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語銘心

到了憶舊之年才發現,往事如巨圖,時間似剪刀,記憶則成了拚圖碎片. 既然拚全圖難,何不挑出最鮮明的片段,最後得了全圖也未可知.
正文

楊師傅

(2006-04-20 08:15:55) 下一個
文革期間,內蒙東三蒙曾經分屬於東北三省.因此,昭烏達蒙那時是在遼寧省管轄之下.昭蒙有個城市叫赤峰,我曾於1974~1975年在那的一所部隊醫院裏服役. 到達赤峰的第一天,就有兩件事讓我鬧心透了.沙塵暴這個詞,很多人是近年才聽說的,而我則在1974年的深秋就領教了它.那天,赤峰飛沙漫天,天地皆黃,黃沙蔽日,對麵十步以外看不見人.我問來接我們的人,這種風一年刮幾次? 他說,就刮兩次(我竊喜),但一次刮半年(我愕然); 第二件事,是我被”榮幸地”分配到炊事班工作,而我從小就不喜歡廚房裏的活. 我們醫院有三個食堂, 幹部灶,戰士灶和休養灶.顧名思義,它們分別是給醫院的幹部,戰士和病號做飯的.我被分到了幹部灶. 因為是麵向幹部,飯菜要相對講究些,所以雇有一名專業廚師,人稱楊師傅. 楊師傅當時大約四,五十歲的樣子,常年穿一件灰不灰,藍不藍的人民裝,同當地人一樣,臉色醬紅,唇色醬紫.一根半尺長的小煙袋從不離手.楊師傅不是軍人,從外形上與我們不同;他又不用要求入黨入團,在言談話語上與我們更不同.比如說,當時把軍隊叫毛澤東思想的大學校,革命的大熔爐;而他卻說,那部隊不就是煉人爐了嗎?聽著就糝得慌.由於他經常”語出驚人”,北京來的王班長,不得不把”請注意影響”常常掛在嘴上. 楊師傅是二級廚師, 這在如今已不算什麽,而當時卻是很了不起的.他是全能型的人才.麵案,肉案,菜案……直至燒火都很棒.平時體會不到,七五年遼西軍事演習時,後勤係統的首長都在我們醫院吃住.一個星期下來,飯菜不重樣,而且,很多菜肴是我們以前聞所未聞的. 楊師傅有個特點就是能即興給人起外號.我們班長來自北京,叫王民京.樸實能幹,又堅持原則.不管灶裏做什麽好吃的,都在工作後,帶我們去戰士灶吃飯,這在當時叫”限製資產階級法權”.為這,楊師傅和他吵架,說,這麽好的東西不吃也得喂豬,何苦呢! 而班長卻認為,問題不在豬吃人吃,戰士去戰士灶就餐是個原則.從那邊以後,我們發現楊師傅雖然不再提這事,但卻把”王民京”,叫成”王八精”以發泄不滿,由於發音上做了模糊處理,等班長聽出來時,整個院務處早已人人皆知. 燒火對於沒經驗的人來說是件既累又難的事,用木柴和煤控製火勢很不容易.做飯初,燒不起大火飯夾生,到後來,火壓不下去飯就糊. 新兵小於子剛開始燒火時,常聽到師傅喊:”小於子,大火”, 小於子,壓火”,等喊到”小姨子,大火……”時,準是師傅生氣了. 采買上士小魏,為人圓滑,很會巴結司務長,楊師傅就把魏上士叫成”為下世”.小林是班裏的另外一個女兵,身高155公分,但很要強,楊師傅就堅持叫她”大個子”,不管她願意不願意. 楊師傅好象沒給我起什麽外號,但有一次讓我去小灶炒個攤黃菜. 那時,大家都愛湊到師傅的小灶上,求他傳兩手.唯有我在做好倉庫保管員之餘,隻是切菜,打掃衛生.他不知道我對烹調沒興趣,還以為我安心本職工作,就想教我最基本的炒雞蛋.我隻好”虛心求教”.前麵都順,誰知在最後一刻,用手腕力量,抖動大勺,將蛋餅在空中翻轉180度時,那蛋餅不偏不斜掉進了爐眼.楊師傅瞪著眼睛從爐眼望到我眼,隻說一句,”真是個笨丫頭!” 楊師傅在我印象中一直是,能幹的,詼諧的,甚至是有點粗魯的,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還是慈祥溫柔的.我們做飯的大鍋直徑在一米以上,鍋蓋是兩個半圓的木蓋對拚而成.那時是夏天,我高挽袖口去開鍋盛飯,忘了避開鍋蓋間的縫隙,結果,被熱蒸氣在小臂內側燙了個雞蛋大的水泡.有人建議去急診室,可有人說,醫生會剪掉泡上皮再塗藥,特別疼.我無所適從.隻見楊師傅拿出一根針來,在火上燒紅滅菌.又要了我的一根頭發,用他喝的白酒消毒.然後,飛針走”發”,貼近泡一側的基底部刺入,又從對側刺出.清亮的液體順著發絲緩緩流出,泡癟了.然後,他抽去發絲,在創麵上鋪了一層白紙,用燒熱的煙袋鍋來回熨燙,直到那層皮幹了,表情認真而慈祥.幾天後,我的泡就好了,不疼也沒感染. 之後的幾年裏,創麵的色素沉著越來越淡,直到最後消失.而楊師傅在我心中的形象卻依然鮮活如初. 楊師傅,您還健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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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曉風殘月 回複 悄悄話 真羨慕秋姐姐的經曆。
寒枝 回複 悄悄話 博客顯示終於恢複正常了.
太好看了! 我已經上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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