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為什麽用春過而不是春到易北河?”曉強正在和老尚討論畫上的題詞。
“有時這裏的春天和冬天一樣,真正春暖花開的日子其實很短。去年四,五月份了還下場大雪,剛開的櫻花,桃花都凍蔫了。春天在這裏,也就是匆匆而過罷了。”老尚獨自一人在德國待了有幾年,和春光明媚的江南水鄉比起來,這裏昏昏暗暗的天氣實在讓他感觸很深。
正說著話,曉強也聽見盤子摔下來的聲音了,又見珊玉在喊他趕忙奔過來和她一道把藍天攙扶到旁邊的臥室去。這時有人說應該打開窗子透透氣,可能是人多,房間裏麵太悶了。
凡事挺有主見的曉強看見藍天臉色煞白,虛弱地說不出話來,一下也沒了主意。珊玉端了一杯糖水進來,對剛緩過勁兒的藍天說:你是不是覺得頭暈心慌?來,先喝點糖水定定神。曉強在旁邊用手巾紙給她擦著額頭上的汗,看見藍天醒過來才略為放心,忙用湯匙舀了糖水放在嘴邊吹著:珊玉你先去照管客人,這裏有我呢。珊玉到客廳裏對大家說沒事兒啦,大家接著玩兒啊。但是出了這段插曲,客廳裏的氣氛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熱鬧了,有人提出今天就到此結束了,以後再聚吧。珊玉覺得也好,忙喊了吳成讓他招呼著送客。
惠牧師夫婦倆也過來問是否要他們幫忙送醫院看急診,藍天說不用了謝謝你們,現在已經感到好多了,隻是覺得人沒力氣。惠牧師說你們怎麽來的,曉強說騎車的。惠牧師就說,現在你太太這樣還是讓我們送一送吧。曉強想了一下也覺得這樣保險些。
走到門外,看見藍天先上了車,珊玉悄悄對曉強說:“你過來一下”曉強不知她要說什麽也跟她過去了。“你呀,回去好好待藍天,給她買點雞啊排骨啊放點黃豆進去多燉點湯,她現在需要補噢。”
曉強有點緊張:“你知道她會是什麽問題嗎,要緊不?”“當然要緊啦,”珊玉笑著說:“唉,你們男人的事要女人關心,女人的事也得女人自己關心。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傻?”曉強更糊塗了:“知道啥?好啦,就算我什麽都沒說。你明天一早帶藍天去醫生那裏看一下,記住,先去婦科大夫那裏。”曉強上車前珊玉又在身後叮囑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曉強問藍天,感覺怎樣了,要不要陪你去醫院?藍天說我現在好好的,什麽問題都沒有了,你去上班吧。曉強心想沒什麽就好,也就不堅持,顧自走了,卻忘記了頭天晚上珊玉叮嚀他的話。
轉眼就到周末了,他倆把宿舍房間裏最後一批東西清理好裝進紙板箱。曉強又買了報紙回來準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家具,臥室還缺一張雙人床和衣櫥,其它東西準備以後慢慢再置。
“藍天啊,委屈你了。等我找到工作第一件事咱就先去買個嶄新的法式雙人床。”曉強款款地摟住藍天的肩膀看著她說道。
“其實也無所謂的,現在這樣不也挺好嗎,隻要咱倆能在一起…”藍天聽出曉強的話裏有內疚的心情便安慰他道。
在國內小倆口居家過日子,再怎麽拮據,新家具總是要買一房的。藍天也不是真的沒有一點想法的,當初曉強提到吃苦兩個字時,她是隻當作玩笑來聽的。眼看現在要搬家了,臥室裏連張新床也要等找到工作才能去買,心裏的確有點別不過勁來。但是這兩天在家也已經想通了,就算住五星飯店那也不是每人去都給換張新床的呀。好在曉強馬上就快答辯了,隻要考試時間一定下來,就可以開始四處找工作。
每天的郵件都是中午12點左右送到學生宿舍樓,藍天在去食堂吃飯之前都要看一下信箱。
一看見那種淺藍色的航空信封,她的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藍天剛接到家裏的來信,媽媽說醫院裏要開始賣房了,因為她和爸爸都是一個醫院的,按積分製,倆人加起來可以省不少錢,現在的一個三間半的住房隻要一萬多就能買下來了。媽媽說以前單位集資的錢也已經開始分紅,如果需要也可以撤出來。加上原來存了一些,買房的事不用他們操心。媽媽還說,家裏給她也留了一間,什麽時候回來都是她自己的房間。最後媽媽還問她有什麽長期打算,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讓她多來信,有事家裏會盡力相幫。信封裏麵這次還夾有爸爸的一封短信,爸爸信上說家裏都好,要藍天抓緊時間過語言關以適應國外的環境。又說她走以後媽媽很想念她,有時夜晚會突然披衣起身去開門,說是藍天回來了。藍天父親通常是不怎麽寫信的,現在她真正體會到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的含義。
