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地聲明一點:
文責自負,是我對自己公開在這裏的所有文字和圖片的主張和態度,也是我理解博聯社實行實名製的根本。我沒有追求任何的經濟利益,也不想在這樣沉重的事情上獲取任何的實惠。我隻請求,任何關注克拉瑪依火災的朋友們不要片言隻語地摘取我這裏的文字和圖片後以自己的理解去傳播。我不敢說我的文字多麽精彩,但我敢說我這裏的東西準確翔實。正確有效地傳播是需要很多元素的,以自己的感情和需求去肢解別人的文字,是當下那些追逐“肉色”花邊新聞的狗屎們才使用的勾當。
在此提醒朋友們,轉貼我的文字和圖片,說明你心底有著深深的情感,但是,要尊重別人,對別人的尊重,應該是我們所有情感裏最基礎的東西。法律上有一個“毒樹上的果子”的理論,是說:有毒的樹上結出的果子都是有毒的,也就是說,如果在法律訴訟過程中任何一方有程序違法的事實,那麽所有的依據實體法產生的判決都是無效的。我發表的關於克拉瑪依火災的所有圖片,有很多朋友參與了當年的創作,也有很多人為我提供了相關資料。所以,我在此暫時代表他們堅決地捍衛所有文字和圖片的權利。朋友們都有傳播的權利,但是傳播過程中,必須保證信息的完整,並標明出處。有文化的人都該知道:所有的著作,隻要引用別人的話,必須標明引自哪裏,否則視為侵權。
陳耀文的一個特別說明:
朋友們下麵將要看到的文字和圖片涉及一場巨大的災難。我猜想,這場由人禍釀成的災難,一定對很多親曆者以及他們的親屬、朋友產生過難以想象的精神和肉體的折磨,也一定在很多關注著類似問題的朋友們那裏留下過種種的痕跡。2007年2月5日,東方衛視在《深度105》節目裏以“1994克拉瑪依大火”為題,報道了這場火災的一些情況。節目播出後引來了一些曾經在火災中受到傷害的朋友的反應,這些反應提醒我,揭露一段傷痕,需要很周到的保全措施,因為有一些朋友根本無法接受再次揭開傷疤的痛。我理解這樣的痛,也尊重他們的情感。所以,在這些文字發出了一段時間之後,我來添加這個特別說明,目的是提醒親愛的朋友們:如果您目前沒有足夠的精神準備,請暫時不要閱讀下麵的文字和圖片。如果您患有心髒疾病,經受不起強烈的精神刺激,也請您慎重對待。
我這樣說,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您的健康,為了對您生命和精神的尊重,為了社會的美好。謝謝大家。
陳耀文 於2007年2月14日淩晨
陳耀文在此鄭重聲明:
中國境內外任何媒體、官方網站引用、轉載本博客所有內容,請以電子郵件或留言方式告知本人,獲得電子郵件正式同意回複後方可使用。所有媒體以“引用我的博客文章”名義編寫的文章請認真引用我的文字原文和完整語境,故意肢解和歪曲我的文字原意及觀點、描述、感歎、數據,我都將堅決追究當事者的法律責任。
特此鄭重聲明。
2007年5月7日
12年前發生在新疆克拉瑪依的那場驚天大火,是我心底一直的痛。我抑製不住心海裏的波瀾,總覺得該做些什麽,以告慰那些冤魂,告慰那些夭折的花朵,告慰那些憤怒的生者,告慰那些生不如死的傷者……
此時已經是2006年12月12日的淩晨了,我的心依舊不能平靜。11日下午,在多媒體技術員孟翔和王娟的幫助下,我終於把12年前沒有播出的節目圖像轉換成了能說明一些問題的圖片。
12 年前我們的克拉瑪依之行,曾經獲得了當地一些同行和熱心人的幫助。作為記者,感覺最欣慰的是,輾轉得到了一些火災發生前的錄象和照片資料,這些資料為我的判斷和思考提供了很大的空間,也佐證了一些猜測,明晰了一些事實。12年了,也不知當年為我提供資料的朋友們生活的怎樣,為了盡量不去打擾他們和我心底的那些傷痛,我從來沒有與他們聯係過。但是,我的心裏一直掛牽著他們啊!
1994 年12月7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教委組織的“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簡稱“兩基”驗收團一行23人到達克拉瑪依,12月8日下午6 時,克拉瑪依市教委在友誼館為驗收團舉辦專場文藝匯報演出,克市7所小學8所中學15個規範班的學生、部分教職工和克市、新疆石油管理局的有關領導796 人參加活動。上麵的畫麵是孩子們組成的鼓號隊在友誼館門口歡迎領導們入場的情景。
在鮮花和鼓號聲中,領導們魚貫而入。
這是當天演出擔任報幕的兩個女孩兒。其中一個叫趙亞靜(未確認是哪一個,從她漢族的名字和長相上判斷,應該是右麵的那個),是克拉瑪依市第八小學的學生。幸運的是,在大火中趙亞靜脫險了,是第八小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當天演出的第一項儀式是向領導致詞。畫麵裏的孩子手持鮮花,朗誦著詩一樣的讚美詞,謳歌著領導的蒞臨和關懷。孩子們手捧的鮮花隨後全部敬獻給了台下的領導們。
這是匯報演出的第一個節目,舞蹈《春暖童心》,由克拉瑪依第八小學的孩子們表演。大家記住這個節目的名字吧,沒有什麽比這個詞匯更具有諷刺性了。
正襟危坐的領導們正在觀看演出。他們這時候代表著賜予孩子們以及我們每一個子民春天般溫暖的救星,他們的正經和端莊總是在這樣的場合完美地展現。
這是第一個節目最後的造型動作。
據了解情況的朋友說,拍完這個畫麵,攝像機就沒電了。當攝象師離開現場趕到禮堂前廳換電池的時候,大火就發生了。
這是火災發生之前拍攝的觀眾席。友誼館有831個座位,尊敬的領導們基本都坐在前兩排,第一排的領導身前還擺放了桌子。應該說,他們從這裏往自己身後幾十排坐席之外的出口跑,距離是最遠的。然而,克拉瑪依當地的領導全都跑出去了,隻有幾個人被燒傷。大火中,“兩基”驗收團的的23名成員中有17人遇難,其餘的全部受傷。采訪期間我就這個問題反複求證過,當地的人們給我的解釋可以歸納如下:自治區組織的“兩基”驗收團是由自治區教委領導和全疆各地區的教委領導構成的,他們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光臨克拉瑪依。當天,他們都是從朝西方向的友誼館正門進入的,落座沒多久火災就發生了。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左手十幾米遠的地方,禮堂北側東段,也就是靠近舞台的地方,有一個太平門通往北側的回廊,這個們沒有上鎖,因為回廊裏有兩個麵積很大的衛生間。而當地的那些領導,他們經常在這裏開會、看演出,路線熟,意識清,又不用關顧那些在無序中混亂的孩子們和外地人,所以他們捷足先登,所以他們動若脫兔。照片裏哪個人是克拉瑪依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兼秘書長張華堂我沒有求證,憑身份它應該是在最前排靠中間的位置。調查證實:年過花甲的張華堂求生本能一流。他不僅沒有組織轉移幼小的孩子們,也沒有給身邊的難兄難妹指引路線,自己隻身一人躲進北側回廊外的男廁所,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我在12年前了解到對他的處分情況是:留黨察看一年,建議罷免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職務。後來我看到的判刑人員名單裏沒有他,不知他最終受到了怎樣的責罰?
