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恨老鼠。到不是厭老鼠偷吃家裏東西這種概然的恨,而是另有情節。兒時在鄉下姥姥家長大。六七歲時淘氣,老愛翻箱倒櫃,試圖找點好玩的東西。一次在倉房搜索沒搞到什麽有趣玩意兒,不死心。看一壇子沒動過, 就揭開了,黑古嚨咚看不清裏麵有啥,伸手摸進去,挺空。失望之餘,竟然有東西碰手,就抓了出來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魂出竅。我頭皮一炸,啊呀一聲,就丟了手。原來是一隻疵牙咧嘴,黑乎乎的碩鼠!到不用慶幸手沒被咬,那是隻死鼠,都木乃伊了,所以麵目猙獰,惡心異常。吃了晚飯想起它來,就吐了。還好,沒留更多後遺症。
所以小時對十二相裏有鼠沒貓十分氣憤,有誰問我屬什麽,我就說屬貓。在大人們笑聲裏,我還要得寸進尺的逼問為什麽十二相裏有鼠沒貓。這自然難不倒大人們。大人們正好把祖傳的故事搬出來煞有介事地解釋一番,我不服,就故事細節老問“為什麽呢”,就像春晚裏那誰。可見,鼠年生出“為什麽呢”的流行語,那是天數,鼠年就該是“為什麽呢”的本命年。
現在再回頭看大人們關於鼠入十二相的種種故事 (老掉牙的故事,此不贅敘),就知道其實這本身就說明大人們也不理解。後人對前人總是不理解。這好像是個普遍的曆史文化現象----好多傳統被繼承下來了卻不知為什麽!事過境遷嘛,對前人不是問題的問題,後人沒了切身體驗就容易產生問題。而這問題很可能是個假問題。
鼠入相的問題,是我們討厭家鼠引起的。殊不知在十二相初創到成熟期,即春秋至漢代,鼠不是僅指家鼠,甚或就沒指家鼠。<<說文解字>>:“鼠,穴蟲之總名也”。就是會打洞的都叫鼠。《爾雅》所記鼠的種類就有鼢鼠、鼸鼠、鼷鼠、鼶鼠、鼬鼠、鼩鼠、鼭鼠、鼥鼠、鼫鼠、鼤鼠、鼨鼠、豹文鼮鼠、鼯鼠等,那個是家鼠? 好像沒有。鼷鼠指小鼠,或許是家鼠。但現有的辭書裏沒一個敢下定論。<<詩經>>裏,“食我黍”“食我苗”的“碩鼠”是田鼠。 田鼠食黍固然可恨,但田鼠形像可不醜。而當時這些野鼠一定大量存在,引人注目。很多可能是獵物,養人呢。鼠類繁殖力強,可能是當時數量最多的動物。鼠入相不奇怪。至於貓,一說我國唐以前無貓,貓是玄奘從印度帶回防鼠咬經書。 但這也許是傳說,“貓”字<<說文解字>>裏就有,除非此貓指野貓(狸)。無論如何,貓怕是當時還沒進入家庭圈子,至少無足輕重。有說十二相是遊牧民族發明 (傳入中原後恰可與漢人的地支相配),那就更沒貓的份。草原鼠很多。蘇武牧羊時虧得有野鼠吃。
可見,對鼠的物種歧視, 純粹是家鼠惹得禍。如果鼠不是隻指一無是處的醜陋家鼠而是野鼠, 與其他動物相比,你還會覺得鼠不入十二相之流嗎? 還會為貓打抱不平嗎?!後人狹義地把鼠理解成家鼠,還問古人為什麽,這不是假問題嗎?!
