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
(2005-01-15 03:35:51)
下一個
午夜,我被電話鈴聲吵醒,迷迷糊糊的拿起聽筒,傳來尖銳的嘈雜的很大的聲音。
是她,她正在法國的雷恩,黃昏時的雷恩。她大喊著告訴我,她那邊在瓢潑大雨,她躲在電話亭裏,她想念我。
我一邊聽著,一邊輕輕的搖了搖腦袋,努力恢複神智。法國?大雨?突然,我電擊般的激動起來,大喊著告訴她,我這邊也在瓢潑大雨,我躺在床上睡覺!清清楚楚的雨聲,我聽到了,的的確確聽到了,伴隨著她飄忽的聲音。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我聽到了兩“個”雨聲,它們疊加纏繞在一起,一個蔓延在窗外的黑夜,一個回蕩在電話線裏的黃昏。它們輕輕的穿過我,在我的耳洞裏打了個結。太多的雨了,我想。
如果有心情和時間,我就會在五點多一點的時候去食堂2樓吃晚飯,那裏隱藏著我的一個秘密座位。在晴朗的黃昏,坐在那個小小的橘色座位上,可以目睹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的準時開啟:短暫的一刻,純淨的光明噴湧著撞開門扇,帶著渴望從我的膝蓋、肩膀上衝刷而過。不過是一束夕陽,不過是幾扇髒玻璃,不過是夕陽照在髒玻璃上。可我覺得這是啟示。而此時這空泛的雨聲,也是啟示。
她高興的說著,我卻迷迷糊糊的睡著,睡在窗外的雨中,神秘的夕陽中,雷恩的黃昏和暴雨中,睡在分分秒秒中。句子在嘴唇裏醞釀,句子被嘴唇吐出;一秒鍾走了,一秒鍾來了;雨在下著,雨停了;門開啟了,門關閉了;我入睡,我醒來。——生活在殺死我。
疾病和磨難從來就沒有也不可能使我變老,是這些,是這張又冷又硬的小床、是我縮在被子裏聽電話、是憤怒的暴雨、是她對我說想念這個詞時的語調,使我變老。時間在殺死我,而我竟選擇棲息在時間的巢穴。可我不屬於時間,時間不能占有我。放開我,我要放開。我要放開想念,放開雨聲,放開堆在床邊的一摞書,放開我的體重——我積累了21年的生命的重量。我要收回,我要收回鏡子中的我的麵孔,收回山穀中我的回聲,收回大地上我留下的腳印,最後徹底撕掉日光下我的暗影。我給它們自由,雨聲就成為雨聲吧,書就是書吧;它們早該擺脫我,我也早該擺脫它們。第一次,我決定把世界歸還給它自己:我、床、書、電話、暴雨聲,我們並列擺在一起,它們不再是我的。我要停止抽打這個世界,我不能強迫它在酷刑下說胡話或者編造什麽“意義”。第一次,我堅定的要求時間滾出我的房間,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時間!(很遺憾,全世界的鬧鍾即將失業)我決定退出那個彌漫著感覺的世界,我要用雙手接觸世界的肋骨,平滑而堅實的肋骨。
喂,你睡了不成?你還在聽嗎?她大喊起來。不,我在聽。我輕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