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送君,終須一別
(2006-08-30 01:30:36)
下一個
送人走的時候,下起了細細朦朦的小雨.
送行是不討好的差事.走的那個,揮別舊的朋友,踏上新的旅程,達觀.送的那個,兩個一起去,獨自把家還,心酸.
人說,“你走的時候,我不送.你來的時候,下多大雨我都去接.“其實這樣的話,看來豪闊,卻是大都可以做到的.來的時候,臉龐是笑意盈盈的,前景是高朋闊友的,心髒是砰砰亂跳的,即便下大雨,也敲奏的是歡樂的鼓點.
你走的時候,我卻一定要去送.要你在一群依依不舍送別的人中不覺得孤單,要微笑著用盡最後一分鍾看著你,要眼看著火車慢慢駛出站台,然後自己走向相反的方向.偏偏更總是這樣的時候,會下起青煙薄霧似的小雨,一路走過去,眼睛外麵的世界突然都仿佛浮滿了水,衝漲的失了真.夜,就這麽來了.回到自己的小屋,一燈如豆,尺光如素,呆呆的似幻似真,作什麽事情都沒心思,天上人間,沒個安排處.
所以大家,都願意作那個走的人.隻是人生中,我們並不能總坐上隆隆的火車奔赴看似光明的未來,很多時候,自己才是那個揮手送別後,望著背影,伴著夜雨,孤零零,落寞寞,晃悠悠,走向火車相反方向的人.這時或有感慨浮上心來,想到,我送你,何人送我?其實,你,有我送.即便日後你無法送我,我也會有人相送.總那麽笑著揮手,說著珍重再見.雖然大家都不知道,能否珍重,何日再見.
生命中,我們送別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將我們一一送別.數不清一道道的車軌,碾下的痕跡.
最難送別的,自然是父母.19年沒單獨離開家超過兩周,一下卻要山高水遠,單槍匹馬了.最初走的那次,臨飛前一天的夜裏,媽媽堅持要和我一起睡.並沒說什麽太多的話,隻是些平常的叮囑.久久難入眠的,夜裏,感覺到她過來緊緊的抱住我,無聲的在哭.我是那個走的人,我自然不能哭,我若不堅強,誰還來堅強.爸爸是不善言詞的人,我上前的擁抱,他總很羞澀的被動接受,嘴裏嗬嗬的笑.每次回家時,來機場接,總是不怎麽講話.我總心裏暗暗驚詫著他們比記憶中的矮小而蒼老,嘴上笑眯眯的說一點都沒變老,越來越年輕了呢.媽媽一把緊緊拉住我的手,很礙事的走路,但怎麽也不放開.爸爸接過行李車,也隻問些回途上的閑話.卻等上了車,遞過一個超大個紅撲撲的蘋果來,說,你吃這個,特別給你帶來的,哪裏的新品種,又甜又脆.
離家時間久了,送別次數多了,每次臨行的疼痛便會減輕一點.那種細密的酸痛,可以安排到坐上飛機係好安全帶看胖大的飛機緩緩劃過藍天黃土時,或是又回到熟悉的異鄉自己的小屋裏,麵對仿佛沒有離開過的一切,中國的一切卻恍惚似夢時.
一次比較尷尬的被送別,是那時姐姐的追求者,後來的姐夫.雖然是表姐,但因為上學的緣故在我家一住8年,從小到大,我們同床共枕,吵架談心,勝似親姐妹.她雖然比我大了4歲半,卻比較的對我言聽計從.這個追求者也要我來過目點頭.於是未來姐夫很緊張,雖然已經一起出去玩過一天,卻在那年第一次出國時候,大清早的敲開花店的門,給我帶來一大束非常壯觀的花,繽紛之極,比我因為自己而收到的花都要惹眼的多.也正因此,覺得好是尷尬.明明是去上學,還前途未卜的呢,卻搞的象外賓一樣.於是多謝,接過來,馬上轉手交給姐姐,誰叫她帶來這麽個不開竅的家夥.臨走前,姐妹秘語,說,這人不錯,你可以交往看看.
