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散記－雅典衛城（三）

 

雅典衛城的遺跡不少，細心看過來一天時間也不嫌多。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等一大批睿智的古希臘哲學家著曾在這裏著書立說、教書育人；埃斯庫羅斯，阿裏斯托芬等戲劇大師千古不朽的悲喜劇在這裏首次上演；伯裏克利等胸懷韜略、富有遠見的政治家也曾在此發表過滔滔宏論。山南有個衛城博物館，裏麵有許多雅典神廟以及衛城建築群曾經的雕塑原件，既然已經到了那裏還是值得去看一眼。印像最深的是那塊“傷心的雅典娜”的大理石浮雕，和其它雅典娜雕像不同的是這幅浮雕用幾乎不露痕跡的精湛手法，以簡潔的線條細膩地表現了雅典娜不為常人所見的複雜的心理。

浮雕上的女神雅典娜側身而立，雖然沒有了威風凜凜的盾牌和那件金光閃閃的戰袍，卻仍然戴著那頂飾有戰車飛鷹的頭盔，不經意間幾縷秀發從頭盔裏滑落下來。女神驕傲的頭顱微微下垂，顯露出溫潤白皙的頸肩曲線，美麗的前額依靠在握住長槍的左手上麵，右手款款叉在腰間。流水般的線條將她及地的長裙刻劃的柔軟飄逸，右肩上輕輕地一係和那腰間盈盈地一束，又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女性的溫柔和瞬間的感傷。

神話故事裏的雅典娜無所不能，是智慧和勇敢的象征。究竟她為何如此地傷心和悲哀？是因為無意中失手殺死了帕拉絲？還是為因妒嫉中詛咒了美杜莎？她是不是在為自己有意無意所做的錯事感到後悔？不會傷心的女性大概也不能算完整的女性，即使她是神…我更喜歡此時此刻的雅典娜。

如果隻有半天，衛城Akopolis的南坡還有兩處不可不去。第一個就是著名的迪俄尼索斯（Dionysostheater）大劇場。顧名思義這是為了紀念迪俄尼索斯修的劇場，初建於公元前六世紀，大約三百年後又用大理石代替了原來的木結構。

最早的希臘戲劇也是以酒神迪俄尼索斯的名義在此上演。艾斯奇勒斯、索弗克裏斯和尤利皮底斯的悲劇以及阿裏斯多芬的喜劇還有其他悲喜劇詩人的作品把古希臘戲劇創作繁榮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在雅典為了慶祝酒神的節日，每年至少有七次慶典。祭司和民間要人帶領遊行的隊伍一路狂歡走向劇場，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角色，選擇不同的服裝或麵具，整個雅典成了一個大舞台。不知道歐洲的狂歡節是不是就此開始？

迪俄尼索斯劇場分三層看台，共有六十四排，設有17000個座位，可容納觀眾近兩萬人。至今仍有二十五個座位基本原樣保存下來供遊人觀賞。靠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大理石座椅製作精致，造型特別，是當年特為祭司和社會要員設計的寶座。最顯眼的是中間那個靠背上刻有獅子和鷹頭獅身的怪獸浮雕的座位，那是迪俄尼索斯祭司的標記。

迪俄尼索斯劇場的奇妙之處還在於其精確的音響效果，即使觀眾坐在巨大的半圓形劇場的邊緣，仍然可以和前排的觀眾一樣清楚地聽到演員的每一句台詞，甚至台上輕微的歎息聲也不會錯過。古希臘建築大師將聲學原理巧妙地運用於建築方麵的技巧即便在2500多年後高科技發達的今天仍然令人讚歎不已。

傳說公元前535年古希臘悲劇詩人台斯皮斯（Thespis）就已經在雅典的迪俄尼索斯劇場自編自演了世界上最古老的首場悲劇。可惜這樣寶貴的資料早已經殘缺不全現在隻留下文物碎片。半圓型的大理石舞台上，那些殘缺不全的神像雕塑仍然栩栩如生，在綠色灌木叢的襯映下讓人少了幾分哀傷，卻又多了一些迷惘。

想起兒時父母都沒時間管我們，家裏書架上各種書籍就是我們的好朋友。那個時候還沒有上小學，也已經跟在姐姐們後麵裝模作樣地拿起書，靜靜地坐在一旁翻來翻去地看。其中有一本封麵白底黑字的書，雖然上麵的字認得的很少，卻很喜歡裏麵那些精致又奇異的插圖。印像最深的是宙斯劈開的腦子裏跳出來身披盔甲的雅典娜，好奇的我就纏著姐姐說故事。姐姐嫌我太小，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還扔了本字典讓我自己去查。我喜歡挑著書看，覺得不好玩了就換一本。就這樣到了小學三年級才囫圇吞棗地全部看完。真正說看懂，那已經是中學的事情了。後來讀到那篇貪財點金的英語課文，仍然能想起那本“希臘的神與英雄”裏迪俄尼索斯向彌達斯傳授點金術的故事。

誰曾想當年那個懵懂的小女孩，如今又靜靜地坐在迪俄尼索斯劇場清涼的大理石座位上，帶著些許昔日的神秘和好奇，想像著眼前空曠的舞台上曾經上演過多少令人唏噓的悲喜劇。

傳說中希臘人是神和人結合的後代看來不無道理。看看周圍的希臘人，女性個個皮膚白皙細膩，身材勻稱；男性大多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眉眼容貌上更有一種特殊的古典美。而迪俄尼索斯就是典型的人神結合的產物。父親是主神宙斯，母親則是底比斯的一個美女。迪俄尼索自己也娶了人間克裏特王的女兒阿莉阿德麗為妻。和希臘諸神相比，迪俄尼索斯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神。雕像上他那憂鬱恍忽甚至有些神秘莫測的眼神，披頸到肩長長的卷發襯托著他那蒼白的麵龐更是給人一種陰柔的性感和神經質。他的內心滿了矛盾：光明和黑暗，快樂和悲傷，聰明智慧和報複殘忍並存，熱愛生命又擺布死亡。

