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霜
秋去霜葉紅似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寒梅和春江他們倆最初的矛盾好像是從寒梅懷孕開始的。
那天晚上是每周一次學跳舞的時間。大學專門請了舞蹈老師來教，去的人很多，中國留學生夫妻成對的並不多，擔搭伴結夥的卻不少。文勇留在家裏看孩子，秋葉叫了寒梅一道來。
要說交際舞還是中國人跳得好，德國雖然總是參加國際交際舞比賽，也拿大獎，但是普通學生還中真沒個跳得象樣地。秋葉看著場上笨手笨腳的德國學生對寒梅說。
本來寒梅也和秋葉先坐在一邊看著那女老師作示範，老師的年齡看上去已經不那麽年輕了，眼角已經有了魚尾紋，但是體態輕盈，舞姿優美，那個開始總是踩腳的男孩子讓她纖纖玉手輕輕一拉，便旋轉地有模有樣了。
“德國人這個笨喲，同手同腳都敢上去跳。我還當外國人都會交際舞呢，沒想到他們可真是夠土的。我們在學校時常有聯誼舞會，看來我這個低級水平也比他們強呐。”
寒梅覺得腳下癢癢了，但是春江沒來，寒梅叫他，他說不會跳也不想學，麻煩又耽誤時間，有那個工夫還不如打一圈牌呢。這時一個長發德國男孩子過來邀請秋葉，秋葉指著寒梅說，這個是專業的。寒梅也就勢跟著他上了場。場上響起輕快的倫巴舞曲，寒梅和那個男孩子跳得雖然還有點拘謹，但隨著音樂的一次次重複，他們配合得越來越好。寒梅的水紅色長裙在人群中忽前忽後地旋轉，就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一曲終了，大家紛紛下場休息。
“春江真賴。”倚坐在靠牆的長板凳上寒梅邊用紙巾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邊對秋葉抱怨道。
“他怎麽啦？”舞興正濃的寒梅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話，讓秋葉迷惑不解。
“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懷孕了。”寒梅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
“我還以為什麽事兒呢，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是好事啊。”
“好什麽呀，我根本沒打算這麽早就要孩子，德語還沒學幾句，考試怎麽辦？再說，我自己都沒玩夠，怎麽當媽媽？”
接著寒梅又告訴秋葉，明明知道她吃避孕藥過敏，春江卻說沒關係，男女都一樣，計劃生育，夫妻有責。但是真到了關口上，他就什麽都不顧了。
“他這個人就是自私，我恨死他了。”
秋葉聽出來這回寒梅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想要這個毫無準備就來了的孩子。”寒梅聲音低了下來，手裏的紙巾被她搓成了紙繩。
聽到寒梅這麽說，秋葉想到了文勇所裏的同事施密特夫妻倆四處求醫的事。
那個施密特太太原先做學生的時候就懷過孩子，也是覺得太早不想要就做了人流。現在拿到位置做學位時又想要了，可是怎麽努力也懷不上。夫妻倆這才著急起來，到處求醫想討個方子以滿足他們的心願。
德國醫生和中國醫生不一樣。
中國醫生可能會從飲食和身體鍛煉方麵上給你些建議，而德國醫生卻更注重時間地點。這個醫生說要換地方提高情緒，那個醫生說要換時間提高概率，還有的醫生說不僅如此還要增加頻率。弄得施密特常常沒到下班時間就收拾東西說我該回去上班了。好在研究所裏也沒人見怪。那次夫妻倆和同事一道去滑雪度假，大夥沒留神他倆就突然消失了，讓大家一陣好找，後來才發現他倆已經先回飯店去促生產了。
“這可是件大事，你們要好好商量一下。”秋葉覺得寒梅是太年輕了，就想勸她幾句。
“和他沒什麽好商量的，反正我不想要，跳舞能跳掉，打球能打掉才好。”寒梅睹氣地說。
沒等她們把話題深入下去，休息結束，拉丁舞歡快的旋律響起，寒梅又上場接著跳去了。看著寒梅在場上尚且輕盈的舞姿，秋葉的心情卻有些沉重起來。
後來暑期學校放假，跳舞和打球都暫停了，秋葉有一陣子沒看見寒梅。再後來又因為回國探親，回來時看見的已經是另一個寒梅了。原來被摩絲噴得一絲不苟的時髦發型，現在長短不齊地鬆散在肩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替代了原來纖細的腰身；暗灰色的拉鏈夾克衫胡亂套在一件藍白條的衣服上。
