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過那樣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曆,寒梅和春江仍然要在一個屋簷下繼續過沉悶的日子。春江上班,寒梅晚上打工,白天去聽課學語言。和前一段不同的是,他們有時會共同參加公開場合的活動,寒梅開始想出去散散心了。
那天寒梅和春江一起駕車去參加他所裏一個同事的婚禮,新娘從事時裝模特兒職業,新娘和新郎的姓裏都有一個馮字,兩家是世交。雖然在德國已經是過了氣的貴族,但新郎家裏還擁有一座十八世紀末的城堡,在N城北麵的200多公裏的一個小鎮上。婚禮就在這裏舉辦,當晚古堡裏高朋滿座,燈火輝煌,上百號人的規模,連當地新聞媒介都來采訪。
婚禮上他們倆人按照主人的安排坐在一起,宴會結束後,大廳裏響起歡樂的舞曲,新娘新郎領頭先跳了一段,其他人也跟著上場。春江和同事去聊天說話了,寒梅坐在那裏沒一會兒就被一個年輕人邀去跳舞。寒梅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自己了,雖然那個年輕人不斷地說著“很好,不錯”來鼓勵她,寒梅還是覺得笨手笨腳跳不開。
“這件連衣裙穿在你身上很漂亮。”舞曲由桑巴換成慢三步了,他看著寒梅的眼睛輕聲說。他的右手輕輕地攏著她的腰背,左手微微地托著她的右手。
“謝謝。”因為春江同事說最好穿禮服,今天這件輕紗連袖的香檳色連衫裙的確是她跑了幾處才挑中的。雖然覺得他恭維的客套,寒梅心裏還是高興的。
“您也在大學念書嗎?我叫托馬斯。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我叫寒梅。”
“很…美…?” 托馬斯盡力模仿她的發音。
“不是hen,是han。寒冷的意思。你那麽一說,變成“非常”了。美和梅的音不同,意思也不一樣的。”
“寒風中開放的梅花…很有詩意呢。”聽了她的簡單解釋,托馬斯感歎地說。
寒梅很久沒有這樣和人交談了,心情也隨之輕鬆起來。看見寒梅的微笑,那個托馬斯話更多了。
“我們都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可以稱呼你,不用稱您了。你也在大學讀書嗎?我是學醫的,對中醫也很有興趣。”一曲終了,托馬斯轉身先給寒梅端了一杯香檳和橘汁兌成的飲料,然後自己也拿了一杯,笑著對寒梅舉了一下,三兩口就喝完了。
“我還沒注冊,先要學語言呢。”寒梅轉動著手裏的杯子,但沒有喝。
“你的德文說得比我的中文好多了,不過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啊。”
“謝謝。”寒梅並沒有接他的話茬,喝了一口杯中的飲料。
“寒梅,我們該走了吧,不然到家就快天亮了。”這時春江走過來說。
“對不起,我們得走了。”寒梅對 托馬斯打了一個招呼。
回來時已經是半夜了。寒梅頭靠在座椅背上,腦子裏還想著剛才的事情。
“寒梅,你今天穿上這件連衣裙挺漂亮的,真的。”春江眼睛盯著前方的公路,一邊開車一邊說。自從小秦公開和韓醒非同一般的關係以後,春江對寒梅似乎溫和多了。
“是嗎,謝謝。”寒梅說得很平淡,眼睛並沒有看他。
“我和同事已經說好了,準備下個月初我們四個人一起舉辦慶祝典禮。你看想請哪些人寫個名單吧。還有這次搬家我們可以找好點的房子了,你說是單獨的好還是樓房好?”
“單獨的好。”寒梅仍然很平淡。
“那我們還不如買個房子劃算呢,德國人有我們一半的收入都敢貸款買房了。寒梅,你說呢?”
