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
孤帆遠影, 一陣風, 來去無蹤
五月七日，星期天，清早醒來打開電視看看新聞，一連串的壞消息∶
- 香港中學會考英文科課程乙 “手機出貓”，香港考試及評核局在考題中登出網址，令考生上廁所用手機上網 “出貓”，據說截至當晚上九時，網上聯署聲討考評局的簽名人數已超過一萬六千人，亦有學生發起 “黑衣行動”； 考評局愚蠢行為，令人發指；
- 大嶼山石門甲水務署集水潭13歲少女黃裕婷溺斃，“鬼潭”索命，鄉民心寒；
- 獅子山峭壁上發現男子吊頸屍體，37歲民安隊攀山拯救隊隊員李偉成從獅子山「獅頭」頂峰用繩索將自己懸吊在半空自殺。李熱愛攀石活動，是香港攀山總會攀岩助教，此舉令人匪夷所思，隻能慨歎矣；
- 香港車禍、美國撞船、伊拉克英軍墜機等等┅┅
實在是大刹風景！
好在窗外風輕雲淡，便打起精神，準備出門到西貢走一趟。
天氣預報最高溫度達31度，也就順應天意選一條較輕鬆的路線，從斬竹灣英雄紀念碑上長山，跨太墩，登雷打石，落畫眉坳，逆行麥理浩徑第三段過畫眉山穿嶂上高原，攀岩頭山，沐浴夕陽，牛耳石山重返麥徑夜歸北潭凹，過七重山，步程七小時約12公裏。
以往坐車去北潭凹曾看見路邊有座紀念碑，地圖所示就在長山腳下，上車後問司機應在哪站下車，支吾半天也答不上來，自行到斬竹灣站下車後回走約五分鍾，首訪紀念碑，首先躍入眼簾是邊上一座人群雕塑，像反映崢嶸歲月奮發圖強的，走進墓園才發現原來是一座抗日英雄紀念碑，紀念1941-1945年間東江遊擊隊和西貢居民協助英軍抗日的，一本翻開的書本石碑記載著東江遊擊隊的事跡，下部刻著也許是東江縱隊的隊徽，後麵有鄒韜奮題 “保衛祖國為民先鋒” 八個大字，石柱牌坊兩邊刻寫著 “熱血灑鞍山芳流百世，英名揚貢海景仰千秋”。顯眼處還可見到一塊署名英軍代表李芝上將贈給西貢民眾支持抗日的石碑 “忠勇誠愛”。除了路過的汽車，四周無人，靜悄悄的，可能每年清明前後或有組織會來獻花掃墓，恐怕沒有多少人會記得這裏了，就連常來常往的巴士司機都說不上來，哀哉哀哉！
離開紀念碑繼續向前走一小段，可見馬路對麵一條林蔭石級上山，路牌指示往北潭湧 4.5公裏，拾級而上，很快便來到開揚處，眺望賽馬會 西洲公眾高爾夫球場至萬宜水庫西壩一帶景色，令人十分舒暢，烈日下也不覺得特別炎熱，斬竹灣內停泊著不少遊艇，還有不少往來的快艇，衝破平靜的海麵，掀起條條白浪，在這海山交融之處劃上一道道歡快的音符。
路邊一座小墓穴，雜草叢生，要比紀念碑淒涼得多。人走了，還是不要徒留一堆白骨勞煩後人。將骨灰撒向大海，撒在大山裏，隨著風走，跟著雲飄，不累人也不委屈自己，那才叫撒向人間都是愛，真正的瀟灑走一回呢！
長山不長，不一會已見到豎在路旁的標高柱海拔不過165公尺，接著一段緩坡漸引你進入樹林，清涼頓生，一抬頭猛然間看到一頭大公牛橫臥在路中，好牛不攔路，自然讓我順利過去，這條林蔭大道聽不到蟬鳴蛙聲，隻有稀稀拉拉的鳥叫，伴我遊遊蕩蕩。
兩個大彎, 繞過蛇頭，引向太墩山腳，拐角處跨過指示牌，由陡峭小路攀上太墩山頂，高也不過三百來米，標高柱己殘缺，露出一大段鐵芯。不過風景卻是一流的, 東臨大枕蓋牌額山，逶迤的山路在烈日下像發亮的綢帶，交錯縱橫；南望西貢海，山海並蓄；西眺牛尾馬頭大金鍾，峰巒疊嶂；北指雷打石山、畫眉山，嶂上明顯的草木分界線分割著山那邊，明擺著這邊貧那邊富，那邊有水這邊枯。遠處蚺蛇尖屹立在東北方，頂著雲天，在陽光下閃爍。所見山巒，處處都曾留下我的足跡，現在看來，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遙遠，山水有情，人間更有情，卻有道是 “人情慘過債”。
在光禿禿的山頂自我陶醉一番後便擇路下山，在山腰不慎栽了一個斤鬥，所幸平安無事。轉眼到了十字路口，右去北潭湧，左去大網仔，直去北上雷打石，還是第一次看見用大小木條築的梯級，就地取材，與四周環境十分協調！再次拾級而上，萬宜水庫的湖水漸漸浮露出來，倒映著藍天，像一串葫蘆臥在山間，散發著誘人的藍光。
雷打石山頂的標高柱已清楚可見，西南麵的草坡上一群黃牛自由自在地啃著青草，看見有人經過，小牛向大牛靠攏了，抬著頭看著我這不速之客，但並沒有驚慌失措的眼神，它們的前輩畢竟為西貢人民辛勞耕耘過，才換得今天的悠哉悠哉。