他以酒神著名，相傳是他把種葡萄和采集蜂蜜的方法還有葡萄釀酒的技術傳授給人類。他還主管植物，舞台戲劇，死亡和瘋狂也在他的掌握之中。神話中他也是一個水手，有一次被海盜劫持到船上，他把海盜變成了海豚。傳說隻有在水裏時迪俄尼索斯才感覺到真正的放鬆舒適和安全自在。

又傳說迪俄尼索斯童年時曾被一個巨人怪物用一個讓他著迷的玩具騙走。正當他全神貫注的凝視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時，怪物用一把祭祀的刀割開了他的喉管。小迪俄尼索斯被切成了碎塊，怪物把碎塊先煮了然後再烤。宙斯被烤肉的香味引來，當他知道這正是他心愛的兒子迪俄尼索斯時，便用憤怒的雷電將怪物劈死從怪物的灰燼中又使兒子複生。所以他亦是死而複生的象征，怪物把他殺了祭祀的過程讓人聯想到鳳凰涅磐。

有人曾經評論過，在迪俄尼索斯劇場舞台上不管是受難還是死去的角色都是在講述酒神自己的故事。古希臘悲劇中有很多孩童被殺的故事，在埃斯庫羅斯的阿伽門儂劇中，就有阿伽門儂的父親阿特羅斯把兩個親侄子殺死，然後做成菜肴叫來與他爭奪王位的兄弟提耶斯特斯以示和解。當提耶斯特發現吃的是兒子的肉之後便對阿特羅斯的子孫下了詛咒，後來在阿伽門儂身上應驗。身經百戰凱旋歸來的阿伽門儂竟死在自己妻子和奸夫－也是他的叔伯兄弟，提耶斯特的兒子手中。

希臘神話中的迪俄尼索斯曾經讓違背他意誌的婦女們發瘋變成嗜人狂。當時的底比斯王彭修斯是迪俄尼索斯的反對者，被他施以魔法變成野獸，結果彭修斯被自己的母親愛高爾誤殺。用對手除掉對手這樣簡單的方法讓迪俄尼索斯再次穩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劇中彭修斯穿著本來是迪俄尼索斯的鹿皮衣服，手上拿著纏有葡萄葉和鬆果的酒杖，仿佛在暗示迪俄尼索情願死在自己母親的手中而不是死在巨人怪物的刀下。再有一例是冥亞的女兒們因為拒絕參加迪俄尼索斯的酒慶舞會而得罪了他。作為對她們的報複，酒神讓她們都變得極端瘋狂，直到嗜人成性。她們以抽簽來決定先吃誰的孩子。後來她們被亡靈的接引神赫耳默斯變成貓頭鷹和蝙蝠。

酒起興也傷性。希臘人大概很清楚酒的雙重作用，所以給他們的酒神迪俄尼索斯也賦予了如此矛盾的雙重性格。所有悲劇中扮演迪俄尼索斯的演員都戴著麵具。這個麵具似乎在暗喻自我的喪失，或者用他人的偽裝來掩蓋自我。酒可以亂性，迪俄尼索斯便以此盜竊他的崇拜者的靈魂，酒神慶典中唱詩跳舞的眾人都是一群沒有靈魂的瘋狂軀殼。同樣當彭修斯的母親愛高爾，親手弄死了自己的愛子時也不再是她自己。大家隻是在重複著和其他人相同的事情。除了麵具，舞台上的合唱隊唱詞的單調一致，舞步的刻板和統一，每個人隻是另一個的翻版，絲毫沒有個性的表現，因為酒神需要他們無條件地崇拜和奉獻－包括他們的內在和靈魂。即使在今天的高度文明社會再來看幾千年前的悲劇，大概也不能說完全的陌生，不難發現同樣的悲哀仍然存在…

離開迪俄尼索斯劇場，漫步向前不遠處的山坡上，就是氣派非凡的海若德斯 阿提庫斯（Herodes Attikus）大劇院，隻是要比它晚建幾百年。這個劇院是海若德斯為了紀念他過世的妻子於公元160年完工。海若德斯來自馬拉鬆地區，從他父親那裏繼承了很大一筆財產，他自己也是一個精明而且很會冒險的商人。而且自小就聰明過人，在他16歲的時候就曾經作為雅典民眾的代表向剛剛登基加冕的哈得裏安（Hadrian）大帝致詞，後來得到哈得裏安的讚助，在他42歲的時候成為在羅馬的第一個雅典來的Consul。他的演講藝術尤其精彩，曾經是羅馬大帝Lucius Verus 和MarkAurel的老師和朋友，後來還在雅典學院裏任教。

自從1955年開始，一年一度的雅典戲劇節就在這裏舉行。除了古希臘的悲喜劇，歐洲一流的音樂舞蹈藝術奇葩都曾經在這裏留下瑰麗和芬芳。柏林，維也納交響樂團，著名指揮家卡拉揚，帕瓦羅提等許多著名優秀藝術家都到這裏來顯過身手。如果您是6月至9月期間去雅典，建議抽一個晚上的時間去看這裏的節目。通常21：00開演，保險起見最好事先預訂。即使您一句希臘語都聽不懂，但是夏日夜晚的繁星點點，古老劇場的神秘氛圍，座無虛席的各色觀眾，再加上優雅的音樂出色的表演，必定會給您留下一段美妙且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