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一個維吾爾男孩---阿魯木江 (by簡丹兒 )

(2011-11-29 16:33:48) 下一個

想到這個維吾爾男孩,就讓我想起那片土地上的晨霧夕陽,山嵐白露,嫋嫋炊煙,馬鳴羊叫和嫩草青芽的味道.他叫阿魯木江.我有時會想:他為什麽如此長久而深刻的在我記憶的深處呢?

 有時覺得,似乎我為人應有的憐憫,同情,內疚,羞愧等等情感,是由他在我生活中的出現而被啟蒙.因而,他讓我難忘

 

那年,我在新疆一個工廠子弟校讀小學四年級.這個新城鮮有少數民族.隻在城的西邊有一個維吾爾族人的村子。大家叫它二隊。城裏從全國來疆支邊的各省人操著各自的方言,而他們的孩子卻都說著帶著一點新疆味的普通話.

這天,班裏來了個說著徹頭徹尾新疆話的維吾爾男孩.

其實,他很漂亮,大而深的眼睛,高而挺的鼻子,頭發微黃還有點卷曲,身材比起班裏的漢族男孩子要高大結實的多.

他單純而快樂的自我介紹: “我叫阿魯木江.是二隊的.我十三歲.”濃濃的新疆味惹的全班都笑了.這大概就是他所能說的漢語中,講的最好的一句.

當時,我們的班長是蘋,她漂亮聰明,口齒伶俐,很討老師喜歡,在班裏男女同學中威信很高.

說來,我和蘋從幼兒園起就是同學,卻總沒有那種親密的感覺.

她媽媽是上海人,廠部的幹部.她爸爸是廠職工食堂的管理員,所以大家都說她家經常能吃上好東西.

關於蘋,還有一個深深的記憶.那時的小學生每人都有一個鐵製的鉛筆盒,盒蓋的內側印著乘法口決表.通常大家都在這盒蓋內卡一張小紙片,上麵抄著課程表.一次偶然,我發現蘋的小紙片上不是課程表,而是這樣一行: 紅小兵---->紅衛兵---->共青團---->共產黨

你的理想?” “,我的目標.” 記得,當時的感覺是肅然起敬.

 

剛開學不就,就發生了件大事:毛主席逝世了.大大小小的單位都在開追悼會.

學校追悼會上,哭的最撕肝裂肺的是蘋和阿魯木江.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很是惶恐.不僅是毛主席逝世這件事本身,還有自責:我怎麽沒有他倆那麽多淚水,那麽大的氣力來哀嚎?

後來,蘋在同學間幾次表達了不滿:他怎能和我一樣呢?他怎麽會有我對毛主席那樣深的感情呢?

 

無論怎樣,阿魯木江的到來總是件班上的新鮮事。蘋對阿魯木江就很關注.課間課後總帶著同學逗他玩兒.開始是逗他說加雜濃濃新疆味的漢語, “,我是兒堆的,不是二隊的.”, “,我十三點,不是十三歲.” 他學著一說,大家就轟堂大笑.我也跟著笑.

可後來,他的那不能稱得上書包的袋子,上課時會突然出現在老師的講台上;他的那滿篇打著紅叉叉的作業本在同學間傳過來傳過去,就是不還給在後急追的他;再後來,他的棉帽被放到教室裏取暖的爐子上,噝噝地冒著白煙;甚止常常幾個人圍攏一圈,加他在中間,推他過來搡他過去,看著他止不住的趔趄,大家就笑成一團。高大的他竟任由他們對他的捉弄,也陪著大家憨憨地笑。

不知不覺,看著他每每的憨笑,我突然感到他很可憐.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

阿魯木江是個快樂溫和的男孩,剛開始似乎他還分辨不出大家對他是否善意.可從何時開始,我注意到了阿魯木江眼裏有了迷惑和黯然,我的心裏也有了一種隱隱的不安和內疚.我不明白大家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是因為他是個少數民族?是因為他來自鄉村?還是他的樸實和單純?而身強力壯的他又為什麽要隱忍?