這是禮堂北側前排觀眾席在火災之前的狀況。從後麵學生的年齡判斷,坐在前麵的應該是某個中學的校長或老師。老師們左手邊幾米處就是通向北側回廊的那扇沒有加鎖的太平門。由於距離近,他們應該已經發現那扇門是開著的,如果不去管顧他們身後身邊的學生,也許隻需一個箭步,也許隻需一掌有力的推搡,他們自己就可以脫離火海。但是,最後的統計數字向蒼天報告:12月8日參加活動的有40多名教職工,最終遇難的有36位,生還的幾乎全部受傷。
當天的第一個節目是由畫麵中間的這位老師編排輔導的。她叫張豔,是第八小學的音樂老師,1965年10月18日出生,有一個幼小的兒子。在那場慘絕人寰的大火中,她率領的16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還未及離開剛剛表演過節目的舞台,就被全部燒死。張豔也在火災中喪生。
這是張豔生前教孩子們唱歌的情景。
在張豔擔任音樂教師十幾年的時間裏獲得過很多榮譽。
張豔的生活照。
張豔的新墳。她幼小的兒子黃胄在1994年12月8日永遠地失去了親愛的媽媽。他那年輕美麗的媽媽,當時隻有29歲。與孩子們相比,張豔不算年輕,但若與那些年過花甲的領導們比較,她應該還是花季。
2006 年12月12日的深夜,看完鳳凰衛視陳曉楠主持的《冷暖人生》,坐在電腦前,我的心情低落到極點。作為媒體的記者、編輯,我不能在自己采訪編輯的節目裏回述往事,卻隻能把動感的電視畫麵抓成圖片,自說自話地在這裏感歎、回憶,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當然,這些年裏經見的滑稽已然讓我足夠堅強,悲痛和無奈都不能讓我停止思考,也不能阻止我實實在在地做些什麽。“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我不想造反,也真心渴望和平穩定的生活,渴望溫馨的家庭。我知道,我隻想把我知道的故事講出來,把我的思考亮出來。一個健全的社會,不能對曾經的往事完全淡漠,“向前看”的理論,也不能拒絕我們作為人類對自己過失、錯誤以及罪孽的救贖。當年德國總理在猶太人紀念碑前的長跪,化解了幾乎成為死結的對立,大多數人其實隻是要一個“說法”,僅此而已。
這張照片上有1994年克拉瑪依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班的大部分學生,拍攝者不詳。照片拍攝於大火發生前幾分鍾。這個班有43名學生,“12.8”實到42 名。唯一的幸運者是一個女孩,因為當天到校時沒有按規定穿著校服而被老師打發回家。這個孩子家境不好,在郊區的家也沒有電話,她和她的家人那個晚上甚至都不知道友誼館那邊發生了什麽。
這張圖片右麵的座椅就是上麵照片裏三年級二班同學們的座位,左麵那片光亮就是禮堂南側靠近舞台的太平門。那片耀眼的光芒告訴我們外麵的自由和寬廣,但在大火發生的時候,這扇門是鎖死的。
這位已然五十有四的男人叫高禮,是新疆石油管理局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北京人。他的人生真的是多災多難啊。中年喪妻,再婚後年輕妻子生下的乖巧女兒高曉寅,1994年還隻有八歲。
高曉寅就是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班的學生,那天高高興興地穿著潔淨的校服離開了家。
“強大的不能保護弱小的,要這強大有何用?”這是我在上傳這張高曉寅的照片時收到的網友萱萱的MSN留言。是啊,我在采訪時也不止一次聽到類似的話,我這些年來對這場大火耿耿於懷也因為這個,那些失去孩子的家長一直不能釋懷我想也大都因為這個。
高禮先生的女兒高曉寅當時就在我審視的這扇門裏麵。據高禮回憶,大火發生後不久他和很多人就到了現場。就在這扇門外,隔著幾米寬的走廊,有一個鐵柵欄門。高禮他們在鐵柵欄外看到了裏麵扒著門縫呼喊“叔叔,救救我們”的孩子,看到了孩子們驚恐絕望的眼睛,看到裏麵厚厚的木門被孩子們不斷地晃動著,但是,他們沒有辦法。沒有任何專業工具的人們當時已經急昏了頭,隻是拚命用手用腳用血肉之軀對付著巋然不動的鐵柵欄。
克拉瑪依電視台的記者在火災發生後記錄了英勇的家長和市民們在友誼館的外牆窗戶上隔著堅固的鐵欄杆搗碎玻璃的場麵。但他們的舉動隻能給裏麵的大火提供更多的氧氣,卻不能解除孩子們的威脅。
一直到清理現場時才被推掉的這兩扇門在我們1994年12月22日拍攝的時候還被這隻沒有開啟的鎖連接著。鋼鐵鑄就的東西已經是這樣的麵目,閉上眼睛我們可以想象那些孩子們那些老師們的血肉之軀在那座煉獄裏會是怎樣的模樣?
那年,54歲的高禮僅8歲的獨生女兒高曉寅消失了。高曉寅所在的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班的42個同學那天隨著烈焰消失了36個,其餘的6個嚴重燒傷。采訪時,高禮憤怒地說:那些本該監護著孩子們的領導,置沒有求生本領的孩子們於不顧,放棄了自己監護的責任,他們這樣做就是在殺人。他們能夠抬腿跑,就是殺人行動的開始;跑出來了,就是殺人行動的完成。應該以故意殺人罪對那些跑出來的領導們進行審判!!!
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班的教室。拍攝這個畫麵的時候,我們耳邊是旁邊其它班級的孩子們稚嫩但悅耳的讀書聲,這使得我們不敢輕易走進那些課桌,那些孩子們用過的書本作業本……
前麵說過,包括高曉寅在內的42名同學被燒死了36個,還有6名被燒傷,這個班唯一的幸存者是那個因為沒有按照規定穿校服的貧困女孩。12月9日早晨,什麽也不知道的女孩準時趕到學校,走進這間教室。當時,整個城市剛剛從一夜的混亂裏醒來,或者說克拉瑪依在那個夜晚根本就沒有過睡夢,大部分沒有參加友誼館活動的老師都在忙碌著協助處理遇難學生和老師的善後事宜,學校的秩序已經不正常了,所有班級的學生都被打發回家。當還在學校堅持正常工作的其它年級其它班級的老師們看到這個孤獨身影的時候,她竟然問:老師,我們班的同學都到哪裏去了?老師們一待問清這個學生生還的緣由,禁不住抱住她哭成一團……
當老師們在三年級二班的教室外把這個故事講給我們聽的時候,我的心一陣陣顫抖……由於激動,我們沒有記下這個女孩兒的名字,不知道這些年她是在怎樣的寒蟬和堅強裏走過來的?
孩子,你的今天好嗎?身邊的朋友們知道你有過這樣曾經的故事嗎?
(2006年12月13日匆就,未完待續)
陳耀文在此鄭重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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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此鄭重聲明。
2007年5月7日
讓我來繼續講述我心裏的克拉瑪依。
我們一起來認識這位克拉瑪依第一小學的輔導員李萍,那一年她已經35歲。“12.8”那天,她帶著自己學校的孩子們為領導們表演節目。由於節目靠後,她領著孩子們在觀眾席倒數第二排看節目。第一個節目最後造型的時候,她看到了舞台上方掉下的一個個火球,開始她以為是節目設計的焰火效果,後來感覺不對。大幕合上的瞬間,她和另外一個老師快速招呼自己帶領的十二個孩子從正麵的左側出口跑到了前廳,還未及跑向唯一開啟的那個卷閘門,禮堂裏麵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氣浪把她和孩子們推倒在前廳。就這樣,她還是招呼自己的學生往外跑,往外爬。隻跑出了幾個學生,卷閘門就開始自動落下,李萍用自己柔弱的身體抗住沉重的鐵門,讓孩子們一個一個往外爬。她們還想再返回火場搶救其他的人,但是已經沒有了機會和可能。感人的是,李萍老師自己唯一的十歲兒子疼疼那時也在禮堂裏麵。那時候,李萍在友誼館的外麵一遍遍呼喊著“疼疼,我的兒子!”不知道疼疼在一片火海裏是否也在呼叫著媽媽?
采訪的時候,李萍質問:我的很多同事,就坐在禮堂的後排,他們都沒有跑出來,那是因為他們要照顧自己的學生,而坐在前排,離入口最遠的那些領導都跑出來了,他們是怎麽跑出來的?
我在采訪檢察官的時候證實了這個疑問:清理現場的時候,禮堂裏麵的很多被有毒氣體熏死的孩子身上,有大人的腳印。而且不止一個!
李萍老師十歲的兒子疼疼走了。永遠。
疼疼生於1984年5月27日,從小到大多病多災,李萍說,能養活這麽大真的是操碎了心。疼疼是第一小學五年級二班的少先隊中隊幹部,品學兼優。老話兒都說,從小多病的孩子長大了都健康,還說多病的孩子懂事,病一次就長大一點。但是李萍看不到長大的疼疼了,也不能在老去的歲月裏感受疼疼的關懷了。凝望著疼疼的照片,我在想,要是真的長到今天,小夥子也該大學畢業了,也該有自己的心愛姑娘可以炫耀了,也該揣著一摞子簡曆四處碰壁或者拿到不菲的薪水了……
在我的單位,每天上班可以看到一片片和疼疼的出生年月差不多大的小年輕。他們懶散,他們古怪,他們奇裝異服,他們胡言亂語。當然,他們也熱愛工作熱愛思考熱愛進取,也最熱愛每月的那些真金白銀。我永遠寬容地看著他們,嚴格地要求著願意學些技能的孩子,認真地教會他們簡單或複雜的技巧和方法……疼疼,你在哪裏?天國也是這樣的辛苦這樣的奔波嗎?那裏也要四處尋找發票來換取不多的報酬嗎?那裏也有正式台聘企聘臨時實習的區分嗎?那裏也有幹了三四年還是黑人黑戶還沒有組織給提供各類保險的事情嗎?