姐姐果然很把我的意見放在心上,一年半後我回國,就是為了給她和他的婚禮當伴娘了.姐姐那次送了我,這次我來送了她.坐在車裏,新郎新娘的中間,姐姐還是我的,緊緊勾住我的手指.下車了,嘩嘩的閃光燈,漫天的彩條噴頭,我把姐姐的手指交給姐夫,心裏湧上的,是幸福的心酸.禮成,閃到一邊去吃表哥給我留的好吃的,遠遠的看他們各桌敬酒說話,知道,姐姐已為人婦.那個從小吵架搶被子說悄悄話一起買翁美玲貼畫的親密無間的姐姐,坐上她自己的火車,明眸巧笑著跟我擦肩而過了.
給父母奉茶的時候,她平日總隻嘮叨她的媽媽,泣不成聲.那個樸實無話的爸爸,接過茶碗,隻說:你要好好待她.一飲而盡.他們也送走了自己的女兒,盡管這其中還有不為人知的心酸故事,她仍是他們唯一的最愛的女兒.走的人也落淚了,新郎在一旁拚命點頭陪笑.送的人之後卻要相攜著回到毫無二致卻又蕩然一空的家.
我走的時候,也隻能對姐夫微笑的說,你要好好對我姐姐,不許欺負她,否則我替她在這邊找一個.姐夫就很委屈的大叫,明明是她老欺負我~姐姐便作幸福的猙獰狀.
等我再回來,一次次的回來,姐姐不能再每次都接我,每次都送我了.這並沒有關係.隻是再見她,慢慢的也有了老痕.頭發挑染成黃褐色,燙作半長不短的雞窩狀,麵色發黃,懶得修飾,可講的話也慢慢少了起來.當年一起比賽背詞的人,現在連郵箱地址也是我來給她申請了才會用.經常處於將自己貼在姐夫身上作象牙糖的狀態裏,為很瑣碎的小事生氣吵鬧.我的親密的姐姐呢?那個無拘無束的,懶洋洋的,總學我打扮,聽我主意,永遠年輕可愛的姐姐呢?我不需要你為我買新裙子,不需要帶我去哪裏吃什麽特色菜.我隻想,象舊日一樣,我們並肩擠在床頭,關上門,講些姐姐妹妹的親密話.不過我也明白,這是奢求了.我已經送走了姐姐.我們之間,隔山隔水,隔國隔家,那份信賴和親愛還在,已是難得.隻在姐姐偶用從前那種溫柔的眼神瞧著我,給撩撩耳邊的頭發,懶懶的輕歎一口氣,說:“貓咪呀~“便又停住幾秒的時候,我知道,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還在,沒曾離開很遠.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有人還在你身邊,但心裏早已送別了他.有人已然送別,卻栩栩如生恍在耳邊.對於不在我們心裏占重要位置的人,盡可以雲淡風輕的揮手告別.我們也許會重逢,也許不會.心的房間,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大家各自珍重便好.但那少有的住下來的人,送別卻是異樣的難.希望你珍重,但願能再見.我一定珍重,我們會再見.
有人說,相聚是為了之後的別離,而別離又是為了之後的相聚.我想,能夠這麽想,是很看的開的人吧.聽到這樣的話,讓人寬心,開心,安心.
那場站台送別的夜雨,終於帶來了久盼的春的氣息.你雖然離開了,卻把春天留了下來.
人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那麽我說,有人堪聚直須聚,莫待無人空歎息.可折之花少,堪聚之人更少.我們不作互相攻擊的刺蝟,而作天地間飄飄的沙鷗,偶遇而同遊,其樂也無窮.
即便送君千裏,也終須一別.即便終須一別,也要送君千裏.
„徳也狂生耳!
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
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
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
且由他,蛾眉謠塚,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尋思起,從頭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裏.
然諾重,君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