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的禮物

 

電話鈴響了。芹去接，“今天晚上我稍晚一刻鍾，你們直接去餐館等我吧。”義在電話那邊說完又和以往一樣給了她一個飛吻。

芹不敢相信十年就這麽像一道閃電一晃而過。

十年前，當芹和他去領那個紅本子的時候沒有想到這個日子會和這麽多人有關聯的。

出國後才知道義是有意挑選了這個日子。芹和義的大喜日子正是玫瑰飛舞，紅心亂冒的情人節。要擱原先，芹隻要聽到前麵兩個字就會臉紅，因為這會使她想起安娜卡塔琳裏的安娜和紅與黑中的於連。所以芹一直認為情人這兩個字是隻會和外國人直接相關的。直到有一天認識了一個叫西蒙的男孩子。

他和她同在一個大學。不同的是西蒙不遠萬裏來到中國學的是她的母語，而芹在中國學的卻是他那遠在萬裏之外的家鄉的語言。

那次聯誼會上，西蒙一下就被身著一襲淺黃色無袖連衣裙，盤著黑油油長辮子的芹吸引住了。

他過來邀她跳舞，芹說我不會。

我可以教你啊，西蒙很執著地期待著他的機會。

我不想學。芹覺得眼前這個洋孩子太陌生。

那天他說了很多話來爭取自己的機會。可芹現在隻記得他說的兩句話。我喜歡你飄逸的長發，可是你的眼睛應該是細長的那種才更有中國味兒。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他那裏成了缺點－也罷，反正又不喜歡他，由他說去。西蒙還在繼續他的謬論：其實中國人還是很開放的也很浪漫的，要不怎麽都稱自己的婚姻伴侶“愛人”？在他們那裏，這個名詞是婚外熱戀者專用的。

雖然後來西蒙也很努力過一段，但是直到最後也沒得到他的機會。聽說後來還真找了一個理想中的女孩－一個有著細長眼睛的中國姑娘做太太。

出國以後芹才發現許多外國人都有細眼情結，好像他們都讀了同一本書一樣。並且芹知道了中國夫妻的對外稱呼，真的是熱乎乎火辣辣的，不能隨便翻譯過去拿來就用的。

芹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她自己也會成為外國人。那個西蒙追她的時候她就想，去一個做夢都夢不著的地方會是什麽樣呢，她心裏太摸不著底了。有一次芹的一個朋友為慶祝新居請了一大幫人去燒烤。有人問周圍鄰居怎麽樣，那朋友說真寂寞啊周圍住的都是外國人。哪國人啊，朋友同情地問。這個國的人啊，就我們一家中國人！

芹很佩服這個朋友長自己威風的自信。芹沒她這麽瀟灑。芹是慢慢地才適應的。

開始她想家，想爹娘，想外婆，想熱熱鬧鬧的朋友們，包括老愛板著臉讓她們開會學習的張老太－她工作地方的50多歲的老科長－哪怕再聽聽她的嘮叨也行啊。沒有，這裏隻有一個義她是認識和了解的，到了外麵她就成了啞巴－雖然她已經會兩國外語但沒有一種是這個國家的語言。他們也曾有過爭執，也吵過嘴，不是因為他愛吃麵食她愛吃米飯，而是因為他在所裏計算機事情沒做完回來不按時，或者難得周末上街他也不愛陪她逛商店要知道她現在就是半個啞巴啊。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小事情，有時她卻會很委屈很傷心。她甚至還想過離開這裏，後悔當初放棄了的那筆優厚的獎學金，一張回程機票從箱子裏拿進拿出好幾次。

後來義說，先去私人學校學語言吧，那裏快些。在他們拮據的生活費中義拿出了可觀的一筆做學費。

會和周圍人說一樣的話了，芹才開始多了笑容，少了煩惱。再後來有了孩子，她更忙，不吵架了，鬥嘴少了，更沒時間去想張老太了。他們漸漸發現了彼此的優點。

他說，在孩子剛出生的那一刻你抱著娃娃，頓時臉上洋溢著母愛的溫情，我好感動。雖然你曾表示不想要孩子…。

她說，我生孩子在醫院你天天送飯換我的麵包吃，讓其他的母親都妒嫉的要命。雖然你做的飯菜水平剛能咽得下去…。

義出差在外每晚都要打電話回來，芹給他接風的總是他愛吃的打鹵麵。

有一天朋友聚到一起，問到情人節還有人送禮物嗎？許多人都說老夫老妻了還費那個勁兒學少男少女幹嘛。有人說那是洋風俗咱不理那茬。老婆不幹了，說怎麽不理啊，你那會兒追我的時候玫瑰可是一把一把地送來。是啊，可現在革命成功嘍，再說錢都在你那裏，要買多少花你都可以去買嗎。老婆顯然不滿但又說不出什麽。芹和義倆人對望了一下，什麽都沒說。他們知道，革命的道路是漫長的兩人還需加倍努力。

她問：為什麽選這個日子結婚？

他答：我怕日後忘了結婚紀念日，這樣有全世界人民的提醒啊！

義就是這樣的人，不會花言巧語，什麽都直白地說。就像當年，雖然每兩星期一封越洋信，可裏麵內容不是課程考試安排就是起居活動時間表，毫無浪漫可言。如果不是青梅竹馬，芹早讓眾多文采飛揚的追求者給劫持了。

義實際上是一個很有情趣的男人，關鍵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芹剛來國外的第一個情人節，她拿了兩張芭蕾舞票來，是莫斯科芭蕾舞團訪問演出天鵝湖。一張票就是他們當時一個星期的生活費！結婚十年了，每年的情人節義都要送芹禮物。或者是一束紅鮮豔欲滴的玫瑰，或者是一盒精美可口的比利時巧克力。以前情人節時芹從來沒給義送過什麽，她以為那是男人的專利。他也覺得她平常很辛苦，要工作還要帶孩子做家務，自然是他該送禮物。

可是這次芹覺得很想送他一件禮物。十年啊，八年抗戰都結束了。十年中，少女變成了母親，國內轉戰到國外，十年和十秒一樣過去了是再不回頭的。人生苦短，和一個人相濡以沫十年還不該慶祝一下嗎？

家裏打電話來問托人帶的百合收到了嗎，媽媽說加點陳皮和綠豆一起煮甜湯，清熱解毒，補氣健脾。要注意別燒幹了，先大火，再小火，慢慢熬才出味媽媽那邊叮囑不停。芹記得從前在家外婆常做這種甜湯，那時借口去家裏借書的義也很喜歡。百合開始會有點苦味，越吃越香甜，味道越濃鬱。如果開始苦了就放棄不吃，就不會嚐到後麵的香甜，更不會達到它的補養特效。芹突然想到，沒有比百合羹更合適的禮物了。

兩個小時後義接到芹的電話：“今天晚上不出去吃飯了，準備好了打鹵麵和百合羹，還有，”他感覺到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孩子到朋友家參加生日慶祝，安排好今晚不回來過夜了…”電話裏他感覺到一朵紅雲浮上了她的臉頰，而她也感覺到原來男人也是喜歡禮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