 

新疆的冬天漫長而寒冷.

本來每個班都是以小組為單位每天輪流值日,負責教室衛生和生火的,可常常,到了上課時間,爐子還冒著黑煙,火還沒旺旺地著起來.但這個學期,班上因有了阿魯木江,每天早晨一進教室我們就能享受到暖暖的爐火.

一次,中午放學後,同學們紛紛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值日生忙著往爐子裏加煤.守著爐子的阿魯木江忽然大叫"哎呀,我的饢".他家遠,每天中午都不回家,在教室的爐子上烤熱他那又厚又硬的饢,當做午餐.不少同學圍上去."我不是故意的."值日生急急地辯解.阿魯木江隻專心於他的掉進爐火中的饢,他用火鉤火鏟鉤夾著,沒有理會值日生.

蘋擠上來推他,"哎,你聽到沒有?他在給你說呢,他不是故意的." "哎哎,我要夾出來了."他全然沒聽蘋的.

蘋生氣地重重拍了下他抖索的胳膊. “!”眼看就要夾出來的饢,又掉回爐火中. “ 你這土巴郎真不懂禮貌!” 蘋生氣地瞪著她大大的眼睛盯著他,阿魯木江看看蘋,看看爐中的饢,又看看值日生, “,他是不故意的.”他垂下眼,丟下鉤鏟,走出了教室。

我追上他,"阿魯木江....."但一下又不知該說什麽,隻有一聲不響地站在他身旁.他突然說:"我沒怪他,他不是故意的.""可蘋不該這麽對你."我好想替蘋向他表示歉意.他低頭不語好一陣才說,"我媽不讓我惹事,我惹事就上不成學了."他抬頭笑了,"我們隊就我進了漢語學校,學漢語很好呀!"我才發現,他的漢語進步的真快.

我記著他講這幾句話時那種眼神.那種鄉野裏長大的,從小隻見陽光,土地,樹林,溪流,牛羊,炊煙,樸實勞作的人們才會有的眼神.那樣清澈透明,那樣純淨和.

 

說阿魯木江的漢語進步快,還有一個故事.

一天,語文老師也是我們的班主任於老師在作文課上,講評了幾篇好作文後,專門提到阿魯木江的作文.那次寫的什麽題目已記不清了,隻聽得於老師說:“阿魯木江的作文第一次用成語寫了句子,進步很大啊。他寫的這句話是___‘我很自豪我每天披星戴月去生火’.‘披星戴月’在這兒用的好。。。。。”

這是個很特別的句子,但的確是個事實。他家住在城外,要趕在上課前把火爐生好,不知要起的多早,新疆的冬天天亮的晚,那一定是披星戴月了。

放學後,蘋在走廊上攔住阿魯木江,要過他的作文本.“就寫了這麽五行半,叫什麽作文嘛.”旁邊一個同學插嘴道:“於老師說他那句‘披星戴月去生火’寫的好.”“不就生個火嗎?自豪什麽呀?除了生火你還能做啥!”她把作文本扔還給他。

可漢語水平有限的阿魯木江並聽不出這已不是一句正常的疑問句,還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還會趕羊,擠奶子。”“什麽?擠。。。。奶子?真下流!比生火還惡心!”

其實,當地人就是把牛奶叫‘奶子’,羊奶叫‘羊奶子’,怎麽就下流了呢?我還在疑惑,大家已開始起哄了“嗷,阿魯木江下流!嗷,阿魯木江流氓!。。。。”

“怎麽回事?”於老師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們身後。蘋搶先道:“於老師,阿魯木江說下流話。”“我沒有說。”“說了說了。”大家七嘴八舌。

“阿魯木江,今天才表揚你的漢語有進步,你就亂說壞話了?不能驕傲喲。”

“我沒有。。。。”阿魯木江看起來都快哭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快回家吧。阿魯木江,明天還是要早點來生火喲。”她末了說了一句,“我們還是應該感謝阿魯木江每天那麽早趕來生火才是。”

於老師肯定對我們說過成千上萬句話,而此時此刻這句話讓我記憶最深,也最為感激她。

 

 

春天來了.校園裏高高的白楊發出了新芽.蘋果樹也結出了粉嫩的花苞.

