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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雲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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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44)父子兵
我和儲忠(1986年,深圳)
1985 年 4 月 8 日,調查組正式進駐四通、科海、京海、中科四家公司,一直到同年 11 月 7 日宣布撤出,前後 “ 清理整頓 ” 了我們七個月。
在調查組進駐之前,已經是風聲鶴唳。
在 1985 年 3 月 4 日發出的中央紅頭文件中,四家公司已被定性為 “ 不法組織 ” ,那我就是不法組織的 “ 壞頭頭 ” 。四通是被告的首犯,而 GCD 的政策向來是 “ 首惡必辦 ” 。
為什麽汪德昭告狀時把我們列為首犯,先生已過世,無從得知其詳。但有一個細節,就是為人海派、 “ 外黑內白 ” 的崔銘山,曾經是聲學所所長的司機。
就像四清工作隊進村了,我就是那個 “ 四不清 ” 的村幹部;就像文革時工作組進校了,我就是那個要被打倒的走資派,不,是要被整肅的反動組織的壞頭頭。
所以當工作組進駐時,我們立即 “ 靠邊站 ” 了,準確地說,是被攆到走廊裏了。我們的辦公室隻留下財務,其餘的都被工作組占領,我們在過道裏放了條長沙發,每天在走廊裏照常辦公。
負責調查四通的分組長叫趙陸,北京市工商局的副局長。一開始,看我的目光都是冷森森的,因為在他眼裏,我已經是準專政對象。所謂調查,不過是收集證據。待證據確鑿,就要將我繩之以法了。
在他們看來,像我們這樣的民辦公司,肯定是一團爛賬。你看那個胡石英,居然把大筆現金裝在麻袋裏塞在床底下。所謂調查,重點就是查財務。
這方麵,恰好是我最不擔心的,因為我有一個好父親。我父親是一位非常專業、而且敬業的會計師,我在《童年記憶》裏曾說過一段往事:解放前夕戰亂當中,我父親保管銀行的一筆巨款,完璧歸趙時,連捆紮現金的繩子都沒有解開過。而且,他長期擔任財務稽查,專門查別人的賬,所以四通的財務管理極其規範。
公司的每一分錢支出,都有根有據,五分錢的公車票,都要整齊地粘在憑證欄裏,以供備查。
有一件公司初創時的軼事:王安時出門談生意,經常是坐公交車,回來要憑票報銷。有一次,我父親拿著兩張五分錢的公車票,問王總:
“ 你這次出門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王答: “ 一個人”。其實,他是帶著一位女士一起出行的。
“ 那為什麽這兩張公車票的票號是連著的?” 我父親又問。
把王安時鬧了個大紅臉。
老王不以為忤,還讚賞有加。這件事是他親口告訴我的。還說:“ 老爺子這樣管賬,不會出事,大家放心。” 我則誇他心胸開闊,遇事能從大處著想。
四通賬目之清楚,讓調查組歎為觀止。沒有查到問題,反而贏得了他們的尊敬和一片讚歎。說:“ 就是國家單位,也沒有幾個能像四通這樣賬目清楚。” 最直接的證據,是調查組的一位成員在調查結束以後,辭掉了公職,要求到四通來上班,我們也愉快地接納了她。更有把自己的子弟推薦到四通來的,我們都照收不誤。
當然,這是調查結束以後的事了。但七個月的調查,對我父親來說,是一種煎熬。幾千萬的往來賬,要把每一筆說清楚,拿出每一張憑證,相當耗費精力。不到一個月,我父親累得眼白出血,紅得鮮血欲滴,十分可怕。他還是每天捂著眼睛,照常上班,因為調查組不會罷休。大家都很心疼,但誰也幫不上。老沈說,他的大舅子,李秀萍的哥哥,在密雲的一個單位做會計,要不請他過來幫幾天忙?
我立即同意。第二天,大舅子來了,來了一天,看陣勢不對,第三天就不辭而別了。
實在沒有辦法,我和父親商量:“ 要不叫小忠來替一下?” 小忠是儲忠,我的同胞兄弟,比我小六歲。我在《童年記憶》裏說過他的故事。當時他已經從複旦金融係畢業,在上海工商行工作,還是所謂 “ 新長征突擊手” ,單位裏 “ 第三梯隊” 的培養對象。
父親有點猶豫,我說我來給小忠打電話。
一個電話,小忠就飛過來了。二話不說,就留下來幫助父兄排憂解難。什麽叫“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這就是現實版。
我的這個弟弟,和我長得很像,公司裏都有人把我們搞錯。海澱信用社的老祁,有一次去家裏找我父親,我不在家,儲忠初來乍到,沒有和老祁打招呼。老祁回來跟崔銘山嘀咕:“ 那天我去萬老家,見到萬總了,不知道為什麽他不理我 ……” 小崔說:“ 哈,一定搞錯了,你把儲忠當成萬總了。” 1989 年 6 月出事以後,我離開北京時買機票、住酒店,用的是儲忠的工作證,絲毫沒有破綻。當然,這是最後的故事了。
汪德昭的告狀信裏,關於四通的問題,用了 65 個字,除了“ 總經理係李昌同誌的女婿 ”這 11 個字為真,其餘的全屬子虛烏有。例如說我們“倒賣汽車”,更是捕風捉影。其“風”或“影”是:區農工商總公司的李丹迪曾找我,說密雲有一批汽車,要我們拿 200 萬元人民幣,一轉手,就是 400 萬元人民幣。我有點為難,因為是上級公司。我同父親商量,他說:這事堅決不能做,因為我們沒有這個經營範圍。我就用這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婉拒了。不久就看到一個通報,說密雲汽車案是個大騙局,有許多單位上當受騙。我在慶幸之餘,更體會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前麵講過一個例子是李文元腰斬爆炸噴塗,後來的例子是萬老否決汽車案。老爺子處事方正、待人謙和,在公司裏相當有人緣。
就這樣,父子兄弟都聚到一個公司了。後來四通發達以後,常有人詬病我搞 “ 家天下 ” ,我心說: TMD ,那時候你們誰肯來啊?!不僅新人不敢來,就是原來的始作俑者、原來打算到四通來入夥的,也不見蹤影了。我照常給印甫盛、劉菊芬送每個月的顧問費,他們不僅不敢收,還把原來的退回來了,我理解他們的苦衷,已經有人給他們打過招呼了;段永基不見了,我理解,是時機不對;李文元也不來了,我更理解,因為他在鄉裏已經檢討兩次了,還過不了關。
公司裏也是人心浮動。“ 紅旗還能打多久? ” 在許多人內心深處,是個問題。我能感覺到大家關注的目光。出於一種天性,我表現得十分淡定,照常西裝筆挺,頭發紋絲不亂,皮鞋擦得鋥亮。在古人當中,我喜歡謝安。《世說新語》中有一則他的故事:謝安和朋友乘船出海,遇到了風浪,他“ 吟嘯不言 ” 、“ 貌閑意說” ,而後“ 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雲:‘ 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在當時的四通,光是“ 吟嘯不言” 、“ 貌閑意說” ,已不足以鎮安朝野。我看到大家臉色的憂鬱、感受到他們內心的不安。深思熟慮之後,我作了一個重大決定,這個決定,可以說是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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