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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

(2008-10-21 18:52:50) 下一個



散文:目送
作者:龍應台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裏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發。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裏,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麽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裏,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象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象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裏。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隻能貼到他的胸口,好象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裏,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麵,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隻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隻能想象,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隻立著一隻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仿佛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裏,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隻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麽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發,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林貝卡 2008 秋 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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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貝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LordSeth的評論:

說起秋天,第一次覺得秋天的美,是那年讀大學的時候去北京。記得是國慶節,學校放假幾天,我就從武漢坐火車跑到天津去看我大哥,他在天津讀書。

坐在火車裏,看窗外景色,我感覺到北方是如此的開闊,猶如北方人的性格,直爽開朗。而我南方的故鄉,是小橋流水人家,山青水秀,猶如南方人的性格,含蓄溫婉。故鄉給我的記憶,似乎是細雨不斷,總是離不開傘和風衣。

大概是下午五點左右,火車準點到達了北京火車站,我大哥已經在火車站等我了,他特意從天津趕到北京火車站來接我,他在北京有一幫朋友。我們就住在他朋友家裏,我們在北京玩了幾天。

北京的秋天天空是如此的藍,秋高氣爽,令人心曠神宜,我們觀故宮,遊北海,登長城,長城的壯觀雄偉,令人歎而觀止,真是“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

國慶節的晚上,我和大哥的一幫朋友去天安們廣場觀燈賞花。那晚可是人山人海,燈火輝煌,鮮花燦爛。我們玩的是如此盡興,一直到半夜才想著回家,那時出租車都沒有了,我們是說說笑笑走回去的,走在長安街上,微風吹來,好不愜意。這麽多年過去了,北京的秋天,一直留在了我的記憶裏。

印第安納的秋天美的象一幅油畫,一到秋天,楓葉紅了,樹葉黃了,蘋果紅了,板栗熟透了,到處是層林盡染,美不勝收,令人流連往返。

我們的鄰居家有一顆板栗樹,一到秋天,就結滿了板栗。他們知道我喜歡吃板栗,每次都要送給我好多脆脆的板栗,讓我吃不完。說起板栗,不得我說我父母了。當年去讀大學,父母每年都要給我寄橘子板栗到學校來,真是父愛如山,母愛如潮,難以忘懷。

記得我剛去念大學的第一個中秋節,我心血來潮,就從學校的郵局給父母寄月餅回家,沒有想到,月餅走了那麽久,到父母家時,月餅竟然都幹了。lol...也難忘和同學們在珞珈山上吃月餅賞明月,彈吉他唱歌的快樂時光,難忘那純真的青春歲月。

從故鄉到異鄉,從故國到異國,不知道走過了多少的秋天,經曆了多少的變故,歲月流失,秋天依舊,隻是父母二哥早已離開了人世,再也無法和我同享這美麗迷人的秋景了,今天在異國的家中把他們思念,忍不住潸然淚下,願秋風捎去我的思念。。。。。。

我喜歡秋天,我喜歡秋天的成熟,我喜歡秋天的思念,我喜歡秋天的沉靜,我喜歡秋天的浪漫,我喜歡秋天的金色,我喜歡秋天的收獲,我喜歡帶孩子們去賞秋,我們喜歡看孩子們在落葉裏嬉笑跳舞。。。。。。

秋天是生命的季節,走過了寒冬,迎來了春天,經曆了炎夏,擁抱這秋天,這燦爛金色的秋天,我鍾愛的季節。

就聊到這,我得為孩子們準備晚餐了。

問候LordSeth,祝你和你家人秋天快樂,

Rebecca

LordSeth 回複 悄悄話 貝卡

你選的散文,MUSIC,還有這些照片(好象是新的,以前沒見過)
真漂亮。享用了。另一篇“朋友”太美太感人了。不敢在那邊留MESSAGE了。

貝卡總和是美連在一起的,INDIANA的秋天一定美。
願你和你全家秋季快樂
林貝卡 回複 悄悄話 Lung Ying-tai
From 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

Prof. Lung Ying-tai(born 13 February 1952 in Kaohsiung), is a celebrated essayist and cultural critic, with a total of 17 published titles to her credit in Chinese. Essays in other languages had appeared in European newspapers such as the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before she accepted the appointment as the first Cultural Minister of Taipei in 1999. During her 4-year term as cultural architect of the city she has designed as well as practiced a new concept of cultural policy, which has had a great impact on contemporary culture in Taiwan and greater China. Lung's poignant and critical essays contributed to the democratization of Taiwan and as the only Taiwanese writer with a column in major Chinese newspapers, she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writers in Mainland China as well.

Lung received her bachelor degree from the National Cheng Kung University and Ph.D. from the Kansas State University. She joined the Journalism and Media Studies Centre of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in August 2004 and took up the position of Chair Professor of arts and humanities at National Tsing Hua University in Taiwan in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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