  

學校組織小學高年級和中學部的學生們去郊外植樹.這是每年例行的為期一周的勞動課.也是同學們異常高興的日子.除了不用讀書,天天在野外嬉戲,還能有大人們為我們準備的比平日家裏夥食稍好的幹糧,什麽糖包子蔥油餅之類.

 

班裏以小組為單位,男生們挖樹坑,女生們埋樹苗.阿魯木江本來就比我們大三四歲,又是在家幹活的孩子,顯然就比其他男生能幹的多,樹坑挖的又快又好.蘋把他從這個組調到那個組,又從那個組調到這個組.每個小組都歡迎他來幫忙.顯然,他很激動,很興奮,幹的滿頭大汗,衣服脫得隻剩下一件汗衫.

 

午餐時,大家拿出各自的幹糧圍坐在一起.蘋打開她的飯盒, “,真香!” 她誇張地吸吸鼻子.大家伸頭一看,除了個大花卷外,竟然還有幾塊紅燒豬肉!------那可是個隻有在過年過節才有定量供應肉的年代啊!她周圍聚著幾個嘰嘰喳喳的女生,說著有關肉的話題,不知怎麽就說起了維吾爾族人不吃豬肉的習俗.

,他?我就不相信他不吃.”蘋皺皺眉站起來,走到不遠處的阿魯木江旁, “阿魯木江,你今天表現好,給你個獎勵.”說著,把一塊紅燒肉放到他正在啃的饢上.

也許,在他的記憶中,班長蘋從沒有象今天這樣,對他如此器重,如此友善.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在眾目睽睽下,一口就把那塊紅燒豬肉放進了嘴裏,還沒嚼兩下,一下覺著不對,怔怔地看著蘋,蘋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對了,是豬肉.”

隻見阿魯木江一口吐掉口中的殘渣,幹嘔著,幹嚎著,難受萬分.

“嗷,阿魯木江吃豬肉,嗷, 阿魯木江吃豬肉.”一些同學起哄著圍上去.

可憐的阿魯木江一把摔掉手中剩的半塊饢,漲紅著臉,一邊在原地轉著圈走,一邊帶著哭腔說, “我沒吃豬肉!我沒吃豬肉!”

蘋見他的狼狽樣,笑得都彎了腰,但她好象還不過癮, “你就吃了豬肉!你就吃了豬肉!你們全家都吃豬肉!”

 

,突然發瘋一樣撲向蘋,一下子把她按進了一個樹坑 ……呼啦,大家都圍了上去,有幾個膽大的男女同學撕扯踢打著他,也有幾個大叫著老師!老師!” . 亂成一團.     

亂哄哄中,我呆呆地坐在一邊.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甚至為自己是吃豬肉的蘋的同類而羞愧萬分. 我把臉深深的埋在雙腿上.……

  

許多年過去了,我都能清楚地想起這一幕,還有當時的心情.

也許,對沒有虔誠宗教信仰的小孩子來講,遠不明白嘲笑一個維吾爾人吃豬肉對他意味著什麽.可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麽明知這於人是件屈辱難耐,痛苦不堪的事,小小的孩子卻仍要強施予人,並以此為快樂?

我已記不得那場鬧劇是如何結束的了。隻是,從那天起,我不再和蘋講一句話,而阿魯木江也再沒有來上學了。

 

再遇見他,已是幾年後的一個秋天的傍晚。

想起那次相遇真是令人難堪.當時,我已是一個羞澀的少女了.

