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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時近聖誕新年,我們部門照例舉行了節日晚餐。晚餐上,坐在我身邊的約翰顯得格外憂鬱。
“約翰,西西怎麽沒來?”我問。西西是約翰的太太,來自中國。
“我們吵架了。”約翰說。
“大過節的,你在開玩笑吧?”我輕描淡寫一問,突然發覺自己的心已經不大經受得起這類消息。
“沒開玩笑,其實這一陣子我們一直在吵架。”約翰說得非常認真。
“怎麽會這樣呢?”本來沉浸在節日氣氛裏的我慢慢地又來了些不是節日的情緒,記起了以前約翰和我訴說過的事。
約翰祖先來自歐洲,盡管他自己說他有印第安血統,我從他的外形是一點都看不出印第安的影子,至少沒有比我這個亞裔顯得更多一點。約翰在學校的時候喜歡上了班上一個來自中國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就是西西。他們倆從戀愛到結婚的過程並不比一般的同文婚姻更曲折或複雜。結婚後西西把母親從老家常安接了來。據約翰所說,從他這中國嶽母來的第一天起,家裏就沒安寧過。畢竟上了一定的年紀,西西的母親不像年輕些人那樣,會接受不同文化的潛移默化。她把老家的各種行為特色帶到了女兒和(美國)女婿的家裏來,搞得約翰十分的“痛苦”。用他的話說,他的家現在從外觀到味道到溫度都是常安式的。不光屋裏,還有屋外:約翰不久前還因為“風水”的事和嶽母為門口一棵樹有了一番戰事。
約翰和嶽母間的不協調影響到了他和西西的關係,西西當然是處在一種比較尷尬的地位。西西和約翰之間也很奇怪地日漸疏遠起來。約翰說,西西現在不是跟媽媽睡就是跟孩子睡,約翰現在夜間是“寧靜”得很……
平時約翰在班上還是有說有笑的顯得很風趣,現在卻顯得有些鬱悶。經我一問,他便徑直說了起來。原來西西想隔年暑假把孩子送到中國去住兩個月,約翰不同意,兩人就這麽擰了起來。西西問約翰不同意的理由是什麽,約翰說不出來,就是不同意。嶽母參和進來,說孩子到中國可以學中文,吃到特色菜,看到這裏沒有的光景……這事就越搞越複雜了。
離暑假還有半年,這就已經擰上了,不知道這個拉鋸戰到時候會如何白熱化?不知道誰會贏得這個戰事?約翰跟我說,他和西西之間大小戰事不斷,各有勝負:養狗的事他贏了,孩子暑期寒假的事他輸了;搬家用六十個大紙箱的事他贏了,到太皓湖旅遊的事他贏了,關於家裏那道木欄杆的事他輸了,不要燒香的事他也輸了……
約翰說到去中國的事,勾起了我的另類思愁:想家,想中國那個老家。當天晚上,我就給姐姐打了電話。我一般都是先給姐姐打電話,了解一下家裏近況,有了心理準備後才給爸爸打電話。
“家裏還好,”姐姐說,“就是爸爸近來嘮叨了些,說起你好多年都沒回家過春節了。”
姐姐一句話說得我心裏翻江倒海。多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姐姐隻不過是替我說出來罷了。像我這樣的在美第一代華人移民,和來自其他國家的第一代移民一樣,要比本地人多了幾層憂愁;全家團聚要困難許多。
“那,你覺得呢?”我問姐姐,心裏在思量著。
“我覺得也是啊,那麽多年了,家裏過年不是少這個就是少那個……”姐姐的聲調很是低沉。
放下電話,我決定先不給爸爸打電話了,我直接就上網查機票。因為時間比較近了,飛往中國去的機票貴得驚人。那我也不管,隻要老板能答應我請假就行。猶豫了片刻,我一通電話就打到老板那裏去。
“七月,怎麽,係統有問題嗎?”老板接電話,有些詫異。平時這個時間給他電話,準是公司電腦係統出了故障。
我說係統沒問題,隻是我想明年一月底二月初請假回國過春節。爸爸年紀大了,很想我。
大概因為我平時出勤率不錯吧,老板隻“嗯”了一聲,就同意了我的請求。
超過一天一夜的飛行、車行和旅途顛簸,我回到了老家。離家數十年,我那個老的家已經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爸爸媽媽自己住,爺爺奶奶自己住,哥哥結婚了自己住,姐姐出嫁了自己住……那棟老式的可又是寬敞的、印著我無數童年記憶的房子早就易主,媽媽提前離開了,爸爸現在住在一個十層的公寓樓裏。
本來想給爸爸一個驚喜的,不過姐姐沒能守住秘密。見到爸爸,我跳著蹦著大聲喚著,爸爸含蓄地笑了笑,說:“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呀?”記起來了,小時候爸媽常稱我瘋丫頭。
哥哥來了,帶來了酒。姐姐來了,帶來了一大堆吃的。爸爸喝了酒,話就多了起來。話題回到了爺爺奶奶和他們的老家。爺爺奶奶家本在惠安,離開惠安是被迫的。那一段迢迢尋新家的曆史爸爸和我們講過多次了。每一次講起來他都很激動。剛過去的這個秋天,爸爸還重訪了我們的惠安老家,還有那一片天藍色的海。
我還去了我的中學。這個我曾經天天在那裏學習和操練的地方,沒有姐姐領著我竟然不識路了。老家的變化:拆遷,劈路,蓋商場樓房戲院…… 我已經摸不到少年時老家的經脈了。然而我知道,有樣東西就算是磨成了粉,它也在我心裏。你也許會說兒時的家其實隻是變成一種概念而已。我不這麽想,兒時的家,她的溫馨甜蜜以及對她的信念,不是成為純粹的概念或甚至回憶,而是成了我實際生命裏的一種元素;她不僅長存我的心裏,我相信她作為一種遺傳基因,會輾轉傳續下去。也許,那就是為什麽鳥兒都知道如何築巢,在哪裏築巢,如何喂養它們的下一代……
說來有趣,姐姐和我到了一棵木麻黃樹下,都已經進入不惑之年的我們,居然又玩起了接骨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