“我是說單身宿舍。”這次寒梅看了他一眼。
“你…什麽意思?”春江手上一晃,車身也跟著扭了一下。
“沒什麽意思,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兒。”寒梅閉上了眼睛。
“別睡啊,說話我才不悃,要不…”春江還在琢磨剛才她說的話。
“聽收音機…”寒梅說著把音量開大,歌手正在唱“who let the dogs out?who?who?who?…”
本來寒梅挺煩這種單調重複的音樂,今天卻覺得沒什麽不好。她為自己終於說對春江出了那句話而感到一陣輕鬆。
今後的路該怎樣走,雖然還難以想像,但是不走,肯定是沒有出路的。
收音機裏麵不厭其煩地又在重複另一首歌,汽車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除了偶爾有車路過閃一下光亮,窗外幾乎什麽也看不見。
春江同事婚禮過後的第二個星期,寒梅去大學圖書館看書做習題。
“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寒梅聞聲抬頭看見是個德國學生,覺得他有點麵熟。
“哈羅,我們見過麵,在我堂兄的婚禮上。”他馬上就認出來了,寒梅也想起來他叫托馬斯 。
“你準備讀什麽專業?”他很好奇。
“原來我是學材料的,現在得先過語言關再說了。”
“別急,聽說可以考兩次的。”
“上次說你學醫還在學中文,也學中醫嗎?”寒梅覺得他挺樸實。
“我就要去實習了,是搞疼痛方麵的治療研究,中醫在這方麵是從人的整體出發的。我想假期去中國看看。”
“我還不知道以後能學什麽,在哪裏學都沒想好…”寒梅覺得這個德國人很認真,想到自己不免有些觸動。
“選你自己喜歡的,以後容易有發展。我父母要我學法律,但是我喜歡學醫。治療疼痛現在世界上還是一個難題,尤其是慢性疼痛,這是我今後的目標。”
“其實我很想當老師,可是我媽媽說當老師太辛苦,她自己就當了一輩子的老師。”
“當個好老師不容易,現在德國的好老師也不多。你隻要想,就可以去做。你經常來圖書館嗎?”托馬斯要走了又轉身問道。
“基本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下午就要去餐館準備晚上打工了。”也許是因為距離的遠,寒梅和他的交談很輕鬆。她發現, 語言有時不一定是首要條件。
“北京酒家”中餐館算是N市生意興隆的一家了。其實店主並不是北京人而是香港人,來德國快二十年了,夫妻倆從跑堂,大廚做起直到有自己的餐館。雖然老板書隻讀到初中,但管理飯店有自己的標準。寒梅去應聘時還有一個從前做過跑堂的女孩也在試工。
那天下午餐館剛開張,老板一個電話撥到店裏,聽到裏麵懶洋洋地來一句“哈羅?…”寒梅當班的那天老板也同樣撥了個電話,結果,就憑這個小小的測驗,寒梅被錄用,而那個女孩此後第二天就被老板退工了。老板說你哈羅什麽,又不是私人電話,來的都是顧客,我交待過除了“你好!北京酒家…”別的都不行。
寒梅手腳本來就勤快,人也聰明,一個星期下來菜單就背齊了。雖然辛苦些,但小費也掙了不少。星期六晚上通常生意都特別好,不停地翻台有時還不夠安排。寒梅就站在門口和剛進來的顧客打招呼,實在太滿的時候還要讓他們先出去轉一圈再來。
“晚上好!幾位?”看見兩個德國人推門進來,寒梅走上前打招呼。
“四位。”客人話音還沒落地,寒梅看見了他們身後的兩個人,這兩人她都認識。一個是韓醒,另一個是秦爾青。
“喲,寒梅你今天也在。正好我們請客,請關照一下啊。”韓醒還像往常一樣隨意。他身後的小秦也對寒梅笑了笑,卻是十分的不自然。
“今天客滿呢,你們待會兒再來吧。”寒梅不動聲色地對客人說。
“要等多久呢?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幫個忙吧。”韓醒在試著套近乎。
“至少得半個小時以後。不過…你們要是願意的話,我去把那個工作台鋪一下給你們,四人還可以坐得下。”寒梅發現自己心情居然可以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