對假問題最好的回答,就是指出他是個假問題。否則就好玩了。民間借題發揮講故事那是真好玩,越能發揮越有趣。最怕的是那種尋章摘句老雕蟲,以為找 到做學問的好課題,一本正經地替古人擔憂,構造起理論來。 這屬相學就是某些理論家賣弄學問的課題, 而其中鼠相學又是國家級重點課題。立過項,發過文的著名學者不少。據說大理學家朱熹, 對鼠相學有突破性貢獻。確立“鼠咬天開”創世說。“天開於子, 地辟於醜” 。大學問家的立意就是不同,一上來就把課題級別升為宇宙級,鼠就成了開天英雄,經典的盤古開天說便給顛覆了。宋明人的理論水平是中國學術界的第二個春秋鼎盛期。屬相學繁榮昌盛,百花齊放,以至無奇不有。
有評功擺好的就有挑刺揭短的。逆向思維嘛,古已有之。
明大學究葉子奇在其名著《草木子》中不屑一顧地指出:“術家以十二肖配十二辰,每肖各有不足之形焉。如鼠無牙、牛無齒、虎無脾、兔無唇、龍無耳、蛇無足、馬無膽、羊無神、猴無臀、雞無腎、犬無腸、豬無筋”。真是太有才了!說其他十一相缺這少那沒關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鼠。“鼠無牙”,三字就把“鼠咬天開”創世說給否了。也難怪,先生大名字就叫“子奇”,在“子鼠”上出奇,是天降大任與斯人。
另一知名學者曾三異在《因語錄》就繼承了這“十二無”理論,但改“鼠無膽、馬無胃、雞無肺”。也應了自己的大名---三異。瞧這哥兒倆!
搞科學的同學別笑這這哥兒倆不夠實證。這兒有個實證主義的範例。
宋代學人洪巽發明了精致的“蹄子定理”。瞧,有品頭的就有論足的。蹄子定理的前題是,“地支在下”,因此別陰陽當看足趾數目。落腳點就在腳上。順著蹄子掰著腳趾頭一一數過,就數出一大發現。
元氣陰陽學說是中國古代的基礎物理化學理論,涵蓋天體物理學,氣象學,生物學,醫藥學等,可以解釋一切,就象現在一切都以物理化學為基本原理,古人也一樣。 洪教授將十二相 動物分為陰陽兩類: 奇蹄動物為陽, 偶蹄動物為陰。十二相陽奇陰偶參差排列。牛四趾(偶);虎五趾(奇);兔四趾(偶);龍 五趾(奇);馬一趾(奇);羊四趾(偶);猴五趾(奇);雞四趾(偶) ;狗五趾(奇);豬四趾(偶)。可有兩例外讓教授犯了一下愁,不過也就一下,便迎刃而解了:蛇無趾,那就伸出什麽看什麽---舌頭,嘿,舌分叉--偶數!老鼠呢,後足五趾,可前足四趾(佩服先生觀察細致,沒想當然作五趾), 奇偶同體。怎麽回事?對了!這恰對應子時(11:00PM-1:00AM)前半夜陰後半夜陽。絕!因為陰陽學說認為子為陰之極,午為陽之至,子時陽生,午時陰生。這陰陽參差排列,又符合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的陰陽互含互生的基本定律。(老呆按:可惜,要是古人把蛇放午時,這蹄子定理就更完美了!)。此學說既有理論又有驗證,既是屬相學的突破,又是主流科學(陰陽學)的發展,當時要有《nature》,《science》類刊物,肯定上!這是老呆最佩服的屬相學理論。可惜當時沒刊物發表宣傳,洪巽發表在自己的著作《煬穀漫錄》裏,看的人怕也不多,基本被埋沒了。而且一埋就埋到明代。就是明代也隻是出土了這“蹄子定理”卻還埋著發明人洪巽。聰明的你肯定不亞於小鐵梅:“這裏的奧妙我也能猜出幾分” (80年代生同 學請參看樣板戲資料 )。抄襲! 對,古已有之!
明代學者郎瑛在其巨著《七修類稿》中論生肖,批評了“十二無” 理論後,推出“蹄子定理”。但他申明:“私憶如此,未見出書,姑存於稿”。未讀到此句前還想給他個再發現的桂冠,這一申明,咋看咋象此地無銀三百兩。
調侃這些生肖理論是想說明,中國人做學問有個誤區就是提假問題。如這十二相之謎,是曆史文化之謎,不是自然現象之謎。你如果這樣提問:古人為什麽選此十二動物主時?那就是個曆史課題,是有解的,看誰能考證出來,或等待出土文物揭曉。但你若這樣提問:為什麽此十二動物主時?這就是無解的假問題。因為這就象在問:為什麽春蘭秋菊夏荷冬梅次地開?這是自然科學課題。“花開有時”是造物主定的,有解。十二相主時是人定的,有解不是自然解,解在人身上不在動物身上。“蹄子定理”的提出者要申明那是古人選十二相的依據,那到是個可考慮的考古學假設。可把它當成“花開有時”一樣看待就是假問題。
再比如這陰陽學說。你要提“古人的陰陽概念是什麽”的曆史課題可以。你要提“陰陽的實質是什麽”的自然科學課題就是假問題。因為陰陽概念是古人對自然現象的解釋,而不是對自然現象的描述。中國古人常不能把現象與對現象的解釋清晰地區分開來。這也怕是中國古代自然科學沒發達起來的原因之一吧!
