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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高棉時期柬埔寨華人的遭遇

(2006-12-01 17:18:18) 下一個



齊堅
  提起當代東南亞的排華事件,人們會首先想到不久前為國際社會
所廣泛關注和憤怒譴責的印尼“五月暴亂”。實際上,第二次世界大
戰後的半個多世紀,東南亞各國的排華事件便一直此伏彼起,柬埔寨
華人在波爾布特集團統治下的遭遇更是一起鮮為人知的排華事件。
  
1975年前的柬埔寨華人
  柬埔寨古稱扶南、真臘或吳哥,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早在中國
南宋時期就有從事海上貿易的華商在此居留,稱“唐人”或“新唐人”。
  根據法國殖民當局1921年的人口調查,在1890年時,柬
華僑人口有13萬。本世紀20年代、30年代後期和二戰後初期,
出現過中國人移居柬埔寨的三次高潮;特別是在戰後的1946~1
949年期間,華人由30萬猛增到42萬,占全柬574萬人口的
7.4%;1975年紅色高棉領導柬埔寨民族解放軍,建立民主柬
埔寨國前夕,則達60萬之眾。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經曆了民主柬埔寨政權(1975~1
979年)的短暫統治後,華人人口數量卻大幅下降到30萬左右。
  柬埔寨華人在當地社會中擔當的角色,是曆史上長期形成的。盡
管從階級分析的角度去看,占全國人口極少部分的華人大多處於剝削
者的地位,但受柬埔寨國民虔誠的佛教信仰和華人儒家文化的調和,
階級矛盾未達到激烈衝突的程度。不幸的是紅色高棉在對柬埔寨社會
進行分析並製定政策時,普遍擁有商人身份的華人被紅色高棉劃入
“資產階級”陣營,從而使其麵臨著比高棉民族更為嚴峻的階級鬥爭
的壓力。紅色高棉政權普遍宣傳“華僑都是資產階級,有史以來都是
吸柬埔寨人的血”,貢布、波蘿勉、柴楨、磅湛等省還發生過逮捕從
城市來的華人或生長在農村的進步僑胞及華僑教師的“紅色恐怖”,
許多人被處以死刑或苦刑。1974年4月28日,便發生了著名的
“桔井事件”:大批從前線回來的柬紅色高棉軍隊開進桔井市中心,
把輕重機槍擺在街上,對準華人的住宅,限令全市華人立即到農村種
田,並拘捕了罪名是煽動華人回國的嫌疑分子一百多人,這些人大部
分受了苦刑,有的甚至被折磨死。
  