藍天準備下午給父母寫回信。可是怎麽寫她還得想一下。平時她給家裏寫信,也隻是報喜不報憂,說這裏環境多好,城市多整潔,空氣多新鮮,就是不說他們的家。媽媽幾次說把你們住的房子照兩張相片來給我們看看,最好裏麵外麵都照上。她就去菜場買了一盆西洋紅的海棠,特意把窗台上的雜物搬開,讓曉強給她照了一張。照片是她肩部以上的半身像,身後是窗外槭樹撐起的那片綠蔭。如果仔細看,照片上的藍天已經有了一絲憔悴,但是上午的陽光使得照片色調很柔和,窗台上那盆開的很是水靈的海棠襯托著她淺淺地微笑,不注意是看不出來的。
藍天想,不管怎樣,搬家以後可以照幾張相片給家裏寄去了,以前遮遮掩掩的日子即將過去,家具的新舊,照片上反正是看不出的。
曉強先看報紙上贈送那欄有連床帶櫥一套臥室家具。電話那邊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曉強先問了問她家具的材料和顏色,又轉過身對藍天重複道:“對方說是木製本色的。”藍天在一旁輕聲提醒他:“再問問式樣和大小”,“她說是兩米乘兩米的那種最常見的,用了有十多年了,但是看上去好好的,沒有什麽問題。”曉強最後又在電話裏問是否可以去看看,那老太太這才說家具已經答應別人了,明天就來取。藍天聽了說都答應別人了怎麽也不早說一聲啊,曉強說估計那老太太也是寂寞,樂意和人多說幾句話吧,再說咱也沒問人家還有沒有啊。還剩最後一家,仔細看了地址後發現是在郊區。藍天說要不咱們和珊玉他們一樣也去租輛車,讓托馬斯再幫忙拖一趟,曉強說真要拖也隻能這樣辦啊。這次得下個決心,過兩天就去找地方去學車,否則真的太不方便了。
曉強一直沒學車除了時間問題,主要還是經濟上不寬裕。獎學金本來就不多,回國結婚買東西接藍天出來這些都是假期打工攢下的錢。剛來時藍天看見銀行帳戶還有三千多馬克的存款,過了兩天隻剩下小幾百,就問曉強是咋回事,曉強說那是另一個哥們和他一起打工的,錢也從他帳戶上走,很快就轉過去了。曉強有時還通過翻譯一些技術資料貼補些零用錢,他們省吃減用每月也存足有限,藍天很清楚家裏現在的經濟狀況。
“曉強,要不我也去打點工,這樣咱們手頭也稍微寬裕一些。”藍天對曉強說。
“你現在德語還沒學好,隻能去餐館酒吧洗杯子。咱還沒到那一步,犯不上的。曉強不同意她的想法。還是我早點找到工作就好了,我得抓緊時間把考試的日子和教授敲定下來。”兩人正說著樓道又有人叫藍天去接電話。
“哈羅…”沒還等藍天說什麽,那邊珊玉格格地笑起來:“是藍天吧,你哈羅個啥呀,醫生怎麽說啊?”
“什麽醫生?”藍天挺奇怪的問她。
“曉強沒帶你去啊?怎麽搞的,這個家夥,當然是婦科醫生啊。”珊玉在那頭也覺得很驚訝。
“無病無災我找哪門子醫生啊。”藍天還是沒有聽懂珊玉的話裏有什麽意思。
“藍天,你真的就這麽肯定你沒懷孕?…”
“你說什麽?懷孕?”沒等珊玉說完藍天心都拎起來了。“不可能,我們還沒有計劃呢…”
“又糊塗了了吧,有什麽不可能的,這種事是計劃跟不上變化。這樣吧,電話裏一下也說不清,明天我調休,你在食堂等我,見麵再談。”沒等藍天把話說完,珊玉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藍天找到珊玉,倆人在餐廳外麵栗樹下的一張靠背長椅上坐下了來。
初夏時節,午後的陽光灑落在綠毛毯般的草地上,白色的雛菊和剛綻放的嫩黃色蒲公英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周圍。樹蔭下不熱也不涼,不遠處的水塘裏幾個小灰鴨搖搖擺擺地跟在鴨媽媽後麵學遊泳。可是藍天今天卻沒有心思觀賞它們。
“保險起見,你還是去婦科大夫那裏檢查一下,沒有便罷,要是有也別耽誤了。”珊玉認真地說。
“可是我們采取了措施的呀。”藍天還是迷惑。
“那也不是萬無一失的。吃藥算挺保險的吧,但也有人照樣懷上孩子的。你沒聽說啊,在美國有人告安全套生產廠家,因為使用他們的產品以後還是懷孕了,結果索賠20萬美金,真不知道美國人是怎麽打的官司。還有人呢,卻要花多少萬想方設法地懷上一個孩子。”珊玉在餐館聽到的事情挺多,但藍天現在沒情緒聽她的八卦。
“珊玉,你說,要是真有了我該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那就要啊!你糊塗啦,遲早都是要,遲要不如早要,女人晚生孩子可不是什麽好事情-老得快著那。”
“可是曉強現在不要說工作,考試還沒有著落,本來條件就不咋的,再有個孩子不就更困難嗎。”藍天已是心事重重了。
“算啦,你也別想東想西的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一會兒我幫你打個電話找個婦科大夫,約好時間讓曉強陪你去吧。”珊玉把自己的婦科醫生介紹給藍天,又幫她約好了時間。
“如果曉強實在沒空我就陪你去,反正上午我也沒班。”珊玉和她分手前又補了一句。
藍天在回家的路上又開始胡思亂想,但她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曉強會帶回來那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