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有一種風氣,每到秋收後,城裏的孩子總是三五成群的出城,到大田去撿拾地裏可能還殘剩下的莊稼.最近的大田就是那個阿魯木江的二隊。有時是拾玉米,有時是撿黃豆,有時是撿葵花.城裏人樂此不疲,土地的主人卻對此不悅,每每總有不大不小的衝突發生。

 

見著他時,我就是在拾玉米的地裏.而他在一匹高頭大馬上.

他本是來趕馬車運玉米秸的,遠遠地看見拾玉米的孩子,喊叫著,策馬而來。剛開始,我並沒認出他。隻是,他騎在馬上繞著大家轉圈,一言不發時,我才注意到,他正在盯著我的那雙眼睛非常熟悉,不知不覺輕聲叫出"阿魯木江".我突然覺得在此時此地遇見他,恨不的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他也認出了我,他笑了,一臉燦爛.即而高叫一聲,揚鞭而去。

在我的尷尬還未退盡,大家還在紛紛議論,慶幸沒有發生什麽爭執時,他又奔馳而來.他在我身邊勒馬停住,彎下腰把一大捆玉米放在我麵前.很不好意思的嘟嚷了一句“你的.”就疾馳而去.馬蹄揚起的一道塵土,紛紛揚揚……

不遠處,那個村子傳來幾聲狗叫,嫋嫋的炊煙在美麗的夕陽下靜謐著.

 

  

高中畢業那年夏天,學校組織夏令營去了天山牧場。

在那兒遇到了一場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木卡姆”。

維吾爾人是個想唱就唱,想哭就哭的民族。他們有太多的辛酸,太深重的苦難,也有太簡單的快樂,太淳樸的性情.

可“木卡姆”這種來自草原大漠的,集歌舞樂為一體的大型音樂套曲是維吾爾人一種極其隆重的儀式。唱完全套要用近二十個小時。所以不是輕易能碰上的。

  

那夜讓我永遠難忘。

 

廣袤的夜空灑滿如碎鑽般的星星。以後的歲月,我再也沒有看到過那麽美麗的星空了。那夜我真正理解了什麽是-----繁星璀璨。

不遠處閃動著篝火,天地間隻有“木卡姆”。它時而高亢激越如撕雲裂帛,時而低沉迂回,如訴如泣;也許是訴說,也許是呼喚,無論喜怒哀樂都表達的淋漓盡致,而你又不知這摯烈的情緒是從何而來,又向何去。。。。。

 

夜風中,聽著他們那直逼天際又沁人心腑的發自靈魂的歌樂聲,我突然想起了阿魯木江,想起了他那次在追悼會上的哀嚎慟哭。。。。。。







<一個維吾爾男孩-----阿魯木江>,寫於去年夏末.
去年七月五日,在烏魯木齊發生了一場血腥的暴力事件.
一時間,網絡上的報道評論絡繹不絕.在新疆長大的我,對這場血腥尤為震驚和難過.
我想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讓那些維吾爾族青年殘暴地向無辜平民舉起了凶刀?
我又想凡事皆有因果,大漢民族是不是該有自己的反思?
真的,人性中的善和惡,其實並不分大小和種族。
記憶中的阿魯木江一點一點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裏.他是給我印象最深的維吾爾族人,或者說,是從他那兒我認識了樸實善良,熱烈豪爽的維吾爾族人.我甚至有種莫名的心痛:那些凶犯中會不會有阿魯木江的兒子———他也該有兒子了吧?
我的回想和擔憂揮之不去.就寫下了這篇<一個維吾爾男孩-----阿魯木江>,以'簡丹'之名發文在萬維上.
 
這是我第一次在網絡上發文.心理上還沒有做好麵對跟貼熱烈評議的準備.忽然而來的眾目睽睽的關注和自己患得患失的情緒,都讓我覺得很不適.幾天後,我關閉了自己的博客.
我以為<阿魯木江>也就象大海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從此就隱沒在網絡的浩瀚之中.
 
