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搭沒一搭 閑扯王家衛

一直揣測，王家衛這樣的導演，愛上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導致他的電影裏每個人物都在某個角落喃喃自語，憧憬愛情卻難以企及，像得了孤獨症的小童，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這樣的孤獨。 如今人人都看王家衛了。記得《大話西遊》還沒有今天這樣掌聲雷動的時候（那時候周星星在觀眾的心中還隻是個隻會搞笑的小人物），我看到至尊寶在佛前戴了上了金箍，就有點呆呆怔怔的，因為之前看多了王家衛，那一瞬間隻覺無人明白的心事。沒想到後來，大話成了風潮，花樣年華後，連王家衛也“紅”遍天下。 當然是好事，孤獨的人多了，從電影中看到孤獨的極至，反而得到排解。 那時候，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篇長長的內心獨白。歐陽峰說：“很多年以後我有個綽號叫西毒……”，那是說給別人聽的。平凡人心中但凡琢磨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對於自己，留下的烙印怕也比“愛你一萬年”這個call機密碼深刻。我小時候老奇怪世上這許多孤獨的人，為什麽沒有人站出來把大家聯合起來（全世界孤獨者聯合起來），尋找不再孤獨的辦法，後來發現自己的天真：人人有不一樣的孤獨，人人都試著遮遮擋擋，孤獨原來是見不得光的東西。獨享，啃齧，惹得人憔悴。 其實觀眾在王家衛每一部電影裏都看到相同的東西，但《重慶森林》對我意義獨特，我覺得他早期的東西比較有銳氣。《重慶森林》使我印象最深的鏡頭不是假發風衣高跟鞋，不是廚師沙拉，不是“現代田螺姑娘”王菲，而是那兩個擦肩而過的身影。都在片子開頭，一個是警察663當空姐的女朋友拖著行李箱走過街頭，一個，是王菲抱著加菲貓公仔推開玩具店的門走出來。驚鴻照影，不知是誰和誰，曾在誰的身邊走過，間中和誰愛過，和誰道別，又在誰的生命裏匆匆退場。生活裏其實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可能是你想遇見的，或想避開的，是你親愛的朋友，或妒忌的情人，都是這樣讓你照見自身，可還沒來得及思索，就被那鏡子刺了眼，太陽底下無鮮事，人人顧不得照鏡子，最要緊的是吃喝活命。 《旺角卡門》，未必那麽好看。裏頭並未出現卡門氣質的女子。但張曼玉飾演的女孩（難道也叫蘇麗珍？），讓人覺得美，讓人扼腕、跺腳感歎，美的東西完全經不住時光流逝。這一點上，電影比別的藝術形式強，那般的活色生香，說一不二。 《東邪西毒》，喜歡的並不是改編後的金庸故事，也不是《大話西遊》拿來向王家衛致敬的夕陽武士破衣爛衫造型（用破衣裳形容滄桑感麽，太戲劇），也不是精神分裂的慕容燕與慕容嫣，也不是美女桃花，也不是王式內心獨白，也不是古龍式黃曆。最愛它的“次要”美，大漠黃沙，頹垣斷壁，攝影師杜可風怎麽能夠是外國人，莫非前世是熟讀李白詩的唐人孤魂？還有張叔平，他設計的張曼玉身上那款絳紅紗裙，悉悉蘇蘇，拈花愁眉，不是這樣的人物，哪得歐陽峰遠去白駝山寂寞經年？ 看《墮落天使》，大家拚命思索阿武為什麽不停給死豬按摩、殺手為什麽臉孔總是變形，其實都沒有意義。隻是一種離群索居的痛楚彌漫著，像永遠對著一隻話筒傾情的楊采妮，電話那頭是天涯海角無限遠，楊站在車水馬龍的鬧市，延續幾場都是這樣的寂寥。給人的感覺是無論多麽孤單，片中人俱無悔意，因為被生活選擇，被命運鎖定，對自己的道路完全無能為力。黎明演電影本來很爛，但屢遇好導演，從王家衛到陳可辛，迷倒了韓國老中青三代女性（偶們中國女性還是比較堅韌不拔的，沒被他的巧言令色騙倒），但在王家衛的電影裏，他始終是個弱項。懷疑此片是王家衛說孤獨說得有點累，懶得給角色任何自我的疲憊之作。關於李嘉欣自慰一場，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它顛覆了李嘉欣多年來的美麗形象。在我眼裏，不管演技怎麽樣，李嘉欣都是不世出的美女，最適合作花瓶——美貌遮蔽一切角色，永遠高貴遙遠木然，《墮落天使》將仙子打入了凡塵。 《阿飛正傳》，《春光乍瀉》，看的年代久遠了。我常想，何寶榮和黎耀輝——這兩個劇組工作人員或許比劇中人更生動也說不定。雖然有這樣那樣美的街景，外表平靜、內心激越的愛戀，夏日或異國的靡靡情調，但年華癡長，再難以輕易喜歡哪一個演員，隻除了他——走在菲律賓蒼翠叢林中的那個背影，任性地活在人世的謫仙。如今他已離世往生，也許下輩子他不會選作無腳鳥，我們再也無從得知。 看這些電影，明知道角色們都是導演手下的玩偶。好在王家衛這個扯線者弄人於股掌之上，卻從不居功。 至於他大熱的作品《花樣年華》麽，都打不起精神看。但張曼玉，張曼玉穿不穿旗袍都是我的心頭愛。 王家衛到底愛上了誰？肯定不是任何一個演員或角色。我想了想，想起了張愛玲的紅白玫瑰，振保的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紅的……蚊子血……白的……飯粘子……，原來王家衛是超級振保，於七彩玫瑰花海中，獨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