寫的有些滑稽了。其實,我如果還有再次做人的機會,我一定不要長大,不要戀愛,不要結婚,不要到中央電視台之類的單位工作。因為我不願意再為了養家糊口而承受這樣的精神折磨。
疼疼,對著你的照片發了些牢騷,那是因為你不懂,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麵對過那麽多的領導,那是因為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被什麽人殺死的。當然,你自己也不明白一個社會原來需要那麽多有責任心同情心勇敢心的人,隻有那樣,社會才能叫社會,才能叫合理的社會,有序的社會,成熟的社會,有希望的社會。你和你的夥伴們可能以為自己遭遇了天災,但我們這些在人間苟且艱難痛苦地活著的人,更願意把你們的遭遇稱為人禍。是那些品行不良的人沒有擔負起看護你們的責任,是那些在利益麵前很強大,在爭取位子時很強大,在人多的場合很強大,在訓斥下級時很強大的所謂領導們,在你們幼小脆弱需要嗬護的生命麵前表現出了自己的強大私心強大卑劣……
疼疼,你已經離開的世界在危險發生時一直有一個黃白黑棕膚色的人都明白的規則:讓婦女兒童先走!這個規則沒有寫進憲法,沒有刷成大幅標語掛在牆上,沒有天天掛在領導們的嘴上,沒有印在紅頭文件上,但這個規則是做人的底線,是我們穿衣戴帽的基本理由,是我們心底安慰的基礎……可惜啊疼疼,這個規則在你曾經生長了十年零六個多月的克拉瑪依失效了,扭曲了,坍塌了,毀滅了!!!這是你的悲哀,是你的夥伴和老師們的悲哀,也是那個城市那片土地的悲哀啊……
在悲哀裏來說說這個人吧,就是坐在前排最左麵的這位看起來很有領導樣的女士。從人類的約定規則來說,她的性別是應該受到照顧的,關愛的,扶助的,但是她在 “12.8”那個西部的黃昏,那個在計劃中就為了她這個教委的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出風頭的黃昏,算是真真實實地出了一把風頭,這個風頭震驚了中國,甚至震撼了中國之外的無數心靈。用現在時髦的網絡語言來說:強啊!!!況麗,當天活動的現場組織者之一。據了解,花費巨大的精力組織這次活動,況麗也是策劃者之一。克拉瑪依僅僅是一個地區級的城市,教委的黨委副書記也就是一個副處級的幹部,更大的官兒,更顯赫的位子,更多的權力,更寬敞的房子,更舒適的轎車,更多的賄賂,更多的出國考察機會等等等等,還在遠方向她招手呢……如果這次“兩基”驗收成功,如果自治區教委的領導滿意、高興,如果隆重的匯報演出能讓有關無關的領導們看出她的組織才能……很多如果啊,但是她在組織這樣大型的活動時就是沒有想到:如果發生意外,如果孩子們跑不出去,如果最終死傷的大多是年幼無知的孩子而那些已經成年的領導以及她自己最終活著……
可以想象,當時火災發生後,禮堂裏麵混亂的局麵已經不是她的願望和本事能夠控製的了。斷電之後,她這樣的領導們一貫喜歡麵對的麥克風不響了,情急之下,慌亂之中,她就運用自己天時地利的優勢奪門而逃了。她跑到北側回廊外的女廁所,由於鐵柵欄太結實,阻擋了她絕處逢生的腳步,她隻好砸碎窗玻璃保證足夠的空氣。事實證明,大火最終也沒有燒到回廊。為了不被已經竄到回廊的有毒氣體傷害,她用身體死死地頂著廁所門,任憑已經跑到回廊裏的孩子們怎麽推搡拍打都拒絕開門。
采訪時,在當地檢察院檢察長的陪同下,我們專門去勘察了這個女廁所。裏間有十個蹲位,外間兩麵有洗手池,總麵積大約有25平米。我們想想,如果她當時能把一些孩子疏散到這裏以後再把門堵死,這個廁所起碼能讓30多個或者更多些的孩子像她一樣身體和健康都確保地走出那場劫難!還有那個麵積差不多的男廁所……
以上的事實是已經被檢察院核實了的。克拉瑪依一個叫金建新的人在友誼館外麵參與搶救的時候,從女廁所的窗戶外親眼看見了況麗的作為,並且向檢察院證明了這一切。由於時間的關係,我們當時沒有來得及當麵采訪這位金先生,現在我的采訪筆記上還記著他家裏那個6位數的尾號591的電話。
1994年12月24日上午,在克拉瑪依看守所我看見了況麗和她的難兄難弟們。他們的身上都沒有經曆過那場火災的痕跡,個個完好無損。采訪了幾十分鍾,嬌貴的況書記盡管隻有40歲,但已經呈現疲憊之態,情緒也很低落。把她送回監舍以後,我們的攝像機一直在門上的小窗口拍攝她的反應。她一直低頭沉默著,隻是偷偷地向窗口看了這麽一眼……我給一些懂些麻衣相的朋友看過這張圖片,他們的說辭都不好聽。從人格上來講,盡管況麗有過那樣的作為,盡管她遭到萬人唾罵,但我抓取這個瞬間來展現,沒有侮辱和輕賤她的意思。她的罪責,已經有了有期徒刑四年的懲罰。可能很多人說她該殺該剮,但終究還是法律說的話算數。一般來講,我們黨對於這樣的人,判刑之後會“雙開”,也就是說,現在的況麗應該不是那個光榮的共產黨員了,不是那個驕傲的況書記了。也許一切回歸到這個地步作為人的那些本質才會重新顯現出來,無所事事的日子裏不知道她會對著某一個地方某些物品想些什麽?不知道她是否對大火之類的詞匯敏感到神經質?她有孩子,如果正常,現在她也該是孫兒繞膝了,不知道在“12.8”這樣的日子,況奶奶會給孩子講些什麽故事?
堅強地活著吧,日月星辰,風花雪月,怎樣地活著不是活著呢?
其實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有時候,活著也是件很苦澀的事情……
這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叫方天錄,這是他以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長的身份在當天的匯報演出前致歡迎詞時的風光模樣。火災發生前,副市長趙蘭秀和他是在現場的當地最高行政領導,坐在最前排。不知道他以什麽樣的招數比較早地逃出了火海,也許是“學生不要動,讓領導先走”這句話幫了他的忙。調查結果是:在比較早地離開火場後,他的頭部臉部及手臂輕度燒傷。作為領導幹部,他沒有積極采取有效的組織措施,而是立即趕往醫院醫治創傷。在乘坐的汽車路過消防隊時,他甚至沒有及時進去報警,致使貽誤了最佳的救助時機。古語雲五十知天命,那年已經有花甲閱曆的方副局長,後來以玩忽職守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今天,古稀風華的他,在何方?作何想?有何恨?為何悔?