不曾想____
 
數天前,在城裏我收到一個留言:你叫簡丹兒,為什麽不是簡丹?
回:曾是'簡丹'.
問:為什麽改了?
回:'簡丹'注冊不了,順手加了'兒'.
我覺得挺無聊,決意不再回複.
不想,又來了:您是不是在萬維上貼過文章?
想想,還是回了:<一個維吾爾男孩____阿魯木江>
接下來的,讓我大吃一驚;阿姨,我一直在找您.我叫阿吾東,是阿魯木江的兒子......
 
是世界本身就很小?還是諸事上蒼已有安排?
我真的好高興三十多年後和阿魯木江的兒子能在網上相遇.
更高興這個曾被人譏笑為隻會生火的阿魯木江養了個這麽棒的兒子-----中央民族大學畢業後,留學英國學習金融.
 
興奮又忐忑不安地等來了電話另端阿吾東的聲音.這聲音年輕而有朝氣,流暢的漢語中加帶著新疆味兒.
他告訴我,一年前的夏天,剛到英國的他日日在網上掛著,等候著關於新疆的每一條消息.在聯係新疆的國際長途及網絡都被屏蔽的日子,他天天如同煎 熬.在萬維讀到我的文章時,就認定這寫的是他爸.他像得到了一個寶貝,趕緊打印下來讓爸爸少年時代的身影伴他度過擔憂和孤獨的時光.
阿吾東遺憾地說,可阿姨的博客馬上又關閉了,'簡丹'再也沒有在萬維上出現了,想和阿姨說說話都無處可說.
國際長途開通後,馬上打電話回家,在電話中逐字逐句把文章念給爸,爸不停地說是的,是的.最後還哭了.說這麽多年,有人還記得他小時候的事情,還那麽體會他當時的心情,還把他說的這麽好,還把他寫到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的計算機上.
阿吾東調皮地說,最後一條是我解釋給我爸的.
我爸讓我把您的文章給他寄一份回去.他讓我一定要找到您,替他親口對您說句謝謝.
我爸說他記得您們的學校,學校門前有三棵蘋果樹,您們教室的窗戶就麵對著我們村子.
我爸說,還是城裏的漢人過的好啊,烏亮亮的煤塊隨便燒,那東西比牛糞柴禾經燒多了.生了一個冬天的火,每天就想,哪天我家也能用煤生火就好了.所以受了什麽委屈,都要自己堅持下來,學好漢語.
我爸說他挺後悔離開了學校.其實老師同學對他還是好的.
於老師看他的棉帽燒壞了.還給了他一頂半新的棉軍帽.那棉軍帽他戴了很多年.
我爸還說您給他包過書皮呢.-----包書皮?是的.當年做為建築師的父親有時會帶回一些廢棄的設計圖紙,那種舊圖紙厚實又寬大用來包書很合適.
我爸說,他看你常幫同學包書皮,包的很漂亮,心裏很羨慕.一天,你正在包,他站在旁邊看,你抬頭問他,阿魯木江,你要包嗎?他說,您看他的眼睛柔和的像家裏的綿羊羔子.
.......
 
該輪到我要哭了.
事實上是我的同族給了他太多太多的傷害,而他卻記得我們對他的僅僅的一點點的好.
阿吾東還告訴我,多年前,他們家就搬去了伊犁,他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
妹妹師專畢業後在一個民族小學做老師.弟弟參了軍,駐守邊防哨所快一年了.
爸爸很喜歡伊犁,那是個維吾爾族人集聚地,蜿蜒的伊犁河畔鮮花盛開,瓜果飄香.那兒也不常有"木卡姆",但"麥西來甫"常常有.
阿吾東很鄭重地說,阿姨,您是聽懂了我們維吾爾"木卡姆"的人.
 
放下阿吾東的電話真是感慨萬千.
一個維吾爾男孩的成長史,我隻看到短短的一段.
其身後的這個民族的曆史又有多少或哀傷愁苦或歡快熱烈或細膩纏綿的故事呢?
世界越來越小,而爭紛愈來愈烈.其實想要各民族和睦相處,隻需要彼此懂得.
隻是,這個懂得,有時簡單地如同歲月重複著春華秋實;而更多時,則艱難無解的象期待時光倒流.......
 
