府有關部門提出請求,竟然成功地先後擔保了兩個家庭來法國定居,這實非易事,難怪他樂嗬嗬地祭祖酬神了!我想,像這樣堅強而樂意助人的老伯,神靈一定會暗中保佑他,他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近得一個噩訊:同村的世叔竟然在美國自殺了!原因很簡單,隻是以前在西貢做慣了富翁,而今在美國做牛工,受人二分四,一時想不開而自尋短見的。魯迅先生說:“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直麵淋漓的鮮血。”我想安伯正是這樣的勇士了。安伯以往何嚐不是一個富翁?今天他的處境比那位世叔不知困難多少倍,但他像冬梅那樣傲雪淩霜,含苞待放哩!
冬天到了,春天還遠嗎?我堅信安伯那甜蜜的微笑,像綻開的梅花,必將迎來美好的春天。
淩霜傲雪看冬梅,百折不撓待未來。
一旦花開群芳豔,萬家伸手捧春回。
謹以此詩獻給我敬愛的安伯。
原載《歐洲時報》獲《歐洲時報》成立兩周年作文公開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