搜索網上的信息,會發現一些關於“克拉瑪依領導唐健”的記載。其實要在這裏澄清一下:在克拉瑪依大火的相關責任人裏有兩個唐健。一個是時任克拉瑪依市委書記、新疆石油管理局黨委書記的唐健,當地人稱“大唐健”。還有一個是克拉瑪依教委副主任唐健,也就是“小唐健”。畫麵裏的這位就是“小唐健”。他是 “12.8”活動的主要組織者,與況麗各有分工,現場主持會議的就是他。大火中他被燒成輕傷,是自己跑到外麵的。後來被判刑五年。一些網友依據他的刑期和名字,以為他刑滿釋放後又得到重用,又爬到了高位,這是一個誤會。當年隻受到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隨後又被自行免職,現在又回到原官位的,是下麵的這個“大唐健”。
我掌握的資料裏,“大唐健”是上麵幾張圖片裏的情態。他那天沒有參加友誼館的活動,但是是當時主持市委市政府和石油管理局日常工作的最高領導。畫麵裏的他正在電視台的演播室錄製向全市人民道歉的節目。嚎啕、呼喊、絕望,是他那段錄像的總基調。向全市人民播出的節目據說反響很大,我收集到的信息是:很奇怪。很不正常。很滑稽。很無聊。
市民們隻看到了剪輯點很多的唐健書記的哭喊和懺悔,卻不知道在錄製現場的景象。身為市委書記兼新疆石油管理局黨委書記的唐書記,在演播室時,還沒說兩句話,就開始在鏡頭前帶有表演性質地以農婦哭喪的情態哭喊了幾分鍾,嘴裏還斷斷續續地喊著“孩子們呐,我有罪,我對不起你們”之類的話,畫麵外的幾個工作人員隻好將他攙扶下去。不一會兒,唐書記又返回講台重新開始朗讀那篇事先擬訂的文稿……
真正的悲痛是什麽樣?真正的痛心疾首是什麽樣?鄙人才疏學淺,經見的世麵少,吃得鹽也不多。但我起碼明白,公開場合的哭泣,特別是明明白白知道的攝象機鏡頭前的哭泣,一般教養的人,即使是死了親娘老子,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這就是經過調查證實的那組引起“12.8”火災的舞台燈。
“12.8”特大火災事故之後的克拉瑪依友誼館中間走廊的景象。
火災之後友誼館後排北側座位的狀況。可以看出來,牆體上的軟性裝飾物及座椅上的軟包裝均被燒毀。也就是這些東西釋放出的有毒氣體,讓很多學生和老師命喪友誼館。
友誼館前廳。右側通向外界,左側通向觀眾席。地下散落的都是孩子們留下的課本、作業本和各種號碼的鞋子。還有裝滿米飯、包子、油餅等食物的鋁製飯盒。
從友誼館前廳拍攝的左側(北側)回廊。況麗和張華堂躲避求生的男女廁所就在畫麵正中那片暗影裏麵的左側。能看出來,這個回廊沒有過火,地下散落的玻璃都是從外麵敲擊後留下的。
從友誼館前廳拍攝的右側(南側)回廊。大火發生時,南側回廊與前廳之間還有一道加鎖的鐵柵欄,也就是說,即使禮堂裏麵的人僥幸跑到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克拉瑪依友誼館正門。友誼館坐東朝西。正麵的六個立柱間,中間的三個是出入口。“12.8”時,隻有右側的一個門供與會人員出入。計算一下:加上南北兩側與外界連接的出入口,友誼館一共有7個出入口,如果按照規定全部打開,那場火災應該不會造成那樣大的傷亡。即使在場的領導們喊出了“學生門別動,讓領導先走!”的“絕句”,即使在場的當地領導們跑的比兔子還快……
製度的力量是可以抵禦最低級錯誤的。我正在采訪的這個人叫王致瑞,當時任克拉瑪依廣播局的器材科長。他向我們證實,就在1994年的10月,他們在友誼館組織一次活動時,舞台上的燈光曾經烤燃過幕簾,當時因為發現早,沒有釀成大禍。友誼館的管理者和服務人員最後被判處了比那些領導們多幾年的徒刑,既是情理之中,也是規則所致。因為,他們知道那盞肇事的燈已經引燃過幕布,因為他們知道友誼館有大型活動時所有的門都必須開啟,因為他們知道即使鎖著門也必須有掌管鑰匙的人在場值班……可惜啊,這一切他們都沒有做到!
做電視記者15年,我唯一的一次感覺在鏡頭前沒有言辭。為了體現現場感,我逼迫自己在克拉瑪依市郊臨時開辟的小西湖墓地出鏡報道,錄製了很多遍都不成樣子。這裏很冷很冷,但是我知道,比我的軀體更感覺到寒冷的,是一座座新墳裏孩子們的心。
以這張圖片來暫時結束這篇blog是我的選擇。看看墓碑上的那些字跡,我們該記住這樣一個生於1981年,名叫朱曉文的女孩。25歲,24歲,23歲, 22歲,22歲,21歲……當年隨著烈焰逝去的那些8歲9歲10歲11歲12歲13歲14歲的孩子們,現在該是健壯豐腴瀟灑嫵媚陽剛溫柔等等詞匯的實踐者承載者傳承者,現在該是他們的父親母親長出一口氣的季節啊……
還有很多資料,我需要慢慢地整理。這些已經在我心裏塵封了12年的故事,我是第一次這樣公開地係統講述。
曆史不應該被掩埋。
試圖掩埋曆史的人,是為了自己或者自己利益集團的利益。
我們總在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想說:別挖坑,最後埋的是誰還不知道呢?
2006年12月14日23:48 暫時的結束 2007年的第一天,我認真地坐下來,幹一點我認為該幹的事情。
自從我在自己的博客裏貼出當年采訪克拉瑪依特大火災事故以及采訪中獲取的相關資料製成的圖片以後,我博客的瀏覽量增加了不少。一些長期關注克拉瑪依火災報道的朋友在很多網站轉貼了我博客的相關內容,客觀上起到了一些傳播效果。有人私下裏問我:這件事情在1995年就有了法律的判決,也已經對相關的責任人給予了相應的懲罰,為什麽你還會對此事津津樂道?還有那麽強的感情傾注?
自1994年1月進入東方時空,這些年裏我以記者和編輯的身份參與過幾起重特大事故的采訪和報道,僅1994年,我就親自趕到過兩起特大火災事故的現場。
1994 年11月27日13時28分左右,遼寧省阜新市的藝苑歌舞廳失火,共造成233人死亡,20人受傷(其中重傷4人)。大火之後,我和攝像劉文於當晚就趕到了阜新,由於當地政府嚴密封鎖消息,並采取極其嚴格的防範措施,使得我們兩個人根本無法接近火災現場。28日一大早,我們接到電視台指令:立即返回北京。當地安排一位宣傳部長護送我們到沈陽,而這時,我們兩個人竟然都還沒有親眼看到火災現場。我們極度鬱悶,但又不能違抗命令,也不能撕破臉和當地的領導們爭競。車子經過藝苑歌舞廳附近時,好心的司機提醒我們“右邊的胡同裏就是”並放慢了速度。當時,坐在桑塔納後排左麵的我不顧一切地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攝像劉文也在司機被迫停車的瞬間從右麵跟了上來。在宣傳部長的阻攔下,我們兩個快步趕到了拉著警戒線的歌舞廳附近,劉文的攝像機盡管已經開啟,但是宣傳部長央求我們千萬不要拍攝,“不然我可就慘了”!就這樣,我們隻是匆匆地看了幾眼那個燒死了二百多人的歌舞廳外景,一個有效的鏡頭都沒有拍攝到,就被強行逼迫離開了現場。這樣的事情也隻有在我們這樣的國家會發生,是吧?離開阜新,我們沒有馬上回北京,而是在沈陽附近尋找選題。我感覺,這麽大的事故不可能遮蔽到這種程度,很有可能會有鬆動的機會。一旦機會來了,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征得製片人張海潮同意,我們在遼寧撫順找到了一個選題,就是1994年12月18 日在《焦點時刻》播出的《孤兒不孤》那期節目。節目的“焦點”不是很硬,但為了心中的計劃,還是硬著頭皮做了。當然,我們最終沒有等到禁令解除,遼寧阜新,也就成為我的另一處傷痛。
1995年11月13日上午7時左右,長江四川(現在歸重慶市)江津市水域發生重大沉船事故。江津市輪船總公司下屬第一公司“江津6號”客輪從永川市朱沱鎮啟航,沿長江下行至江津市楊岩水域,與同向行駛的貴州省赤水輪船公司頂推4艘駁船的“遵義308號”貨輪發生碰撞,客輪“江津6號”瞬間沉沒,客輪上70多人全部落水,僅32人被救生還。
以上是人民日報的報道。這起事故,我在11月15日就和攝像白河山隨國家安全生產辦公室的一位副司長趕到了現場,並且作了相應的報道。
2000 年12月25日,聖誕節的晚上,河南洛陽東都商廈頂層一家私人承包的歌舞廳發生特大火災事故,造成309人死亡。我當時是《東方時空?直通現場》的主編,經過多方努力,我們派出了年輕能幹的女記者念東梅趕赴現場,我在北京親手連夜編輯製作,連續三天發出了關於這起事故全貌的報道。
那麽,同樣都是事故,同樣都造成巨大的傷亡,為什麽我,以及很多人都對克拉瑪依1994年12月8日的火災事故耿耿於懷呢?
我以為,這裏麵有一個非常關鍵的道德底線的問題。作為正常的人,我們都有在危險麵前躲避、自救、逃生的本能。但是,作為已經走過了蠻荒野蠻時代的人類,已經約定了一些道德準則,這些準則往往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才能檢驗出一些人的道德底線究竟設置在一個怎樣的高度。在災難發生的時候,具有不同道德底線的人會有不同的行為。很多事故,大家聲討的是一些負責人的疏於管理、掉以輕心、草菅人命之類的行為,但這時的聲討聲中往往是義憤多於痛心,呼籲從嚴管理的要求也會加強。克拉瑪依火災也是一起典型的責任事故,但是,在火災現場的那些領導們的表現,真實地嚴重地傷害了那些死傷孩子的親屬,傷害了大多數善良人們的道德底線,使得這些年來很多人難以釋懷。
我用不同的組合方式在網上搜索“克拉瑪依”、“領導”、“火災”、“懷念”、“恥辱”等詞匯,關於克拉瑪依火災事故,最多的還是人們以各種方式表達的痛心、無奈、憤怒等關乎情操、關乎良心、關乎領導行為模式的表達。很多人是在基本不了解事故概況的情況下發表的感言,也純粹是借題發揮式的發泄。一些稍微理智些的人試圖勸慰那些以“說髒話”、“說狠話”來表達情感的人理智一些,但往往遭到的是謾罵和詛咒。為什麽?為什麽?