 
注: 麥西來甫,一種常見的維吾爾族人載歌載舞的小型聚會 .
 
 
寫於2010年10月


======================

 因為善良 所以記憶

其實,除了阿魯木江,我還記著一個少年----約蘇亞,巴西電影<中央車站>裏的那個男孩子.
 
<中央車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第一次看它是在十年前.
廣袤的南美大地,嘈雜的都市,凋敝的鄉村,滄桑的女人,純真的少年,溫柔的光線,沉默的表情.....它仿佛是一場雲影依稀的舊夢.
執著尋找父親的約蘇亞固守著一個美麗的夢想:父親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漢,找到他便意味著找到了幸福.而朵拉卻被生活的磨難挫出厚厚的老繭.她的世界無所謂夢想,即使有希望,那接踵而來的必定是難以承擔的絕望.
兩個人伴在一起尋覓著,如同生命的兩極,純真與蒼老,善良和邪惡,同情和尖刻,信任和懷疑,忘卻和懷念,被一條看似無盡的道路引向未知的終點......
 
在前不久,看這部電影第三遍之後,知道了這部電影後麵的一個故事-----
 
年輕的電影導演華特·塞勒斯正忙於從巴西各地挑選一位男主角.
這天,他從外地回來,在城市的車站,一個男孩過來要為他擦皮鞋.他拒絕了.於是,這個孩子問他能不能借給自己一點錢,去買個麵包,等自己擦鞋掙了錢,一定會還給他.
這時他發現,眼前的這個瘦弱的孩子,有雙清澈的大眼,和自己想象中的電影男主角約蘇亞挺吻合.於是他給了孩子買麵包的錢,並且告訴男孩,明天可以去他的工作室找他,不但有飯吃,還可以掙錢.
第二天,當他來到工作室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驚住了.昨天擦鞋的男孩不但自己來了,而且還帶來了幾乎車站所有擦鞋的孩子.
導演在這些孩子中間,發現有幾個比昨天要給他擦鞋的孩子更機靈,更上鏡的.但是最後,他還是決定讓這個孩子來試試,因為他覺得他是個善良的人,而電影中的孩子,正是一個善良的人。
後來,隨著這部電影的巨大成功,這個在車站擦皮鞋的男孩,成為巴西家喻戶曉的明星文尼西斯. 
 
導演獨具慧眼,孩子無需演技.打動人心的隻因本色----生性善良。
 
也因善良,阿魯木江走進了許多朋友的心裏。
不停地,有朋友來問,"你後來和阿魯木江有聯係嗎?"
“沒有."我如實回答。
"你為什麽不和他聯係呢?"
是啊,我為什麽不和他聯係呢?好些天,總在想這個問題。
那山嵐白露,那嫋嫋炊煙,那青青野草的味道,還有璀璨的星空和嘹亢又低迷的歌聲,連同那個少年都成了記憶!
 
許多時候,記憶封塵並不是因為傷感,而是因為不忍.不忍去觸碰它.就想它一直是原來的模樣,就想它定格在原來的地方,就想它透著一去不複返的珍貴和歲月洗塵後淡淡的柔光.
 
那是一個善良的少年,也是一個不會老去的記憶,一如約蘇亞那清澄的眼神,深藏在我內心深處。
 
少年
你還是善良如初嗎?
在我已經滄桑的時候
少年
你仍然純樸依舊嗎?
在我漂泊很久之後
少年
你還相信美好嗎?
當我傍徨在世間喧囂的窄口
 
少年
時光可以老去
但你不可以
留在那芳草萋萋的歲月之岸吧
穿一身白衣
清朗 單純  舒展地微笑
我累了就回頭
一定看見
陽光傾灑在你四周 靜靜如綢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