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詩2

《低調》 ——致病中的小葦 1. 小葦，你瞧，北鬥星溜出天文台 越過南回歸線，回到了話題的中心 這時候，長江上沒有風，沒有方向 也感覺不到時間在流動。月亮爬上桅杆 了望越來越瘦的前途，午夜時分，汽笛一聲長歎 七月的帆就垂下來，打斷水手的相思夢 小葦，我早就想問，它們是否全都走投無路 隻能在窒悶的空氣中等待死亡，象我們一樣 也象秋天的草，遲早會被歲月的鐮刀割走？ 2. 小葦，別擔心，這是你為所欲為的七月 你想讓世界停下來，世界就停下來 停在我為你寫的詩句裏。那麽多星座 它們也都停下來，我拿一個揀來的咒語打開夜晚 藏進大熊、小熊、獵戶、仙女、白羊、寶瓶…… 我把它們撒得滿天都是，讓你去尋找 它們在哪兒，你還找得到嗎 少年時代的青石板巷子，你還記得嗎 我在上麵畫給你看過的，現在，早已煙消雲散 3. 小葦，少年時代我們多麽快樂 我們在古老的街道兩旁乘涼，吃西瓜 聽任流星拖走胡亂許下的願。那時候 人生剛剛開始，悠閑的日子多好，多美 我們跳過一塊塊青石板，從一條街 追到另一條街，尋找鬼故事裏的畫皮 你說你要把它披在身上，等我睡著了 你就鑽進被窩，先是卿卿我我，顛鴛倒鳳 然後，變隻美麗的狐狸溜走，讓我遺憾一輩子 4. 小葦，還記得嗎，那時我們喜歡編故事嚇唬人 我們笑啊笑啊，卻不知道故事其實就是預言 遲早會在生活中應驗。你躺在病床上 跟我夢中那隻銀狐有什麽區別啊 你蜷縮在雪白的被子下，做好遠遁的準備 可是，小葦，請等一等，現在是七月 春天生長的樹木沒有成材，來不及打造雪橇 我也養不起那麽多雪橇狗，況且，我還聽說 全球天氣在轉暖，很多地方已經不再下雪了 5. 還記得嗎，小葦，你上大學那年 我懷抱吉他在樓下彈唱“光陰的故事” 你把那些和弦連同月色一起裝進行囊帶走 十多年一晃就過去了，傍晚我還看見 你家的窗戶在江邊眺望明月，望穿了秋水 它和暮色一樣憂鬱，落寞而孤單 躲在百葉窗背後，隔著一簾幽夢 計算輪渡碼頭一船一船的失望 我不能告訴它你在醫院裏，小葦，我怕它把自己關閉 6. 這是七月的夜晚，小葦，隻有等你睡著了 我才肯放星星們回家，留下蟋蟀在院子裏 繼續為你唱催眠曲。小葦，我知道 你喜歡下雪天，但我不能把海拔降低 降到一張床的高度，襯托你日漸黯啞的笑聲 小葦，我將盡力祈禱一場雨來降低過高的焦慮 至少，也要有一片濃霜，幾滴露水滋潤 讓我不至於過分憔悴，讓我自痛惜的高音區 從容滑過今晚低迷的淺丘、金銀花和月季 7. 哦，說到花，你還記得嗎，小葦 我曾經窮得買不起一支廉價的情人節玫瑰 你說沒關係，你說你就是我的玫瑰 是我一個人的。世間有那麽多美麗的花瓶 你不要，隻要我這塊有晴有雨的土地 你說隻要有土地，就算不是玫瑰也沒關係 我們可以種上土豆、青菜、萵苣 玉米、柑橘和向日葵，我們把自己也嫁接上去 守著它們生根，開花，長出一臉幸福 8. 你說過的這些你還記得嗎，小葦 這些年我為生活所困，過早地堅硬了 原本柔軟的心腸，我甚至學不會 用蜻蜓的飛行路線打一個蝴蝶結 在你生日那天送給你，隻能眼看著你 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忍不住想哭出聲來 忍不住想喚醒你，要你回答 一個輕易不流淚的男人，他的眼淚 結晶了嗎，還是鹹的嗎，有收藏價值嗎 9. 這不是我的錯，小葦，原諒我的木訥 備曆艱辛的嘴唇往往和甜言蜜語互相仇恨 不是我不想說，小葦，麵對既不能愛 也無法拋棄的命運，除了善意的謊言 有什麽好說的呢？我隻能一再安慰你 我們仍然年輕，仍然有足夠的時間 學習老去。當然，要完成這門課程 還需要一把老於世故的圓規，一隻失去銳角的三角板 一張破綻百出的草稿紙，和更多的耐心 10. 小葦，你要相信我，象醫生相信透析儀 能夠清洗花瓣裏的異色，蛇相信冬眠以後 能夠獲得新的爬行速度那樣，相信我 我不是巫師，但我可以把一堆石子和幾片羽毛 粘上厚重的想象，做成一支音色輕靈的小提琴 拉走七月的炎熱，拉走暴雨的水窪 直到音符露出豆芽的麵目，直到塵封的愛 從青銅鏡子裏散發出久違的沉香，象從前那樣 相信兩顆單純的心，可以填補獨奏帶給聽眾的遺憾 11. 小葦，從今往後，我會在更重的壓力下 揚起臉微笑，我要練習在你的名字前麵 加上一個定語“我的”，要不，就改成“親愛的”也行 你來選一個吧，小葦，我知道 很久以前，你就想教我一些必要的修辭手法 用來點綴你的名字。現在，你說吧 還有哪些名詞、動詞、形容詞、歎詞、介詞和副詞 是你最喜歡的，你悄悄說給我聽，在哪本詞典裏 能夠找到它們的標準發音，糾正我難聽的方言 12. 夜色充滿倦意，小葦，你該好好睡一覺了 我已經開始習慣，讓溫柔的聲音凸現質感 讓它具有黑天鵝一樣優美的姿態 而不僅僅浮遊於意會。我開始習慣 用低沉的嗓音傾訴，而不僅僅局限於 句子與句子之間，簡單生硬的禮節性拜訪 睡吧，小葦，等你一覺醒來，就會發現 我剛剛寫下的一百零八行詩句，完全符合 你的審美原則：古典，而又不失浪漫 作者 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