盡管不少的責任人已經獲刑,盡管不少的人已經丟官,但是,我以為:克拉瑪依有關方麵以及更高層次的組織在這件事情上一直沒有以真誠的方式和態度對死難者的家屬,對全國的老百姓說一聲“對不起”,可能是大家心裏的憋悶一直沒有地方排解的原因。一級政府,一方官員,僅僅學會在台上享受百姓的頂禮膜拜和歡呼是不夠的,僅僅會說忠誠於人民為人民服務也是不夠的。災難發生了,這裏的人民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傷痛,這些傷痛需要真心地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去化解。這些真實的行動不僅僅是給他們大量的撫慰金,也不是讓他們不再生活在那片會刺激他們神經的地方。據我所知,這些年來,新疆石油管理局已經為那些死了孩子死了大人的家庭以及嚴重致殘的孩子們付出了巨大的經濟代價,也承諾了長期的扶助措施,但是為什麽這些家庭一旦說到此事還是那樣的咬牙切齒,還是那樣的不可自製?還是那樣的悲涼?
前些天我終於在時隔12年之後給當年去克拉瑪依采訪時認識的朋友打了電話,請他們對我博客裏描述的細節進行甄別。我是真誠地,也是負責任地,我不希望從我這裏出去的信息有“硬傷”,特別是一些關係到人物的情節,這是我這些年做記者的底線。畢竟已經過去12年了,我當時的很多采訪由於現場各種因素的幹擾,采訪筆記沒辦法十分的詳細,個別字跡也很潦草,當時在采訪本上作的一些符號現在竟然回憶不起來是什麽意思了。還有一個原因,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在城區麵積20多平方公裏的克拉瑪依,我們的采訪其實是一直有人“關照”的,一些失去了孩子或伴侶的人,一些知道情況的人,由於擔心未來的日子裏還將在這個單位工作,無奈地回絕了我們的采訪請求。加之我們當時也沒有想到節目會不準許播出,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後來當地政府會以那樣遮掩的方式處理,所以,我後悔沒有采訪更多的人,後悔當年的資料沒有全部保存下來……
那天的幾次通話裏,已經是一定官階的還在克拉瑪依的朋友幫我糾正了幾個細節,交談中他問我:我們這裏都在淡化處理這件事情,為什麽你們還揪住不放啊?朋友的這句話讓我心裏難過了一陣子,甚至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是啊,生存是我們每一個老百姓都要麵對的事情。老話說: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感覺,我可能就是屬於那種“不腰疼”的人。生存,大家都要生存,我在北京也要生存。混了這麽多年,13年前在軍營就是副團職中校了,在北京,在中央電視台這個名利場裏,我竟然沒有混到一官半職,竟然沒有自己的“交椅”需要捍衛,竟然沒有一點政治頭腦地說些領導們不愛聽的話,竟然守著一堆老掉牙的故事昏天黑地地翻騰……不識時務啊!!!
我們這個民族,就是因為識時務的人太多了,才搞成今天的這副模樣。
我們這個國家,就是因為識時務的人太多了,才會是今天的一副景象。
不發牢騷了,這些年我就是因為牢騷話太多才混成今天這種倒黴樣的。嗬嗬。不管怎樣,我還是以為:目前應該把這件事情幹完。
接著講述的我知道的克拉瑪依火災的故事,要從一位我當年認為“還不錯”的領導講起。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一看見領導就張嘴罵人的家夥,我也有很多官位很高的朋友和老上級。但是,我尊敬他們,大凡不是因為級別高,而是因為我喜歡他們作為人與我交往時我看到的他們的品格。
上麵的圖片是我們1994年12月24日采訪謝誌強的情景。謝誌強以前就是新疆石油管理局的黨委書記,已經被調任塔裏木油田總指揮。12.8友誼館特大火災事故發生以後,由於當時的領導們在火災發生時的行為在當地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克拉瑪依局麵十分危險,新疆自治區緊急將曾經在這裏工作過30多年的謝誌強調回克拉瑪依主持工作,再次擔任新疆石油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並兼任克拉瑪依市黨委書記。當時擔任著石油管理局書記兼市委書記的唐健被自行停職。我們是 12月21號到達克拉瑪依,謝誌強12月22日到任,知道我們在這裏采訪,謝誌強批評了原來領導們給我們設置的“關照”措施,給下麵下達的新指示是:隻要是法律允許的,焦點訪談記者哪裏都可以去。12月24日一大早,他就在辦公室等候我們。采訪中,謝書記十分沉痛,他說:現在克拉瑪依的大部分領導都是我在這裏任職的時候成長起來的,很多人的提拔我是說過好話的。但是,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提拔了這樣一批在危難發生時不顧學生,不顧小朋友,卻隻顧自己逃命的人。他們不是不稱職,而是做人不合格,連起碼的做人的良知都沒有。我很痛心,這些人給我們黨和政府的臉上抹了黑,我要承擔不可推卸的責任。
正在接受我采訪的是1994年克拉瑪依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在我的采訪本上,記錄他姓名的地方被水洇了一坨,我怎樣也分辨不出上麵的字跡了。12年了,我沒辦法回憶起他的姓名。根據克拉瑪依政府網站提供的信息,1994年3月——1995年10月,在克拉瑪依第九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第五屆會議上作檢察院工作報告的檢察長名子都叫劉基坤,這個階段正是克拉瑪依火災事故及檢察院調查橫跨的時間段,那麽,這位檢察長的姓名應該是劉基坤,錄像帶上記錄的他的口音好像是湖南人。
以下粗體字是公訴書的主要內容:
1994年12月10日克拉瑪依市人民檢察院對被告人阿不來提?卡德爾等14名被告人分別以重大責任事故罪、玩忽職守罪立案偵查。1995年5月30日向克拉瑪依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起訴書認定上述被告人犯罪事實如下:
1994年12月7日下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教委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評估驗收團到克拉瑪依市檢查工作。12月8日18時由克拉瑪依市教委、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訓中心組織在文化藝術中心友誼館舉辦專場文藝匯報演出。全市7所中學、8所小學的教師、學生及有關領導共796人參加。演出至18時20分左右,舞台正中偏後北側上方倒數第二道光柱燈(1000W)烤燃紗幕起火。火災發生後,由於電工被派出差,火情沒有及時處理,迅速蔓延至劇廳,火勢越來越猛,產生大量有毒、有害氣體。而通往劇場的七個安全門,僅開一個。演出現場的組織者趙蘭秀、方天錄不積極組織指揮疏散,火災現場秩序大亂。致使323人死亡,132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3800餘萬元。
立案偵查證實這起特大火災的發生是由於上述被告嚴重違反規章製度,工作嚴重不負責任,玩忽職守造成。
被告人阿不來提?卡德爾身為友誼館副主任,在主管行政業務工作中,嚴重違反消防安全管理規定,對消防部門的三次防火安全檢查中提出的問題不加整改;對舞台幕布曾發生過的火災險情,沒有采取措施消除隱患。卡德爾明知12月8日有演出活動,還將電工派外出差;演出現場7個安全門僅開一個。火災發生後沒積極采取措施組織疏散搶救,是這次重大責任事故的主要直接責任者。
被告人陳惠君,努斯拉提?玉素甫江、劉竹英作為友誼館服務人員對工作嚴重不負責任,演出期間,陳惠君、努斯拉提未在場內巡回檢查。火災發生後,不履行應盡的職責,及時打開安全門,而是一起逃出館外。被告人劉竹英脫崗外出。以上三名被告人是造成事故慘重傷亡後果的直接責任者。
被告人蔡兆鋒,不重視安全工作,未對職工進行安全教育,對友誼館存在的不安全隱患不加整改,不製定應急防範措施,對火災事故的發生負有直接責任。
被告人孫勇、趙忠錚,身為文化藝術中心領導,工作嚴重不負責任,對友誼館存在的不安全隱患,不督促檢查予以消除,對火災事故的發生負有直接責任。
被告人嶽霖,分管文化藝術中心的工作,工作嚴重不負責任,明知友誼館存在不安全隱患,未要求檢查整改,未正確履行自己的職責,對火災事故的發生負有責任。
被告人趙蘭秀、方天錄係迎接“兩基”評估驗收工作及演出現場的主要領導人,發生火情時,沒有組織和指揮疏散,對事故傷亡後果負有直接責任。
