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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時候，住在柬埔寨農村。可能由於家貧，家母懷我時勞碌過度，缺乏保養，所以我出生後，身體極度虛弱，百病叢生。有一次瀕臨絕境，母親含著淚水，把我放在大門外的狗床上，腳朝屋外，單等我“去”。可是我偏偏“去”不了，過了一會，又慢慢活過來。 我雖然暫時死不去，可是身體仍然多病。一位親戚向我母親建議，把我過契給一位還俗的柬人高僧，說這樣可以使我逢凶化吉，健康成長。家慈愛子心切，就把我過契給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大項了。“大”者，柬語是老人，“項”者，是這老人之名。這位還俗高僧給我安上一個柬名叫“謝”，意思是恢複健康，大有像辛棄疾、霍去病之意。父親對這個名很滿意，說“江東稱王謝之子弟”，中共還有支“陳謝大軍”，我這個陳謝將來一定不錯的。母親更是喜出望外，因為我這個“謝”字剛好搭正她的姓。更重要的是這個“謝”字給我帶來好運，從此真的“謝”起來——無病無痛，健康成長。 過契給大項的人很多，但所有契仔契女都沒有得到契爺的禮物。唯獨我這位陳謝特別受到他的寵愛，竟然大手筆地送給我一份厚禮——一株椰糖樹，柬名叫禿碌樹。這株禿碌樹就在我家門前對開的田壟上，真是開門見樹。按一般規律，禿碌樹要長到一、二十米高才結果子的，可是我這株禿碌樹特別奇怪，找遍全村都沒有，它長得特別粗壯，不到十米高就結子累累。所結的子（禿碌果），又多又大，村人無不嘖嘖稱奇。 我家是個大家庭，哥哥姐姐們的歲數與我相差很大。平時，他們可以憑借資格隨便斥罵我，可是每年夏天禿碌樹上果實長大時，就是他們對我最尊重的時候，也是我最神氣的時刻，因為無論任何人，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誰也不準上我的禿碌樹取果實? 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契爺，為什麽不送別的東西，而要送這株禿碌樹給我？他說這株樹雖然不值錢，但它比水牛更珍貴，更有意義，等你長大時才告訴你。可是沒等到我長大，他老人家卻因年事太高而病逝了！ 契爺死後，我有時悶悶不樂地坐在門檻上，張望著禿碌樹冥思苦想：禿碌樹為何比水牛更珍貴？我老是想不通。到我逐漸長大，進入小學，接受了新的教育，才逐漸明白禿碌樹的好處。原來禿碌樹全身是寶：葉子可編織成“那”，用來蓋屋頂，比茅草耐用得多；枝的外皮可結繩子；高大筆直的樹幹，可以做建築材料；頭部挖起劈開兩瓣，可以製成兩隻獨木舟；樹汁可以煉椰糖；果仁清亮透明，香甜可口，比椰子肉還清香。我想契爺送我這份厚禮，可能希望我長大後，像禿碌樹那樣，周身有本領，以造福人類吧！ 後來由於時局變動，我的家已遷到城市居住。有時閑暇，我還不止一次地專程回鄉看望我的禿碌樹呢。盡管從一九七五年起，赤柬施暴而民不聊生，但直至一九七八年，有人還見到我的禿碌樹仍茁壯成長。一九七九年越軍侵柬後，卻傳來禿碌樹的噩訊：越共企圖並吞柬國領土，到處鏟除禿碌樹，把它毀屍滅跡，以清除占領柬國領土的證據。原因是與柬埔寨接壤的越南省份，雖然土質、氣候與柬埔寨相同，但不知何故，竟然長不出禿碌樹。因此，禿碌樹成為柬埔寨的特產與象征，亦可說是與越南的自然分水嶺。也許，正如越共叫囂：“凡是有木棉生長的地方，就是越南領土”那樣，他們又想高叫：“凡是沒有禿碌樹生長的地方，就是越南領土”吧！所以他們要將禿碌樹毀屍滅跡。 通過這個事例，我才進一步認識到禿碌樹不但周身是寶，而且剛直不阿。它有著刺破青天的高大的英雄氣概，有著抵抗酷熱、抵抗風雨的大無畏精神。而這些優點，正體現出不可征服的高棉民族的精神。我想越共欲鏟除禿碌樹，正像欲消滅高棉民族那樣，隻是癡心妄想。明白了這一點，我就更珍視契爺的這份厚禮。待到柬埔寨局勢真正和平安定之日，我將回柬埔寨去尋回我在柬國唯一的財產――那棵禿碌樹。我想久經風霜和酷熱煎熬與戰爭考驗的我的禿碌樹，定會長得更高更壯；它的果實，一定會更香更嫩；它的乳汁禿碌水，一定會更鮮更甜的。 1985年6月作於巴黎 1985年7月原載《歐洲時報》 重回柬埔寨圖片  |
2005年冬，我第一次回到生我養我、闊別45年的柬埔寨首都金邊市，受到我親戚何文陸軍中將（左二）的歡迎與接待。 
何文中將特派車技最好的上尉軍官開車送我們到唔哥窟古跡參觀。雖然我們帶了武器在身，但路上太平無事，一片祥和景象，由中國援助重新修建的公路平坦暢順。 
這就是柬埔寨特產禿碌樹群，遍地生長，越南、泰國等鄰國都沒有的。柬人對它情有獨鈡，可說是柬埔寨的國樹。 |
經過柬埔寨內戰，南越軍和美軍入侵，200多戶清一色的東莞華僑聚居地北燕鄉，被移為平地，我家的屋地目前被柬埔寨人占去建了高腳屋。1960年我回國時在門前親手種下的小水酸豆樹，現在已這麽粗大了！這個專發文人與高官、柬埔寨少有而奇特的風水福地北燕鄉，從此在地球上消失，使人不勝唏噓！
整座華人墓地被柬共移為水田，骨灰缸也被柬共取作糖缸或水缸之用。隻好麵向墳場在路邊祭祖，真是苛政猛於虎！
不日將整理發表《重回柬埔寨》，這是我含淚寫成的文章，敬請垂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