“這是春江的襯衣，我自己的已經不合適了。春江怎麽也不同意拿掉孩子，算我倒黴”。寒梅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那你還準備去學習嗎？秋葉為她決定要這個孩子感到高興，但同時真的有點為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擔心。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幹什麽？前段時間苦膽都要吐出來了，天天豆腐乳和榨菜下飯。什麽都不能做，感覺就和坐牢差不多，這兩天剛能下廚房。”寒梅抓緊機會趕快訴苦。
那次是在周末菜市場看到的寒梅，臨分手前，秋葉說“明天星期天，你和春江一道過來，我剛從國內帶了陴縣豆瓣醬，你來幫我做麻婆豆腐，文勇總嫌我做的沒有你的正宗。”
第二天在廚房裏，寒梅一邊幫秋葉做菜一邊說起事情的變化過程。
春江是家裏唯一的獨子，父母很希望早點抱上孫子。而且對春江說找人給寒梅測過八字，第一個準生兒子。寒梅隻當這是玩笑，並沒有放在心上。關於寒梅在讀書的這幾年先不要孩子的決定，春江卻沒有告訴家裏。結果寒梅來還不到半年就有了，春江對她說“如果遲早都是要孩子，那我們就要了吧，我父母也盼著呢。”
“那你答應我的話就不算數了？我還想讀書要自己的前途呢。”寒梅想不通怎麽會這樣的。
“先把孩子生下來，我父母說可以在家找人帶，你還可以繼續讀書嗎。”
“又是你父母，就知道你父母！真不知道你父母怎麽想的，我自己生了孩子送回去給別人帶，那我們還當什麽父母啊！再說了，我還什麽心準理備都沒有，我現在就是不想要！”寒梅還是第一次和孝子春江在和父母有關的問題上吵起來。
“你這個人怎麽不講道理啊？我父母礙著你什麽啦？”春江也火了。
“是我不講道理，還是你不講道理？都是因為你！我媽辛辛苦苦把我帶大容易嗎？還不到二十四歲就放棄學習在家帶孩子做家庭婦女了，你就不想想她該多傷心？我的母親就不是母親了嗎！”
那天晚上寒梅一個人抱著被子睡到外間的沙發上。第二天晚上春江把被子抱回臥室，又對寒梅說：“要想大家高興，你把孩子生下來送回去，還可以讀你的書，有什麽不好？春江語氣明顯軟了下來。”
“大家高興，你怎麽就不問問我是不是高興…？”寒梅說著傷心地眼淚就下來了。
“梅，對不起，是我態度不好，昨天我是一時著急。你可別生氣啊。你看，別哭啊，哭壞了身體對寶寶也不好啊。”春江拿了一條毛巾來給寒梅輕輕擦去她腮邊的眼淚。
“我們還是要了這個孩子吧，這可是我們愛情的結晶啊。再說你也不想以後像那個施密特太太一樣，想要孩子卻怎麽也沒有了吧。別哭了啊，要當媽媽了，多害羞啊。”見寒梅不說話了，春江把寒梅摟過來靠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
後來春江特意請了兩天假，連周末共四天開車帶寒梅去了風平浪靜的東海，帶回來許多寒梅穿各種時裝的錄象和照片。
“如果我要知道後來反應會這麽大，他就是帶我去巴黎一個月我也不會同意的。”寒梅不無懊悔地說。
“現在你不是也熬過來了嗎，以後就好啦。看看寶寶你就會覺得很值得呢。”秋葉安慰她。
看見文勇抱著剛剛8個月的寶寶，用流著口水的小嘴跟媽媽學說：“姨啊…”寒梅趕緊接過去抱在懷裏親親他的小臉蛋，好像也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煩惱。
“其實孩子真的很可愛，我覺得他帶來的歡樂要比你給他的還多。等你有了自己的寶寶就會有這種感受了。”寒梅告辭的時候，秋葉還在勸她，又讓寒梅把她懷孕時穿的裙式風衣也拿了去。
“這衣服我現在不需要了。你這麽愛美的人，這個時候也不能虧待自己啊。德國人有專門的店賣媽媽服裝，價格還特貴。這可是女人又一個特權啊，男人就享受不到這種專利。你手巧，自己再做兩件其它顏色的，穿上去感覺真的不一樣呢。”
以後的幾個月中，隨著身材的變化寒梅也不時地變換著裙裝的式樣和顏色，頭上的發夾也今天黑絲絨，明天紫綢子跟著服裝的顏色不停地更換著。到學生食堂吃飯時，大家看到的又是一個衣裙得體，臉上洋溢著未來母親驕傲的寒梅。
這種相安無事的日子一直到寒梅分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