被告人唐健、況麗、朱明龍、趙征是此次演出活動的具體組織者和實施者,對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疏忽大意。唐、況、朱在發生火災時,未組織疏散學生,而隻顧自己逃生,對嚴重傷亡後果負有直接責任。
截至目前,我在網上還沒有搜索到別人提供的克拉瑪依事故責任人的圖片,在今天,我把我掌握的資料公開在這裏。
上圖是起訴書中提到的友誼館服務組組長陳慧君,以重大事故責任罪被判有期徒刑七年。鏡頭前的陳慧君當時39歲。
上圖是起訴書中提到的友誼館服務員努斯拉提·玉素普江,43歲。以重大事故責任罪被判有期徒刑六年。
上圖是起訴書中提到的友誼館服務員劉竹英,46歲。以重大事故責任罪被判有期徒刑六
年。
上圖為起訴書提到的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友誼館主任兼指導員蔡兆鋒,58歲。以玩忽職守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上圖為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主任孫勇,35歲。采訪結束後,送他們回監房的途中,我遞給他一支香煙並給他點著,他連聲說謝謝。我問他:感覺到冤枉嗎?本來是歌唱演員的孫勇說:說起來好像我們是替罪羊,但是想想那些死去的孩子,我覺得不冤,就是殺我的頭我都覺得不過分。說到這裏,他很激動。他還說:確實太慘了。我當時在前廳樓上的辦公室,不在禮堂裏麵。聽到聲音就往下跑,但是根本進不到禮堂裏麵去。我當時的反應是完了,這要死多少人啊?當時場麵很混亂,沒有人組織,也沒辦法組織。你想想,現在大部分家庭都隻有一個孩子,一下子死了那麽多孩子,人家家長還不得瘋了?我有責任,絕對有責任,這一點我絕對不推托。要是早一點把那幾盞燈取下來就好了。晚了,說啥也晚了……孫勇後來以玩忽職守罪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上圖為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教導員趙忠錚,45歲。以玩忽職守罪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上圖為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副主席嶽霖,41歲。以玩忽職守罪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我於1994年12月24日在克拉瑪依看守所采訪的資料裏沒有起訴書中提到的第一個人:友誼館59歲的副主任阿不來提?卡德爾。據檢察長說,此人當時被燒傷,正在治療,還未羈押到看守所。
與友誼館的管理有關係的責任者上麵基本說完了,現在該說說領導們了。在我前麵的帖子裏這個人可能大家已經認識了,他就是當時在現場參加活動的最高領導之一,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長方天錄,時年60歲。方天錄被以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公訴書裏提到的克拉瑪依市54歲的副市長趙蘭秀是我采訪此次事故中最疑惑的一個人。據了解,她在大火中被嚴重燒傷,可能是當地傷勢最嚴重的領導了,據說是在搶救人員進入火場後被抬出現場的。她分管教育,按照現在慣用的政府領導配置體係,她應該是“無知少女”係列。所謂的“無知少女”,是現在我國各級政府裏都必須要有的成分,是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婦女這四個界別的代表。網上有一些關於趙蘭秀的文字記錄,看了也讓人很不好受,因為她是帶著傷被帶上審判席的。我目前沒有經過確認的趙蘭秀的圖片,從大火發生前的圖象資料裏,在第一排就座的有兩個女性,一個是況麗,一個就是上麵圖片裏的這個女人。趙蘭秀和方天錄是當天在現場的兩個級別最高的當地領導,按照慣例應該坐在中間。所以我判斷畫麵裏這位穿著淺色上衣的中年婦女,應該就是趙蘭秀。趙蘭秀被以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六個月。
這張有些不忍一睹的圖片是1994年12月24日我們在克拉瑪依石油管理局總醫院拍攝的,一臉傷疤的人是公訴書裏提到的的克拉瑪依教委副主任唐健,54 歲。唐健告訴我,當時他看到大火燒起來,就組織大家疏散,但是火太大,沒有多久他就支撐不住了,隻好趕快離開。我問他是從哪裏跑出來的,他說是從北側中間的門跑到了回廊裏,然後跑到前廳出來的。當時沒有電了,煙也很濃很嗆人,能聽到很多人呼喊的聲音。
唐健因玩忽職守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這是我的資料裏況麗的另一種神態。這個人的心理基礎十分穩定,輕易不會走進我問題的實質。我問她:你有孩子嗎?她點頭。我問她:如果自己的孩子在裏麵你會怎樣呢?她低頭不語。我又問她:這些年表揚過別人的見義勇為嗎?她還是無語。我問:以前經曆過類似的事情嗎?她說:沒有,當時很害怕。我問:你還能回憶起當時是怎麽跑出來的嗎?她,低頭,不語。很久沒有抬頭。
我的評價是:這是個多麽聰明的人啊?又是個多麽自愛的的人啊?她的聰明表現在絕不多說話,自愛表現在不往自己身上包攬不相幹的東西。對於一個四十歲的女人來說,地級市的教委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我認為是個不低的位置了,但我能感覺到這個女人進步的欲望很強,心裏還有更大的期望。一般來講,對自己很自愛的人,在危機發生時都會選擇很好的自保措施。聰明的人,一般不會在危難時刻迅速煥發責任感、使命感之類的虛無飄渺的精神火花。網上有一些文字說況麗在事後曾經對記者之類的人有聲有色地講述自己怎樣機敏怎樣果斷地逃進女廁所,我不能相信這樣的描述。因為,我不認為她連這點起碼的尊嚴都沒有。在我們的鏡頭前,她還是很有修養的嘛。
況麗因玩忽職守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按照1994年12月10日就被羈押的日子算起,1998年年底她應該就刑滿釋放了。網上的消息說趙蘭秀證實況麗後來在克拉瑪依開了一家保險公司,還重新加入了神聖的黨組織。這個消息我感覺很搞笑。她的權力夢幻還要重新來過嗎?算起來她現在也是52歲的人了,比徐娘還要老些吧?
真心地祝願她順風順水,那樣,我們的世界會更加精彩的。
上圖是公訴書中提到的克拉瑪依市教委普教科科長朱明龍,52歲。因玩忽職守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上圖是公訴書中提到的克拉瑪依市教委普教科副科長趙征,44歲。因玩忽職守罪被免予刑事處分。
2004年1月4日的淩晨,我繼續走我的痛苦心路。
我是個呼喚快樂的人,我的blog也起名快樂老文,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我活得幾乎是沒心沒肺的樣子,跟什麽人都開玩笑,跟什麽人都敢講自己的故事。
屁股決定腦袋。一些人認為我是因為沒有撈到一官半職才以這樣的方式安慰自己,一些人說我活得很失敗,很張狂,不懂得尊重領導。我微微一笑,還是微微一笑。當年(1992年)在部隊的時候曾經寫過一首歌就叫《戰士的微笑》,有這樣幾句歌詞:你說我是高山,我微微一笑;你說我是大海,我微微一笑。我是軍人,我是戰士,是你甜夢的衛士,責任田裏守衛著你的美好。……迎風霜的日子我這樣微笑,流血汗的日子我這樣微笑,戴獎章的日子我這樣微笑,想媽媽的日子我在心裏微笑……這首歌是當年唱紅了《血染的風采》的我的戰友徐良首唱,後來被部隊的宣傳隊作為演出必唱歌曲。好友鄧蕾在2002年也曾撰文說,在評論部的南院工作區每天最願意看見的人就是陳耀文,因為他什麽時候都是一臉的笑容。嗬嗬,我真的喜歡笑,喜歡快樂,喜歡快樂地麵對所有的煩惱和怪誕。盡管我心裏也是一片片的惆悵,一縷縷的寂寞……
快樂的生活態度並不意味著我真就是沒有心肝的垃圾人。這些年,大量的時間,我其實是一個很悲觀的人。這個好像與我滿臉的笑很矛盾。我對很多事情很絕望,因為我看到很多已經掌握了很豐富很現代知識的人本質上並不願意真心看到真正的文明和民主,因為我看到很多已經被無數曆史事實驗證過的錯誤決策還在被很多人追捧,因為我看到很多人為了一個位子不惜放棄理想放棄尊嚴放棄善良,因為我看到很多理想燦爛的朋友在利益和榮譽麵前開始倒退著奔跑,因為我看到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在重新導演腐朽的曆史,因為我看到很多人變著花樣地美化超級無聊的謊言……二十一世紀了,我們已經遠離奴隸社會,我們驕傲地說我們已經是有著市場經濟地位的國家,我們的互聯網用戶已經躍居世界第一。但是,我們的思想還隻有服從,百分百地服從,我們的心靈還在一次次被無條件地被強奸……