斜陽照射在草地上，一片金黃，連牛背上也勾出了道道亮光，它們曾經是奴隸，可現在已經完全自由了, 牛啊！牛啊！而香港人卻還在為一人一票而奔走呼號，汗顏！汗顏！
香港人的疑問，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一人一票的選舉嗎？
不容多想，直奔雷打石山，記得上次是從北脊上來西脊下去，崎嶇陡斜。這次從南脊登頂，沒想到如此容易，山高也不過379公尺，回望剛剛走過的長山和太墩，現在都在視線之下，很容易令你體會到一山還有一山高的意境，企嶺海下、赤門海峽、黃嶺、八仙嶺也盡收鏡裏。
人在山頂，頭上不斷有飛機飛過，由遠而近再漸去的轟鳴聲彷佛是懷著強烈的妒嫉心態，一次又一次地有意騷擾著這寧靜的山頭，我偏要臨風而立，腦海裏閃過∶
- 豪華機艙裏小姐先生觥籌交錯；山溝裏巨蚺曲卷著身子擠壓著另一個就要窒息的生命┅┅
- 豪宅裏大魚大肉，小孩被追著喂這喂那；山區瘦骨如柴的小童正試圖從大鱷嘴裏搶下外露的一截羊腳，草叢裏幾雙饑渴的眼緊緊地盯著在鱷前麵冒險的小孩┅┅
- 閩北山區一位三四年級小學生上山砍柴下地種菜，雖不會養豬，卻已經會養狗殺狗取肉，艱難的生活磨礪人生。
眼下黃牛群聚集在剛才走過的山坡上，又吸引我沿南脊奔下山去，奔向牛群，發狂似地拍了一輪照後，才有點不舍地順著東麵的山腰小道離去。
呼號著下山來到與麥理浩第三段交匯的十字路口，才見到一群十幾個人喧嚷著何去何從似的，這是今天進山後第一次碰見行山的朋友，此地東去鯽魚湖，西去榕樹坳出水浪窩。相互打個招呼，便逆走麥徑北上直奔畫眉嶂上。
這時五點多已近黃昏，太陽也軟了，風中略帶涼意，心想要抓緊時間才能在天黑之前跨過這五六公裏的崎嶇山路出北潭凹，便一鼓作氣上畫眉山，放棄登頂，沿麥徑直闖嶂上，途中可看到山頂上的石群像壓迫和被壓迫著的形體，也頗為有趣。夕陽為吐露港和企嶺海下鋪上一層耀眼的金光，襯托著馬鞍山的剪影，天邊幾朵白雲，悠悠獨自閑。
過了嶂上的草坡，見太陽還未下山，便偏離麥徑，順著樹林邊的小路向岩頭山頂進發，先來到草木分界盡頭的山脊，大灘海和海下灣便出現在眼前，石屋山經老虎騎石連綿伸向南風灣，東龍二 和蚺蛇尖都披上了一層金銀色的迷彩服，雄姿英發，一段雲霧緩緩地從後麵繞過來擁抱著蚺蛇尖，又非常的柔和，非常的溫馨；回望太墩和雷打石山，現在看起來又是那麽的遙遠，剛才還在那邊望這邊，現在卻在這邊望那邊，不禁想起餘光中先生的詩句∶
“十年看山，
不是看香港的青山，
是那些青山的背後，
那些無窮無盡的後土。
四海漂泊的龍族，
叫它做大陸;
壯士登高叫它做九州，
英雄落難叫它做江湖。
看山十年，
恨這些青山擋在門前，
把那片朝北的夢土遮住。┅┅ ”
餘光中還表示在臨別香港前夕才懊惱錯過了香港山色，“頓悟那才是失去的夢土”。
我雖然沒有餘先生那麽深沉的感觸，也不及海外遊子那份深重的鄉思，但還是受到他的詩句感染，也想去追尋那份潛意識或隱藏心底的悟性，也許我還要再看十年山吧，也許┅┅
夕陽西下，得趕緊上岩頭山頂捕捉那“無限好” 的一刻！
山頂的標高柱還蠻好的，而且還有一塊漁農自然護理署新立的木牌標示著 “岩頭山 NGAM TAU SHAN 452m 座標KK240824”，山頭寬敞，難得一片綠草如茵，可由得你自由自在一番！
盡情把握這短暫的美好時光，我不斷地按下快門，想要留住這良辰美景。夕陽在燃燒，夕陽是火紅的，彷佛要把我熔進這碧海青天；夕陽並沒有西沉，夕陽不斷散發著金光，彷佛要把我澆鑄在這萬壑千崖。我欲踏著白雲，隨著風去追著你，到那時，有你也有我, 有我也有你。
半個多小時的放縱，霧靄靜靜地掩上來了，朦朧中夜幕悄悄地籠罩著你。走得了的走了，走不了的就留下來了。我收拾行裝，急步下山，一口氣又越過兩座小山峰，大汗淋漓，氣喘噓噓，轉過一小彎，到牛耳石山重新接入麥徑，直飛北潭凹。
途中即景，夜，大蚊山傍著蚺蛇尖，蚺蛇尖也倦了，在雲霧中纏綿，赤徑灣像一彎冷月，鏡子般地照著蚺蛇梳妝，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冥想，有相為證。
九日山人 2006年5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