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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酣飲
莊家內外的事不少,很快,耿依勤和二寶便有了自然的分工。依勤個子高些,力氣大,粗活都是他在做。二寶做的多是家中的事,像是做飯之類。二寶做的飯菜,耿依勤很喜歡吃。
這些日子來,耿依勤常無端地高興,有時甚至看著二寶傻笑。“依勤哥,你笑什麽?”二寶問。耿依勤嗬嗬兩聲:“我笑了嗎?我也不知道。”
冬至到了,這是蒲阪一年中最大的節日。二寶學著駒伯生前的做法,到外頭去逮了一點野味,回來烤了當下酒料。哥倆便坐下來對飲。
酒到濃處,平時非常內斂的耿依勤,話突然多了起來。“二寶弟,不知怎麽地,我總覺得你有些特別。”他說。
“我怎麽特別了?”二寶也已經幾分醉意。
依勤:“你呀,個兒小,力氣小,愛掉眼淚……”
二寶:“我哪有?爹說了,男人有淚不輕彈,我都忍著!”
依勤樂了:“俺咋就不用忍什麽?我怎麽看你,怎麽像個女娃!”
二寶臉漲得通紅,伸出手來,“伸出手來,咱倆比試比試!”
耿依勤見二寶咄咄逼人,想不了了之:“嗐,我逗你的,你那麽當真幹嘛?誰不知你是西征英雄!”
二寶不依不饒:“不行,要比!”
耿依勤沒辦法就伸出了手來。二寶雖是女兒身,但可是練過武、舞刀弄棒過的人。所以兩人掰手腕,許久了才見分曉。依勤:“嗯,比我想象的強許多,到底是打過匈奴的人。”
“那是當然,”二寶醉醺醺地說,“這是咱的命。黃河邊給人揀到了,寄人籬下,挨打受罰,沒有活路了,隻好上馬了。”
耿依勤還有幾分清醒,不禁問道:“二寶弟,你不是師父的兒子嗎?你在說什麽呀?”
爛醉中的二寶心中的那根弦動了一下,回說:“不說什麽,不說也罷,再說,你該說我愛哭了……”說著指了指耿依勤,又端起了酒碗。
耿依勤看她那樣,伸出手攔住她:“二寶弟,不要再喝了,我看你撐不住的。”
二寶做手勢:“沒關係,我可不會醉,會醉的是你。”說著又飲下了半碗。那半碗酒下肚後,她便趴下了。
二寶一趴下,耿依勤又清醒了幾分。棚子外頭下起鵝毛雪,雪水開始往石案上滲。耿依勤怕二寶著涼,便攙起她來,一手將她的胳膊盤自己肩上,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扶進棚子邊新蓋的房間裏。
二寶在迷糊中喃喃著什麽,耿依勤把她放躺在榻上。見她腰帶緊,特意給她寬了一下。二寶哼哼一聲,一個翻身,衣襟敞落,胸部裸露了一半……
那一刻,耿依勤的酒全醒了。一開始他還以為他醉眼看走眼,抹了抹眼睛再看,一下子不知道是懵,是驚,是疑,還是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他幫二寶遮蓋好。突然,他想起來什麽,即刻轉身回自己睡覺的地方。床榻邊,他打開了一個不顯眼的舊箱子,從下麵取出來幾片竹簡。那是駒伯生前交給他的,並叮囑他隻能在駒伯走後三個月才能打開來看。屈指算來,師父走了不到三個月,可是此時,耿依勤再也隱忍不住。當時接過竹簡,他就好奇師父到底要跟自己說什麽,現在他感到,師父上頭寫的,一定和二寶有關!
耿依勤手微微發顫地打開那竹簡……竹簡中,師父先誇讚了他,接著,二寶往下看,果不其然,師父告訴他,二寶是個姑娘。被迫女扮男裝!還叮囑依勤,要好好待她,照顧她。不過,對二寶的身世,駒伯隻字未提。
依勤把竹簡放回原處,自己癱倒在了床榻上。師父要他好好待二寶,是什麽意思呢?也許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耿依勤知道師父疼愛二寶,似乎很放心不下她,這樣叮囑,也是很自然的事。可是臨走前,師父還特別交代二寶,要和他一起共同把馬車做好,這又是什麽意思呢?當時二寶可還在軍中。
那天夜裏,耿依勤幾乎一宿沒合眼。他輾轉反側,想著一個階段以來和二寶的相處,他們配合默契,互相照顧,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的人們,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好兄弟。他喜歡二寶,越是喜歡,心中就越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經意中的疑惑,今天一朝解開,他的心海,也從此難平。
接下來要怎麽辦?日子要怎麽過?告訴二寶他已經知道她的秘密了嗎?還是繼續維持著這兄弟的關係和日子?他腦海裏一片混亂,他就在這混沌中進入夢鄉。
子時,耿依勤醒了過來。他環顧一下四周,感覺怪怪的。昨天傍晚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很快便記起了二寶翻身時他看到的那一幕,那叫他永生難忘的一幕。接著第一個意念就是:怎麽辦?