大家都感到絕望,可是大家都沒有辦法,而且大家都不能一走了之,而且你不能說自己不爽……
嗬嗬,其實有的時候真的沒辦法。目前我認為唯一的辦法就是企望已經沒有生命力的東西趕快死掉。死掉了,這塊地上該種什麽莊稼還種什麽吧。
接著講述我心底裏關於克拉瑪依那場火災的故事吧。
上麵圖片中的警察名叫侯進明,1994年12月的職務是新疆石油管理局消防支隊政委。接受我們的采訪,侯政委既緊張又坦然。緊張之處在於,12.8那天,他領導的消防支隊幾乎沒有起到什麽挽就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作用。他告訴我們,市區麵積20多平方公裏的克拉瑪依,隻有6個市政消防栓,距友誼館最近的消防栓在三公裏之外。幾台消防車都是很多年前的小噸位解放牌,一車隻能裝不到三噸水,來回一趟,加上上水時間,最快也要十分鍾。12.8那天,他們在失火15 分鍾之後就到了現場,要命的是,他們沒有很專業的破門工具,帶到現場的唯一一把消防斧根本對付不了友誼館堅固的鐵柵欄和卷簾門……侯政委坦然地是,當時我就是這個條件。體製、機構、人員編製、經費等問題積重難返。他說,克拉瑪依當時有防火一級重點單位幾百個,二級上千個,但消防部門隻有四個職工消防員,武警消防支隊也隻有416人。他還說,我們按照要求的必須條件呼籲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就是沒人重視。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群眾都罵我們,我們也是一肚子苦水啊。沒有專業裝備和人員,我們和一般群眾沒什麽區別啊。
一切重大事故暴露出的問題都不是獨立的,也不是一個環節的問題。隻有在體係上的所有環節都處於偽正常狀態時,某個環節的崩潰,就會引發全局癱瘓的狀態。這個時候問:錢都到哪裏去了?積壓的問題為什麽不早一點解決?問無數個為什麽,對於那些死去的孩子和老師們來說,有意義嗎?老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們吃了多少塹了?我們又還要吃多少塹?我覺得,對於很多領導來說,把“錢”吃了是沒問題的,至於“塹”嘛,等等再說吧,看看再說吧。
一般都是這樣。在我們這個體製的國家,不這樣就不正常了。
消防人員都沒有辦法,路過的群眾和聞訊趕來的孩子家長們隻好各自為戰地展開營救。砸碎玻璃,從附近的辦公樓用臉盆端來水往裏麵潑,從居民樓接出橡皮管子往裏灌水……這些辦法都是徒勞的,因為這些水根本到不了孩子們身邊,也阻擋不住禮堂裏麵的烈焰和滾滾的包含著大量有毒氣體的濃煙。上圖是當時群眾自發在友誼館外麵南側救火的情景。
我們從友誼館西南角拍攝的南側狀況。
南側的中門也是被完整地從外麵卸掉的。因為裏麵的太平門也是鎖死的,外麵的門板上,幾乎看不到經曆過大火的痕跡。
南側中門上的鐵鎖。
友誼館南側的一扇窗戶。
從友誼館東南角拍攝的南側前門。翹起的鐵柵欄很像魔鬼的利齒啊!!!
在近處拍攝的友誼館南側前門上安裝的鐵柵欄。這個門也就是前麵文章裏講述的工程師高禮的女兒高曉寅所在的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班距離最近的那個門,高禮就是隔著這些鐵柵欄聽著孩子們的哭喊……
就在這道鐵柵欄的裏麵的回廊上,一個幹粉滅火器完好地呆在那裏,根本沒有使用。觀眾席與回廊連接的這扇門鎖死了,誰又能使用到這個可能要花很多錢才買回來的“聾子耳朵”呢?
我們拍攝的友誼館北側前門外麵的景象。這個門裏麵就是兩個衛生間。
友誼館北側的舞台大門。這個門是供舞台道具等大型器材出入的。12.8當天也是鎖死的。
友誼館正門。廣告牌支撐的是三個正門中間的一個。能夠看出是被完整掀起來的。正麵的三個門,在12.8那天,隻有右側的一個是開放的,但也因為大火造成的斷電而自動落下。
遺落在友誼館前廳唯一出口處的帽子、衣服、鞋子、圍巾等物品。可以想象,當時這裏有過怎樣的擁擠、踐踏、撕扯……
遺落在友誼館北側回廊裏長條椅上的學生書包。
書包裏的鋁製飯盒中,某個學生或者老師自帶的晚飯還完整地呆在這裏。
在上麵那個書包的旁邊,是一張已經由老師批改過的為拚音填充字詞的試卷。我們都上過小學,我們該知道,卷子的主人是一個剛剛走進校門沒幾個月的一年級的小學生……
上麵圖片裏的那張考試卷,還有這張——我們在第八小學三年級二版教室裏拍攝的孩子們的作業本,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兩張圖片。之所以遲遲沒有把它們貼出來,是因為它們給我的想象空間太大,它們帶給我心靈的振顫是連續的、長久的、苦楚的、壓抑的……
如花似玉的孩子們,死的死了,被燒傷的都安排在石油管理局總醫院接受治療。醫院裏的場麵實在是慘不忍睹,我們幾乎沒有辦法把看到的都記錄下來。攝像吳乃華大哥幾次放下攝像機擦眼淚。
拍攝的時候我們有意避開了這個孩子那焦黑的臉龐。看看那兩隻露在外麵的腳吧……
這幾個孩子的臉部我們不忍心拍攝。
我們1994年12月24日拍攝的時候,這個孩子已經能夠坐起來吃飯了。
這是一個小姑娘,當時她還隻能用吸管進食。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能夠認出當年的你自己嗎?我不知道你們在哪裏,如果你看到了這張照片,並且認出了自己,請和我聯係,好嗎?
我采訪的這個美麗可愛的女孩兒叫譚月華(音),是克拉瑪依第三中學初二三班的學生,14歲。她告訴我們12.8那天,她和同班的同學坐在禮堂的後排,由於距離身後的出口比較近,她和一些同學跑了出來。孩子美麗的秀發沒有被剃去,她身上的傷基本是擁擠和踩踏造成的。
譚月華所在的第三中學初二三班有42名同學參加了12.8的活動,最終,9名學生失去了生命(其中一個是12月16日死在醫院裏)。這其中,有一個叫何勤的女孩,1980年10月24日出生。上麵的兩張照片就是何勤。
何勤是一個品學兼優,讓父母驕傲的孩子。這是何勤從小使用的幾件樂器。
何勤的臥室一角。
從小到大,何勤獲得過很多的榮譽。這是其中的一個全國性的榮譽證書。
何勤在12月5日寫下的最後一篇日記。
失去了這樣優秀的獨生女兒,已是中年的何勤父母近乎絕望。何勤的父親何億成是新疆石油管理局測井公司的副經理,那時已經46歲,母親沈永芬,是管理局職工醫院保健站的醫生,40歲。對於他們,以及許多像他們一樣的父母親來說,孩子的離去可能不是人生的絕境,但是,在這樣的年齡,以這樣的形式來經曆生活的考驗,用“殘酷”一詞,我感覺相對貼切。
親愛的朋友,我的兄長和姐姐,你們今天在哪裏安身?12年了,我還記得你們,記得你們國光新村的家的門牌號碼,記得你們在鏡頭前的克製,記得你們的禮貌,記得你們給予我們的禮遇和期望。對不起,我沒有在我主持的節目裏把你們以及與你們相同遭遇的那些兄弟姐妹的故事講述給我的觀眾們聽,從感情上,我一直欠著你們的,從記者的責任上我也感覺有愧於你們。12年了,克拉瑪依這個詞匯我不知思想過多少遍,你們家裏**5497的電話我也一直保存著。前不久我撥通了你們那裏一個朋友的手機,號碼還是輾轉從別人那裏得到的。12年裏,除了這個電話,我沒有給你們那裏的任何人打過電話,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們那裏的電話是不是還依舊是6位數。我刻意回避著那個地方,偶爾在什麽地方聽到歌頌那片土地的那支著名的歌曲,我都會下意識地關閉自己的聽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我真心地祝願你們的今天是平靜的,祝願你們的堅強還能夠支撐你們走完今後的生命旅程……與我聯係,好嗎?如果感覺在這裏留言不方便,可以給我的信箱chenyaowen314@hotmail.com 寫信也可以。如果你們不願意再次被打擾,我也能夠理解。我想念你們。
上麵這幾張圖片是克拉瑪依特大火災事故之後的送葬場麵,資料是從克拉瑪依電視台獲得的。這樣的場麵誰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麵我們可能隨時都要看到。我們的親人會在某一個時候決絕地離開我們,我們的朋友會不打一聲招呼就離我們而去。父母生養,肉體凡胎,我們誰也躲不過親曆這一幕,誰也都會成為這一幕的核心。壽終正寢可能是很高的境界,死於非命應該是做惡者最終的報應。少製造一些像12年前12年來克拉瑪依的那些父親母親妻子丈夫兒子閨女那樣的悲痛吧!少釀成一些能把活著的人心揉碎肝痛斷那樣的淒慘吧!為官者,看管好你們官位的同時,別忘了你們的交椅駕臨在什麽樣的基礎之上。日日夜夜與那麽多悲悲戚戚的子民們打交道,誰來給你們歌唱呢?誰來給你們舞蹈呢?誰來給你們鮮花和掌聲呢?盛世,是需要這些的,不是嗎?和諧,不是我們共同的理想嗎?
