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成周路（二十七）謙者吐哺 勇者攝政

曹操作《短歌行》“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源自司馬遷《史記·魯世家》

武王走得這麽突然，姬誦還這樣年幼，新都未建，豐鎬遠在西方，殷商舊部會不會趁機死灰複燃，甚至進行反撲？周國土遼闊，大有鞭長莫及之虞，天下不軌之人會不會也趁虛而入對新生的周國不利？這些都是被托孤的周公不得不考慮的嚴峻問題。嗅一嗅周遭的氣息，周公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巨大而異常複雜艱難的局勢。

長夜漫漫，周公隻睡了一個多時辰，一早醒來，他便下了一個驚人的決心：既然姬誦稚弱得根本無法處理日常政事，更罔論掌握四方全局，而新生的周國處於強敵環視之中，所謂輔佐是不夠的。這個神聖的宗周，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個千鈞重的朝局，必須由自己親自主持。他知道會有閑語雜音，但他和周國都別無選擇。從此刻開始，他生命唯一的目的和價值，就是守護並發展宗周。而從王室傳承的角度說，文王四個兒子，如今健在並在京城的隻有四子姬旦。周公此時不禁想起了當年文王對他的豐京之訓：“我說你行你就行。從現在起，你就要時刻提醒自己，將來你可能是要挑大梁負大任的人……”細思極恐啊，是父親有先見之明還是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不管怎麽說，這副擔子，已經落在了他老四姬旦的肩上。

這日，周公旦把眾臣召集到鎬京朝堂，將侄兒放在自己膝上，當堂宣布了武王的托孤之語，並稱天下尚不安穩，太子幼小，自己已經祭拜占卜獲許，決定由自己暫時攝政，待姬誦長大再還政於他。

底下一片靜寂，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周公旦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也知道這份靜寂可能意味著非常負麵的東西。果然，散朝後，周圍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姬旦的奪權竊王之意昭然若揭呀！”“成王這麽幼小，身邊一隻大老虎，恐怕不安全哪！”“不是還有姬鮮嗎？真要攝政，怎麽不讓老三回來攝政呢？”周公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緊拉著姬誦的手，從容地走出朝堂大門。

周公將成王送至王宮，安排呂尚長子伋領兵護衛。一切穩妥之後才動身回家。

回到家裏，妻子見他神情疲憊且有些異樣，好像碰到了什麽麻煩事。她想問句什麽，想著想著又咽了回去。她端過來水盆讓周公洗手擦臉，然後到灶邊去端做好了的飯菜和羹湯。四子姬苴等了父親一整天，想要問他點事兒，一看父親一臉嚴肅緊繃，也不敢吱聲了。

一家人靜靜地坐下來吃飯。周公剛剛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裏，外麵就報說薑太公來了。周公一塊肉沒吞下去，又吐了出來，擦擦嘴，誠惶誠恐地出去迎接。

“伯伋已領兵衛戍王宮。太公是否還有其他指教？”周公行禮而問。

薑子牙雖然年事已高，精神卻很好，滿頭白發銀光閃閃。他隨周公到了議事廳，坐下來以後便說：“犬子能為天子效勞，是犬子之幸。尚謝謝周公的賞識和信任。”

周公說：“太公太謙遜客氣了。立周滅商，太公功不可沒。有何指教，但說無妨，旦洗耳恭聽。”說完又讓妻子端熱茶過來。薑子牙喝下一口茶，說：“這個，你們兄弟之間的事嘛，尚向來不介入。隻是周公攝政乃國之大事重事，朝堂外有人言周公意欲專權，恐對年幼的成王不利。適才我又耳聞你的庶弟君奭數度微詞，臉露慍色。不知周公是否知曉，特來探詢。”

周公俯首道：“感謝太公親訪指點，太公赤誠之心，旦知矣。明日太公與旦及君奭一齊覲見成王，大家一起商議，以圖君臣一意，以齊兄弟之誌，以商國之大略，以安天下之心，太公以為如何？”

薑太公表情依舊，道：“周公既有此計劃，如此甚好，尚便不再打擾。”說罷起身。

周公一邊說“太公客氣了。”一邊緩步送薑子牙出門。
 

當天晚上，周公幾乎徹夜未眠。薑子牙與自己一起為周國奮戰多年，姬奭則是自己的庶弟，武王克商後的祭祀大典上，他們分立武王兩旁，護衛大周。他們這“三公”乃是大周頂梁柱，如果這“二公”不信任自己，且不要妄論周是否可以成功地從一個小邦國朝天子大國轉變，在四周敵人的虎視眈眈下，新周實乃危險脆弱！

次日，周公一早便到武王主持建造的鎬京大殿朝堂門外候著。不一會兒，太保召公帶著成王，與太公一起先後進了大殿。周公最後一個進去，腳跟剛剛站穩，就被還操著童音的成王問了一句：“四叔父，奭叔說你發誥命的時候要自稱王，是嗎？”

周公彎腰行禮，問答：“回我王，臣旦乃代稱王。”

姬誦撅起了嘴：“什麽代稱，既然我是你的王，你又自稱王，那是什麽意思呢？”

什麽意思？那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楚的。“那是因為，”周公語流有些不順暢：“我們的敵人還很強大……”

成王打斷了周公的話頭：“我父王不是把商給滅了嗎？”

周公：“是沒錯，但是，商滅不等於周強。先王與眾諸侯滅的是商國，可是商地成千上萬的舊民還在，他們可能心裏不服周。更有那些心懷叵測的，他們在看不見的地方企圖讓舊商死灰複燃。更不用說時刻蠢蠢欲動的東疆諸夷。我王既小，由我攝政，誥命自然要出自周王。稱王，並非旦自稱王之意，乃代我王稱。請我王明鑒。”

姬誦聽了，把頭轉向召公。召公一下子沒想好要怎麽回應，這時，周公順勢說了一句：“除非，除非太公與召公有更好的方法。”

薑子牙一聽，往後連退兩步：“尚乃外戚魯夫，怎能與二公論國政！”

召公一聽，身子也本能地往後傾斜了一下。他心想：自己雖然也是姬姓，但畢竟是庶出，哪能比得上王朝嫡四子；何況，先王與周公的手足情誼有目共睹，當今成王乃先王親自托孤，周公輔佐，本就是情理之自然，隻是這“攝政”有點怪，自己還是看看情勢再說，看這個姬叔旦是不是有不軌野心。

成王姬誦見兩個大人如此表現，無奈地又轉向周公：“我不管，反正，四叔父你得想出更好的法子來，不然就是對不起我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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