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片水,那一方土,永遠我是魂牽夢繞的故鄉。
這是個非典型北方農村。有過輝煌經曆,五十年前便已形成頗具規模的集鎮,大家族比比皆是,人丁興旺,商業發達;後來文革中經過一場洪水,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年輕的奔走他鄉,頗像細菌培養上的一個個菌落,後來慢慢繁衍,單個的變成了多克隆,但還是以老家自豪;年老的就近搬到了幾座山丘上,形成一係列的“XX一村,二村,三村”,逢年過節,這三個村子之間的走動是最大的交通流量。
這個村莊是不幸的,洪水洗滌掉舊日的繁華,讓老人們對往日的美好回憶蓋上了痛苦的烙印;生長在這裏的後生們卻是幸運的,依山傍水,有了新的生存資源,也有了新的生活方式。這裏的男人,多半既要務農,又要捕魚。漁業資源歸國家所有,非法捕魚往往是要冒很大風險。蠻橫的國家幹部坐在汽艇上,象微山湖上的鬼子一樣,四處捉拿捕魚的農民。赤手空拳的漁民,一個猛子潛入水底跑掉,或者與之搏鬥,甚或不幸被捉住進拘留所,這些故事永遠是村裏茶餘飯後的談資。流動的水,在不斷更新著此類故事:今天隔壁家老二被抓,明天村西的劉頭把漁業幹部拉下水(這是很讓人驚歎的戰績),後天縣裏的警察進村搜人。流動的水,也讓這群北方的漢子在豪爽之餘,多了幾分流動的性情。他們的生活多了幾分細膩,愛情多了幾分含蓄。婆娘們也開始學會擺花弄草,收拾庭院;男女之間也有了驚世駭俗的愛情,比如某某愛上了他的小姨子,盡管是靜悄悄的地下消息,但亦如悶雷般讓這個村莊的大地為之震顫。
這裏的孩子生活豐富多彩。盡管在他們父母用小皮船跟汽艇的鬥爭中,在與周圍鄰居爭奪每一條深水鯉魚的競賽中,在豐收季節比較糧倉裏的小麥,玉米的過程中,孩子們學會了競爭,明白了生活的殘酷,性格中多了幾分狡猾。但畢竟孩子的天性是單純的,生活是快樂的。五,七,八個人的“小團體”,由一個不容挑戰的老大,帶領一小群弟兄,保衛著自己的領地。這些小組的活動倒是蠻精彩:可以一起學習,一起玩打仗遊戲,一起捕魚捉蝦。當兩個小組的衝突不可避免時,他們就不象父母間那麽含蓄,往往以“兵戎相見”的方式解決。比如兩隊約好村東山頭見。首領抓緊回頭動員自己兄弟,準備“武器”,比如自製弓箭,手槍(當然都是木製),同時不忘拉壯丁。這個時候我就有幸被擴充到了某一個自己向往已久的連隊。戰鬥開始,一方主守,另一方主攻,異常激烈。當頭領下令“衝啊”以後,他的士兵們都奮不顧身,冒著槍林彈雨,頗有飛奪瀘定橋之氣勢。結果自然是一方戰敗,“士兵們”鼻青臉腫,被木箭劃破臉的,被樹枝刮爛褲子的,被泥巴打中鼻子的,自己扭傷摔傷的也不在少數。勝者頭領也沒好日子過,往往被很多家長告上家門,難免在家吃一頓父母的暴打。
有時候我不屑於這種內訌,象胸懷遠大的將軍,把保衛村莊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場洪水形成的水庫,春夏之交水位下降,便會現出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可供耕種,可供遊玩。我們一,二,三村還有其他幾個“異村”共同分享,難免有衝突的時候。大人們種地有衝突,可以找公社機關調解,實在不行才是械鬥。小孩子們為了遊玩的場地,為了挖野菜,也會進入“敵對”狀態。有一次我們的小朋友被他們欺負了,大家義憤填膺,決定好好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好歹的家夥。我有幸成為了這次行動的總指揮。整個過程非常秘密,有組織性。村西的XX家裏有把斧頭,就要悄悄掖在衣服裏做掩護,我家有壓水井用的粗長鐵棍,由於不便大搖大擺的從大門帶出,便從牆頭上遞出去,最不次的女孩也要帶把鋒利的鐮刀,然後挎上籃子衝向也菜地。這是一場兵不血刃的戰鬥,現在想來還是非常遺憾,沒有真正檢閱到我們的戰鬥力。一是對方人少,雙方比例大約是8~9:4~5;二是我們的武器實在是太具有威懾力。結果敵人一見到我們,直接就繳械投降了。他們的武器,我們是不屑,也不敢繳的(回家跟父母沒法交待來源);倒是野菜全部沒收,非常的豐富:有馬紮菜,有豌豆,還有苦菜,等等。鞏固我們領地的同時,還順帶的占領了他們的野菜營。
這樣快樂的日子伴隨著我的整個童年。後來到市裏求學,生活變得異常單調,隻有枯燥的學習。盡管我在不斷尋找新的快樂源泉,但整個人還是變得越來越安靜,寂寞,生活也變得越來越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