終於,我可以舒出一些輕鬆的氣息了。
我手頭掌握的關於1994年12月8日發生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克拉瑪依市友誼館那場特大火災事故的影像資料,今天可以說大部分都貼出來了。還有一些,因為牽涉到目前還敏感的事情,暫時保留在我這裏吧。
感謝這個人。張海潮,1994年時我的製片人,我的第一個製片人,我的老師,我的兄長。在我為克拉瑪依痛苦的日子裏,是他像兄長一樣摟住了我的肩膀,而他的淚水甚至比我還多……我的善良可能是與生俱來的,但是,海潮為我這些年能堅守著善良的品質,給予了最真誠的鼓勵。海潮,我不會忘記1994年12月27 日中午你為我喝下的那杯酒……
除了我們在克拉瑪依獲得的影像資料,其餘的圖像都是我的這位兄長拍攝的。吳乃華,東方時空、焦點訪談的元老級編導,在這次采訪中,他自願充當了攝像。乃華大哥,我不能忘記,從克拉瑪依回到烏魯木齊的那個夜晚,為了騰出房間給我一個安靜的空間整理文稿,你竟然在走廊的沙發上坐到淩晨三點……
作為同行,這個哥們兒是我這些年因為工作合作交下的最好的朋友。朱疆,生在新疆的血性漢子。他當時是烏魯木齊有線台的新聞部主任,在大火發生之後,我們沒有辦法從北京直接前往新聞現場,接受了我們的委托後,他帶領記者在12月10日就趕到了克拉瑪依。由於當地封鎖消息,他們拍攝的畫麵沒有辦法從新疆台直接傳送,他專門派自己的親戚往北京送帶子,也因為機場和火車站嚴格盤查最終沒有成功。我和吳乃華到達烏魯木齊之後,為了保證采訪少受幹擾,沒有公開求助電視台等單位,這哥們兒找來自己有私車的朋友,冒著丟掉官位丟掉工作的危險,陪同我們再次進入克拉瑪依……血性的男兒現在是東方衛視的副總了,目前正在新疆阿克蘇電視台掛職鍛煉,也是一個響當當的台長了……
感謝你們,感謝所有的為我們的采訪提供過幫助的人們。有些人的姓名我不便在這裏提及,因為他們還工作生活在克拉瑪依……保重,我的朋友們!!!
陳耀文 於2007年1月5日 淩晨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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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真實,克拉瑪依大火親曆人有感
轉自全國最大的數碼交易論壇TOMP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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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火災使我失去了很多的同學~
克拉瑪依友誼館 建立於19世紀80年代吧
當時是我們克拉瑪依油田請的俄國專家開采石油後象征二國友誼而建立的
屬於克拉瑪依當時最大的電影院 1991年因為建設問題 開始重建~
1994年11月末正式完工 12月5日正式營業 我們家6號接到邀請在裏麵看了電影~(後來感到特別怕)
12月初學校下通知 說12月7號有自治區領導來檢查工作 會在友誼館進行文藝會演~
12月8日 初中和小學院校 每個學校選派一個班級參加
12月9日 各機關事業幼兒園 每個學校選派一個班級參加
可以想像一下 如果是12月9日.....後果........
當時我在的克拉瑪依市第八小學(五年級3班)是全校唯一的一個市局級規範班~ 所以去的任務自然就是我們班了 後來 7號時候 我 湯亮 楊勇範紅偉劉挺等11個同學違反校規 在中午15:30前到學校(新疆下午是16:00上課) 我當時是學習委員 劉挺是副班長少先隊的輔導員熊慶文老師很生氣就說我們班不許參加會演 當時我們11個成了班上的罪人~ 也正是這樣我們都活了下來
8日 學校選了3年級的5班去參加了會演當時我們學校是重點學校 位置在市局領導的後一排~全班37個人隻回來了5個而且都是那種很慘的很慘的回來 我們氣象局的孩子的死了3個!~ 當時8校的校長是氣象局的辦公室主任魏學文的老婆~ 我媽媽是氣象局會計~ 葬禮時候也就參加了 還記得10號參加葬禮瞻仰遺容時候張莉大媽燒焦的屍體還夾著2個孩子的屍體 還有我們從小一起玩的一個孩子 -- 艾茲買提參加他葬禮時候看到他全身都是腳印~ 周圍大人都說是被踩死的我還小什麽都不知道
8號晚上 路過友誼館 全線封鎖 不叫人接近~ 後來聽說都是燒焦的屍體 消防官兵直接用鏟子等工具把屍體往車上裝~ 死傷不計其數
後來大了 慢慢了解了~ 當時友誼館是采用的德國最好的全自動設備自動伸縮門等等~ 火災是因為燈光和幕布太近把幕布烤著了出現問題後不知道是電閘跳閘還是人為原因 電斷了 伸縮們什麽就全部落下了 整個友誼館唯一的逃脫途徑就是一個寬2米多高2米多的側門~ 好多孩子都是能活下來的 就是因為太擠 孩子太小 被活活踩死~ 很多老師逃出來後又衝進去救孩子 我們學校當時好多老師發現他們屍體都抱著孩子
被告人:阿不來提·卡德爾,男,59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友誼館副主任。
被告人:陳惠君,女,39歲,原係友誼館服務組組長。
被告人:努斯拉提·玉素甫江,女,43歲,原係友誼館服務員。
被告人:劉竹英,女,46歲,原係友誼館服務員。
被告人:蔡兆鋒,男,58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友誼館主任兼指導員。
被告人:孫勇,男,35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主任。
被告人:趙忠錚,男,45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文化藝術中心教導員。
被告人:嶽霖,女,41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總工會副主席。
被告人:方天錄,男,60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長。
被告人:趙蘭秀,女,54歲,原係克拉瑪依市副市長。
被告人:唐健,男,54歲,原係克拉瑪依市教委副主任、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訓中心副主任。
被告人:況麗,女,40歲,原係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訓中心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
被告人:朱明龍,男,52歲,原係克拉瑪依市教委普教科科長。
被告人:趙征,女,44歲,原係克拉瑪依市教委普教科副科長。
一、被告人阿不來提·卡德爾犯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二、被告人陳君惠犯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三、被告人努斯拉提·玉素甫江犯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四、被告人劉竹英犯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五、被告人蔡兆鋒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六、被告人孫勇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七、被告人趙忠錚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八、被告人嶽霖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九、被告人趙蘭秀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六個月。
十、被告人方天錄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十一、被告人唐健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十二、被告人況麗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十三、被告人朱明龍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十四、被告人趙征犯玩忽職守罪,免予刑事處分。
一審判決後,除趙征外13名被告均不服,提出上訴。
看到他們被判刑感覺不錯 但是.........
都是些替死鬼而已
隻有 況麗 唐健 死有餘辜! 還有那幾個友誼館的服務員!
真正的罪犯是那些自治區的領導~
如果他們
不搞活動
不官僚
發生事情後不跑 幫忙維持下持續
我想會有很多人能生還的~
不是我替他們說話 隻是....
我說說我知道的吧
別的人我不知道
趙蘭秀 我家的對門鄰居 本來是副市長 但是11月多接到通知要主管克拉瑪依市的教育事業
算是個小小升職 還請客了下 所以我記得
12月8號出事情 距離她升職還不到半個月 但是事情就發生在她身上了
判刑後 因為大媽燒傷 失去了雙手 在監獄吃飯什麽都有問題 那些監獄的獄警還撒氣在她身上!~ 不給她喂食等~ (聽我爸媽說的)
為什麽自治區的一個領導都沒有判刑?嗬嗬 想想就知道了!!! 擺幾個傀儡~ 真正的黑手還是逍遙!
還有最叫人氣憤的~ 很多燒傷救治的 在克拉瑪依職工醫院接受救治後成為了丙肝患者!應該是血源問題!
那幾年街上很多燒傷的孩子在街上要飯 國家給當時所有死亡人員家屬每人20萬的補償 受傷人員家屬每人8萬和1個多生一胎的準生指標 但是好多家長生了一胎後對燒傷的孩子就XXXX 很多就在街上要飯!~
後記:克拉瑪依友誼館拆了劇院部分 隻留下了門臉 現在是克拉瑪依市人民廣場
所有12.8的死亡人員都葬在克拉瑪依後山小西湖公墓
----------- 小遠~
12年後的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