他起身,披上棉披肩,悄悄走到後院二寶的房間前,把耳朵貼在那門上。
裏外悄然無聲,寂靜得依勤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幾刻鍾後,心境平靜了一些。他告訴自己,該怎麽樣還怎麽樣,順其自然。二寶還是他弟弟,直到這一層不得不剝開的那一刻。
第二天一早,依勤被什麽聲響吵醒了,睜眼一看,卻見二寶正在爐前燒水。他連忙起來,穿好衣服,下了地。
“二寶,你怎麽不多睡會兒?”耿依勤問,聲音十分柔和。
二寶回頭,一笑:“你不也早早醒了——是被我吵醒的吧?”
依勤抹了抹眼睛:“沒有,我也該醒了。”說著往二寶身邊一蹲,呆呆地看著爐中的火。二寶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依勤哥今天有些怪。
耿依勤察覺到了點什麽,便說:“我去喂馬去。”
耿依勤給幾匹馬喂草料。小白駒長得很快,已經可以自己覓食了,可是白駒卻總是不放心,總圍著她的小寶貝轉。耿依勤騎上一匹駿馬,又拉上其他兩匹,出了馬場,往蒲嶺去。每天,他都要輪流帶著幾匹馬到山坡上去吃新鮮的。
照常出門去,但今天耿依勤的感覺卻很不一樣。想到身邊有一個姑娘相伴相隨,馬背上,他禁不住微微地笑。
等他喂完馬回來,二寶已經做好了吃的。她把一碗熱騰騰的麵團疙瘩湯放到了依勤跟前,說:“天冷,依勤哥趁熱吃!”
平時沒覺得什麽,今天二寶一句“依勤哥”,帶給了耿依勤滿滿的甜美和無限的遐想。他坐下來,一嚐香韌的麵疙瘩,感覺口感極佳,溫暖難言。
吃到一半,耿依勤問:“二寶,你昨天晚上說‘寄人籬下’,是什麽意思?”
二寶怔了一下:“我昨晚那麽說了嗎?”
“是,你自己都忘了嗎?”
二寶裝作其若無事的樣說:“嗐,喝醉了瞎說,哪能記得。”心裏二寶卻猛怪自己:別再惹禍了!
大年過後接元宵。雖說元宵節自文皇帝時就有了,耿依勤卻是從來沒有去看過熱鬧。今晚,他決定到渡口那邊去湊個熱鬧,問二寶去不去。
“我還是看家吧。”二寶說。
耿依勤到了渡口,隻見河麵銀光閃閃,岸上燈火點點。
一輪大圓月掛在天上,宛如一麵光潔無比的鏡子。耿依勤凝望著那澄澈的月,和她神交:月亮娘娘,耿依勤和二寶,是不是有奇緣、良緣?
蒲嶺院子裏,二寶看著那月,這麵天鏡沒有映照出她,卻映照出了另一個人——二寶想起了京城裏的玄英。不知他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又要出征?出征前,要花很多時間整編訓練士兵,他一定是很忙很忙,不然,也許,他應該會過河東來看看。至少,來看看他的父親,然後順帶……自己跟他的緣,到底什麽時候能再續……
二寶感到了臘月的寒。她轉身進屋,點起了一根柴火。靠著那柴火的光,她開始替依勤補起衣裳來。
元宵節大概是很好玩吧,過了一個多時辰,才聽見外頭嗒嗒的馬蹄聲。不會兒,二寶聽到了耿依勤喊她的聲音:“二寶,出來看看!”
二寶聞聲出去,借著月光,她看見依勤興奮地向她跑過來,手裏拎著一個燈籠。“你看,這是一個桃花燈籠!”依勤手往高處一提,二寶看到了一盞粉色的燈籠。“喜歡吧?”依勤笑嘻嘻地問。
二寶故意撅起嘴,說:“這是女孩子玩的,你給我幹嗎?”
耿依勤愣了一下,心裏撲哧道:“二寶喲,你別裝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