不要以為這種事在今天不再發生, 它一樣發生在國家級課題中。中醫界每年都有類似的課題提出並被批準資助。舉個易懂點的例子:“氣功”。這“氣功”二字放一起就是錯誤。“功”是現象,“氣”是解釋。科學研究的是可觀察的現象。“功”作為練功者經一套操作練習後出現的心身效應,是現象,可以科學地研究其背後的奧秘。而“氣”是古人對“練功”效應的解釋,本身就是古人的研究答案。有人要研究“氣”的本質,就是自相矛盾。相信“氣”就不必研究了,研究它是什麽別的東西,就已否定了它。故“功”可研,“氣”不可(科)研。其實本文羅嗦半天最想說的就是這類問題,但細節太專業,不提了。有興趣的,個別討論。
另一種文人正相反。把本來是自然現象搞成人文現象。有個典型例子:
記得古文老師講噲炙人口的《木蘭辭》,末句“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本來覺得挺清楚。老師一講更糊塗了。老師說某大師注解,“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是典型的“互文”手法。所謂“互文”,是一種修辭手法:詳於前者略於後,詳於後者略於前。 相互解釋(文:飾也,釋也)。就是說,雄兔雌兔都腳撲朔眼迷離,安能辨我是雌雄。把個“兩兔傍地走”當廢話給扔一邊了。直到看迪斯尼動畫片《小鹿斑比》(BAMBI),其中有兔子“戀愛”的生動畫麵。恰恰正是“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立即聯想到“木蘭辭”。迪斯尼編導不可能從“木蘭辭”裏了解兔子的習性吧。定是據現代動物習性學中兔子發情期的典型行為設計的畫麵。遂信“木蘭辭”作者當是親見此習性而書之,非互文也。那麽,原詩很順:盡管從求愛行為可辨兔之雌雄,若倆兔並肩而馳,誰能辨之。以此喻木蘭與戰友並肩作戰,其性別莫之能辨,是個完美的比喻。可大師研究修辭不研究兔子,就仁者見仁地“互文”了。這一解釋至今還在教科書裏,間或還出現在研究生考題裏作“互文”的典型例句。
類似的事在中醫界也不新鮮。記得老呆剛畢業進教研室,聽權威的教授副教授給研究生班講課,對中醫典籍<<素問>>裏的天文學描述作五行理論解。因為不懂古天文學,古人眼裏是常識而不需注釋的句子,今人看不懂,就自己懂什麽拽什麽。原句:“大火西行,秋令容平”。“大火”是星名,就是“七月流火”那個“火”。老師將這“火”當五行的火來解釋。一聽就很牽強。因為五行之“火”位在南方,古人從來沒讓它“西行”過。 下課,老呆心中惕惕然地去與老師“探討”,老師到也坦蕩,副教授第二次上課便更正,教授二版著作改寫。
再扯遠點,玩政治的就愛玩假問題遊戲。這方麵大家自會玩味,我就不多嘴了。
(注:資料來自網絡,未經核實。特別是朱熹段,朱老夫子可能隻是戲說十二相,未必真當回事論說)
剛大學畢業你就敢和教授叫板,一是你肚子裏有貨;二是碰到心胸坦蕩的教授。你是不是“易經”也通啊?什麽時候給我算一卦?
看來是你的本命年:)穿紅了嗎(聽說包括紅腰帶,紅短褲,紅襪子)?鼠是個大家庭,家鼠正如你說,隻是一小撮。全世界都喜歡“米老鼠”,我最喜歡的是“鼴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