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閑話

古今同一笑,淡然赴春秋。
正文

唐詩閑話:李白的詩酒與悲狂

(2008-12-03 14:02:26) 下一個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後世讀<<將進酒>>,多沉醉於李白詩韻酒意的磅礴而出、鋪天蓋地,而忽視了他的狂酒放歌的底蘊卻來自內心懷才不遇的曠世悲滄。李白的詩酒與悲狂是表裏相映的。

詩中的岑夫子、丹丘生都確有其人。有另一首李詩<<酬岑勳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為證:

黃鶴東南來,寄書寫心曲。倚鬆開其緘,憶我腸斷續。
不以千裏遙,命駕來相招。中逢元丹丘,登嶺宴碧霄。
對酒忽思我,長嘯臨清飆。蹇予未相知,茫茫綠雲垂。
俄然素書及,解此長渴饑。策馬望山月,途窮造階墀。
喜茲一會麵,若睹瓊樹枝。憶君我遠來,我歡方速至。
開顏酌美酒,樂極忽成醉。我情既不淺,君意方亦深。
相知兩相得,一顧輕千金。且向山客笑,與君論素心。

岑勳遠道尋會李白,途中逢遇元丹丘,就在元的山居暫住下,並寄書邀李白。李白隨後就趕至元家與這兩位朋友相會、飲酒、吟詩。從詩境上看,<<酬>>詩雖有言醉、但或作於會麵之初,詩意尚不淋漓;<<將進酒>>卻是作於飲宴的酣暢之時,輔借酒興,詩意直發心胸,不拘韻、不拘禮,表現了深切的自己。

<<將進酒>>中“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一句源自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曹植,字子建,曹操的第三子,被封為陳王。南朝謝靈運嚐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我得一鬥,天下共分一鬥。”。由此乃見曹植可被稱為是李白之前的第一才子。但就是這樣一位才華不世出、敢放言“辭賦小道”的曹子建卻在政治上備受排擠、不得不在縱酒銷愁中鬱鬱一生。李白自比曹植,也何等確切。李白是唐宋以來第一文學天才,其誌向又豈拘泥於文學。李白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建功立業,卻總壯誌難酬。

酒至酣處,大悲無從隱匿,於是勃發而出、彌漫天地,自然也就無可計較賓主。“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直說是要主人元丹丘傾家而出、換酒銷愁。這與其前“且向山客笑,與君論素心”的李白判若兩人,也可見其悲狂之甚。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對於才具非凡之人,身處封建之世,不如意則是十之九十。李白的前輩,如屈原,後輩,如蘇軾、辛棄疾,皆是如此。在年輕時都有過美好願景,都有過歡欣鼓舞,但其後都是越來越悲,以至鬱鬱而去。

李詩中偶有過喜狂,比如<<南陵別兒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
遊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會稽愚婦輕買臣,餘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那是李白奉旨將要到長安、以為從此能為國棟梁之際。然而,如此的願景到頭卻成空。在被唐玄宗以文學侍從相待年餘後,李白遭賜金放還,從此遠離核心。其實正處盛世,玄宗以為天下大治,於是輕忽吏治、以至忠賢遠去、宵小雲集,不幾年就爆發安史之亂,唐朝也從此衰落。戰亂中,李白受永王三請而入幕,也曾又燃起報國壯誌---“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殺”(<<永王東巡歌>>),但這次從政不久後就以失敗告終。再幾年,李白也就辭世而去了。其臨終前的<<臨路歌>>算是對其一生的總結: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石袂。
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臨別之際,其哀言也猶見其狂,自比大鵬、麒麟,也感歎生不得時。

仙化之後,李白逐漸成為了中華詩文化和酒文化的圖騰。文人們涉及詩酒,就常言及李白,猶如一賞菊就拉陶淵明來助興。

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中言道:他(陶淵明)窮到衣服也破爛不堪,而還在東籬下采菊,偶然抬起頭來,悠然的見了南山,這是何等自然。現在有錢的人住在租界,雇花匠種數十盆花,便做詩,叫作 “秋日賞菊效陶彭澤體”,自以為合於淵明的高致,我覺得不大象。

同樣,現代人如果飲酒寫詩以追太白之風其實也難以貼切。畢竟,李白詩酒的底蘊多是悲狂。有曠古之才,才有曠古之悲和曠古之狂啊。

得閑又偶話唐詩,好象沒有確曾拾趣過,所以就以閑話名之。如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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