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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培養學生有幾個絕招,政治上推行政治輔導員製度,體育上有代表隊,文藝上有文藝社團。這幾個地方被稱為修正主義的苗圃,被選拔出來當集中隊員的,自然就是修正主義的苗子。我當年也是文藝社團的一員。
據說,文藝社團在清華由來已久。清華 1911 年建校, 1914 年學生中就成立了歌詠團,後來成立了國樂社、國劇社(俞平伯就是國劇社的)、美術社(聞一多曾任美術社的社長)等各種文藝社團。到我們那個年代,文藝社團已經有軍樂隊、民樂隊、話劇隊、合唱隊、舞蹈隊、舞台美術組以及文藝社等多個團體。支部書記是印甫盛,團長是胡錦濤。
我當時在文藝社,那是個耍筆杆的地方。文藝社又分為詩歌組、小說散文組、電影評論組、《清華文藝》編輯組。我負責《清華文藝》編輯組,組內十名成員,筆頭都十分了得。《清華文藝》是校刊《新清華》的副刊,在我們努力下,還是發表了一些不錯的作品。其中最出色的,我個人認為是邊國政寫的長詩《清華園之夜》。邊國政是水 03 的,上大課時和我們在一起。有一天,他在大課開講前選了我旁邊的位子坐下,很謙虛地遞給我一疊稿紙,輕輕地咕噥了一句:“寫了點小東西……”我匆匆把它們塞進書包,因為老師在前麵已經開講了。
課餘,我翻開稿子一讀,立即被深深吸引了。語言的優美、流暢;意境的廓大、健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難得的傑作。我知道我覓到寶貝了。立馬就去找負責《新清華》編輯的孫敦恒老師。孫老師和夫人小張,都是黨委宣傳部副部長羅征啟的助手。
孫敦恒老師的性格正如他的名字,為人敦厚、處事不溫不火,是清華園裏難得的好人。隔了一期,文章沒有發,我急忙問孫老師為什麽。老孫猶豫地說:“是不是太長了?”在我看來,邊國政的詩字字珠璣,一個字都不應當刪。但為了發表,我還是向邊轉達了孫的意思。邊國政很痛快,立即動手壓縮了幾乎一半,反倒是我在旁邊心疼得直跳腳。又隔了一期,文章還沒有發。我跟老孫急了。孫老師這回不緊不慢地說:“能不能讓他用一個筆名發表?”我覺得好沒道理,但還是向邊傳達了孫的意思。為了緩和氣氛,我用商量的口氣對他說:“……比方說,叫‘邊策’?”他好像很欣賞這個提議,就痛快地答應了。
邊國政是東北遼寧鐵嶺人,身材魁梧,肌肉發達,大腦更發達。有棱有角的方臉,架一付有棱有角的方眼鏡。有東北人的痛快和粗獷,又有詩人的敏感和細膩。光看外表,很難想象那些優美的詩句就是從這顆碩大的腦袋裏流淌出來的。後來我在比利時魯文大學廣場同朋友喝啤酒,看到旁邊有一座著名的雕像,一個上麵打開了腦袋的青銅人,高舉起啤酒杯往自己的腦袋裏源源不斷地灌啤酒,題名曰:“智慧從啤酒杯裏流出來”。我當時就聯想到邊國政,“詩句從方腦袋裏流出來”。
《清華園之夜》在《新清華》上用“邊策”的筆名發表了,好評如潮。在我的竭力推薦下,邊國政也調到文藝社團成為集中隊員,和我同住一個宿舍,成為朝夕相處的朋友。後來在文革當中,我才了解到當時要邊國政用筆名發表文章的秘辛。
老邊的家鄉,遼寧省教育廳曾發過一個文件,批評清華在招生工作中隻重業務,不注意政治質量,舉的例子就是邊國政。文件中直斥邊是反動學生。理由嘛,僅僅是因為一封信。我們初到清華,在大禮堂召開迎新會,校領導同新生見麵講話。就是在這次迎新會上,蔣南翔校長說:清華培養的學生,要在 20 年後的國家政治生活中起骨幹作用。我們這些頭腦簡單的莘莘學子,聽得熱血沸騰。邊國政對這一場景卻有另類的描述,他把他的另類觀察寫信給他的中學同學。被他認為是朋友的中學同學,卻把告發他作為自己晉升的台階。於是就有了遼寧省的文件。
其實,邊國政的信寫得相當精彩。他是這樣描述校領導走上主席台時的場景:“……這時候,全場奏起了軍樂,校領導魚貫而入,一個個肥頭大耳,儼然中央首長一般。校領導就座之後,樂隊停止了奏樂。全場鴉雀無聲,安靜得哪怕是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得見。這時候我真想放一個屁,聽聽有沒有山炮那麽響!”
如此文才、如此叛逆,壯哉邊國政!離開清華之後,邊國政果然成為有成就的詩人。十五年後,他寫了《對一座大山的詢問》,獲得當年優秀新詩創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