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光遠:胡耀邦贈我一首詞(ZT)
(2006-08-22 18: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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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九月,記不清楚是上旬末還是下旬初,胡德平送來一封信。信封上有耀邦用毛筆寫的幾個字:“德平或安黎轉交於光遠同誌。隻有一紙字,別無它文。如於不在家,可暫不送。八日於天津。”信未封口。抽出一看,僅有兩張煙台東山賓館的信紙,上麵寫的是一首詞,《戲贈光遠同誌·調寄漁家傲》:
科學真理真難求,你添醋來我加油,論戰也帶核彈頭。核彈頭,你算學術第幾流?
是非麵前爭自由,你騎馬來我牽牛,甜酸苦澀任去留。任去留,濁酒一杯信天遊。
詞意一看也就明白。他既然是“戲贈”給我,我也就不去深究它的含義,不去琢磨他寫這首詞時心裏想著的都是哪些事和他的甜酸苦澀了。我信奉“喜‘喜’哲學”,我希望耀邦在當時那樣的處境下盡可能過得快樂些。看到他寫的這篇在一定程度上的遊戲之作,我想他寫時的心情總還是比較輕鬆的,我也就放心了不少。
耀邦寄贈我詩詞之類的事情很少,但這並不是第一次。在寫這首詞的一個多月前,他曾送給我兩句詩:“青鬆寒不落,碧海闊逾澄。”不過那一回是酬答我的寄贈,而且那十個字是從杜工部的詩中選錄的。這回是他先寄贈給了我,而且是他自己寫的詩句。收到後我也想過自己該寫些什麽酬答他。我不會寫詩,而文章在不久前已寄給他一個三十八篇的抄本了,一時不知該再寫什麽好。加上我知道他從三○五醫院出來之後不想老呆在北京,要到外省走走。在醫院見麵時,他向我表達了這個想法,我也很讚成,認為這樣做對他身心有好處。這首詞是他在煙台九月五日寫的,三天後讓德平轉給我時他已在天津,我不知道下一站他準備到哪裏。由於不知他的行蹤,加上筆頭一懶,也就違背了“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古訓,沒有給他酬答。
說起上一次我的寄贈,我想把那時我寫給耀邦的那封信的底稿抄在這裏,給讀者看看。
耀邦同誌:
送你一軸裱好的橫幅[1],因為先是用碳素墨水寫的,裱好後發現模糊一片,隻好重寫重裱,最近出差回來,才從店裏取回來。
一九四三年在延安,我發明了一個“革命的阿Q主義”。一九八九年我寫的那篇超短文《隨遇而安,既安且進》中所表述的“一個人處在順境可以發揮自己的知識才能,逆境可以鍛煉堅強意誌,就求知而言,世界大也無限,小也無限,總不會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思想,就是那時形成的。這個“精神勝利法”使我在整個搶救、甄別過程中情緒一直非常好。去年我又前進了一步。用更積極的態度來對待出現在我麵前的問題,寫了一批隻有三百字左右的超短文,用以勉勵自己。上麵說的便是其中的一篇。五月從你處回來後,我動了用毛筆把那些東西抄若幹篇給你看看的念頭,去琉璃廠買了這樣一個本子回來。可是脾氣難改,抄時又有不少改動,可是再抄一遍又沒有時間,而且也不能保證不改。現在就這樣地給你,好在它不長,在旅途中隨便翻閱吧!
這信是七月三日寫的。寫好請司機同誌把它連同抄本、橫幅送去。“青鬆寒不落,碧海闊逾澄”就是在他收到我給他的那些東西後不久寄來的[2]。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下旬,我去長沙出席“劉少奇研究學術討論會”。到長沙後,聽說耀邦也在那裏休息。我住蓉園,他住九所,相距很近。我就到九所去找他。那天,兩人雜七雜八談了許多。我見他精神身體都比在三○五醫院見他那天好。那時也談到他這首《漁家傲》。耀邦平時似乎不像我那樣愛笑,但是那天說到加油添醋,說的核彈頭,說到騎馬牽牛,他笑得很開心。那天對我給他的《自勉三十八篇》,他說了讚揚的話。最近我概括自己是個“二表人才”也者,第一是愛表現,第二是愛受人表揚。耀邦稱讚我,我當然很開心。
沒有想到那一次成了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在這之後再也沒有寄贈這樣的事。
長沙那時正開劉少奇研究會,我們的談話中少不了講到少奇同誌的思想。我寫了一篇論文《新民主主義社會論的曆史命運》帶到長沙,還帶了我的一個小冊子《從新民主主義社會論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的底稿。這兩篇東西我都給他看了。第二天他還給我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對我寫的發表了看法。
我和耀邦相識在青年時期。一九三八年五月我在南昌,陳丕顯同誌告訴我,他在中央蘇區曾經擔任過“中共中央兒童局書記”。聽了,我不禁發笑。陳就說這沒有什麽奇怪的,耀邦同時也擔任過“中共中央青年局書記”。然後陳說了一通對耀邦的印象。這是我在沒有見到耀邦前的事。在延安時,我們見過麵,但沒有談過多少話。建國後,由於我雖然在四十年代初就離開青年工作崗位,但畢竟是一個老青年工作者,因此在他擔任共青團書記期間,有時在會上也見麵。可是成為朋友是在鄧小平同誌一九七五年複出之後。那時兩人都在小平同誌領導下工作,都反“四人幫”,都在“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中挨鬥受批。這樣彼此才成為耀邦對我說的“難兄難弟”。我和他,是年齡越大友誼越深。而在他離開總書記的工作崗位後,我們又結上了文字上的姻緣。他寄給我的幾張紙我珍藏著。我寫給他的那個條幅和那個本子,想必他的親屬也會保存在家裏。
注:
[1]在這個條幅上,我寫了“願壽長八十萬小時”八個字。八十萬小時合九十一歲零九十五天。我滿以為耀邦能夠有這麽長的壽命,沒有想到不到一年,他就與我們永別了。
[2]在拙作《碎思錄》中,我寫耀邦贈我“青鬆寒不落,碧海闊逾澄”的時間是六月,那是因為我沒有記起那個條幅送去裱過兩次,因而把送出的時間推遲這件事。現根據七月三日信的底稿更正。
(作者係原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
蘇紹智、陳一諮、高文謙主編的《人民心中的胡耀邦》紀念文集。(明鏡出版社提供)
本文選自蘇紹智、陳一諮、高文謙主編的《人民心中的胡耀邦》紀念文集(明鏡出版社)。胡耀邦含冤去世十七周年到來,中國民眾一直沒有忘記他。紀念文集共收錄了七十餘篇文章。作者中有老一輩德高望重的前任高幹、知名人士,有在學術上有建樹的中年學者,有當年悼念胡耀邦而引發八九民運的天安門一代的代表,還有一些本來最有資格評論胡耀邦卻被大陸官方拒之門外的人們。作者以親身經曆緬懷往事,記述胡耀邦的人格風範,論述胡耀邦的思想貢獻和曆史地位,探討胡耀邦的政治困境和心靈掙紮以及究竟什麽才是胡耀邦精神,紀念胡耀邦又要紀念什麽。這本紀念文集,並不僅僅在於給胡耀邦正名,還他一個公道,而是期望以此為契機,重新啟動已經停滯十六年的政治改革,實現國家和民族的長治久安。用耀邦的精神來紀念耀邦,完成他未竟的心願,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