暴政與劫難
  1975年4月17日,以柬埔寨民族解放軍占領金邊市為標誌,
波爾布特領導的紅色高棉力量奪取了全國政權,直到1979年1月
7日金邊被侵柬越軍攻占時止,在紅色高棉(柬共)執政的三年零八
個月中,柬埔寨人民經曆了一場慘絕人寰的空前劫難,而華人社會更
是首當其衝。
  城市居民遭到大驅逐、大掠奪、大迫害
  紅色高棉接管城市,奪取政權後做出的第一項重大舉措,就是立
即強行將城市居民全部“疏散”到農村去。這項措施因其涉及人口之
廣、破壞之烈,而成為波爾布特集團暴政的正式開場。
  被“疏散”的城市居民主要是二百萬金邊市民和難民,其中有華
人約40餘萬人。4月17日,身著黑衣的紅色高棉軍隊(俗稱“烏
衫兵”)進入金邊,受到市民包括華人的熱烈歡迎,人們載歌載舞、
奉茶送飯,慶祝和平的到來。可是不久,軍隊便以“美國飛機要來轟
炸”為借口,通過廣播喇叭要求人們立即疏散到農村去躲避三兩天,
並派了一些軍車幫助市民搬家。到了次日,因人們心懷疑慮,響應者
寥寥,軍隊便全城鳴槍,用武力威逼市民按指定路線立即撤出城裏;
一周後,全城數百萬人悉數撤走,金邊變成了一座空城。在撤出金邊
的過程中,演出了無數人間慘劇,如有的家庭因等外出未歸的親人,
便遭殺害;有的合家不願離城而躲在房內,竟遭炮擊;正在搶救病人
的醫生、護士隻因延誤了撤離時間,也死於槍口之下。因出城匆忙,
所帶食品、行囊不多,百萬市民在炎炎烈日下顛沛流離,忍饑受累,
被驅往遙遠未知的他鄉,許多人染病倒斃途中。平日不幹重體力活的
華僑商人和家庭主婦(尤其是纏過小腳的老婦人),更經受不住旅途
的折磨,死亡比例更大。這次“疏散”行動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疲
憊不堪的金邊市民才先後到達各自的目的地,被指定在偏僻閉塞的鄉
村中或荒蕪人煙的深山密林裏安家落戶,開始農墾生活。但是,他們
缺乏起碼的工具去搭建賴以寄身的茅柵,“安卡”(柬語“組織上”
之意)分配的口糧又嚴重不足,加之醫藥奇缺,結果許多人又死於霍
亂、水土不服和瘧疾。
  除金邊外,馬德望、磅湛、貢布、柴楨、實居、菩薩、磅清揚、
茶膠、磅同、磅遜等其它大、中、小城市的居民,也被迫向農村和深
山密林地區遷移。如靠近泰國邊境的馬德望省珠山市,解放後不到幾
天,全體市民就被勒令退出城去;因市民大多數都不願走,紅色高棉
軍隊便規定出最後期限,屆時如不退出即行槍決,且出城之後不準返
回。
  紅色高棉軍隊每接管一座城鎮,就立即破壞當地的市場。他們或
宣布大減價,把物價削減90%以上,或直接搗毀所有的零售攤店,
並且很快就將貨幣取消。城市商人幾乎均為華人遭此掠奪與打擊,頓
時便陷入一無所有的境地。
  顯然,如此大規模地驅趕城市居民下鄉務農,既非為著防空,也
不隻是單純為了解決糧食匱乏問題。實際上,紅色高棉是想通過此舉
徹底剝奪“資產階級”的財富,消滅城鄉差別,實現“波爾布特式的
高度純潔的社會主義社會”依波爾布特集團所為,城市居民即使是產
業工人,亦一概受到波及,並無例外。隻有少數城裏必需的車床技工、
紡織技工、華語翻譯、廚師等,才得以回城工作。自1976年起,
為了進一步取締“資本家”的財產,加強對人口的控製,紅色高棉還
對從城市轉入農村居住的華人進行再次的遷移。遷往馬德望省各處農
村去的華人甚多。該省原是魚米之鄉,但遭連年戰火的破壞,加之外
來人口太多,竟成為全國糧荒最嚴重的地區,華人死亡率高達80%
以上。
  農村合作社中的超強度勞役與饑荒
  柬埔寨曆史上一直是個落後的農業國,工業基礎極為薄弱,要建
立社會主義社會的物質基礎,全國的工業化是必不可少的。但紅色高
棉建國後,不是著眼於恢複和發展民族工業,而是單純地執行“以農
立國”的政策;在組織人民從事農業生產時,又不切實際地提出“超
大躍進”的口號,並實行一係列集中營式的殘暴管製措施,給廣大人
民包括華人帶來無盡的苦難。
  在將城市居民趕往農村後,柬埔寨幾乎已是“全民皆農”了。為
實現“超大躍進”的理想,民主柬埔寨政府於1976年製訂了全國
稻穀增產指標:每公頃單位麵積產量3噸;1977年,又將指標增
為3.5噸到7噸(而原先全國平均每公頃產稻僅為1.2噸到1.
4噸)。為了完成高指標,基層生產單位除了虛報產量外,還通過解
放初期即已成立的互助組和合作社組織,強化對農民的奴役與壓榨:
  第一,延長勞動時間。在合作社裏,社員每天必須勞動十二三小
時甚至十五六小時。通常淩晨四點鍾就要下地幹活,夜裏九點半才許
收工,說是為了“不分晝夜地盡快建成社會主義”。
  第二,增加勞動強度。合作社社員不僅勞動時間長,而且容不得
有絲毫的偷閑,社員隻有到了進餐的時間,才有休息的機會。為監督
社員無休止地勞動,社裏還通過密探或設立自行車遊車隊,到田間地
頭巡視,不準社員聊天或歇息。平時,社員除大病不起者外,小病不
準請假,違者重罰。
  第三,無休止的思想灌輸。即使在繁重的勞動之餘,“安卡”也
要農民集中起來開會,接受千篇一律的宣傳灌輸,如講,到了197
7年農民可以每10天吃一次甜湯;到了1980年則可3天吃一次;
15年實現全國現代化等等。
  第四,開辦“大食堂”。初時,農民還是以家庭為單位開小灶,
過了不久,即被迫全部吃“大食堂”。“大食堂”開始尚能供應一頓
稀粥、兩頓米飯通常是在稻穀收獲期,後來便僅剩下兩頓稀粥了。造
成糧荒的原因是,“安卡”將豐收後的稻穀大部運走了,隻給農民留
下大約僅夠三四個月的米糧。為了彌補夥食的嚴重不足,有些人在家
裏和住處周圍喂養家禽家畜,種植蔬菜,但結果都被“安卡”巧取豪
奪了。一些農民經不住饑餓,到合作社的果園和菜園裏偷東西吃,如
被發現,輕則罰一二天不準吃飯,重則處死。
  繁重的勞役和嚴重的饑荒,摧垮了無數華人的健康身體,人們因
缺醫少藥而大量死亡。但是,紅色高棉為防範國外敵對勢力的“滲透”,
對人民的人身控製甚嚴,人民沒有通信自由,甚至還被剝奪了擁有收
音機的權利。沒有特別的通行證,他們是絕對無法私自離開所屬鄉村
的;若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即便初犯,被抓到後亦必慘遭毒打,命喪
半條。在農奴式製度的禁錮下,華人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隻能苟且
偷生。
  “清理階級隊伍”,肅反擴大化
  民主柬埔寨成立之初,城市中的華人群體盡管遭受了迫遷的厄運,
但尚未像忠於西哈努克親王的“自由高棉”及朗諾部隊殘餘分子那樣
直接遭到成批的屠殺。然而不久,由於紅色高棉實行的極“左”政策
導致社會矛盾尖銳化,加以內部派性鬥爭不斷,波爾布特集團遂屢屢
發動政治運動,以鞏固自身的統治;在一再進行的“清理階級隊伍”
和肅反運動的大拘捕、大屠殺中,華人亦每每受到株連。
  1977年6月,柬共下達文件指出,國內外公開的敵人已被消
滅,但目前出現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要特別注意兩種人:散布
反對黨和社會主義言論的人,他們是反革命的後備軍;懶惰的人,他
們是剝削分子的根苗。同年柬越交戰及翌年湄公河以東地區發生“三
·二三”兵變後,波爾布特集團隨即在全柬範圍內反複展開了殘酷的
“肅反”大屠殺,民柬大批高級軍官逃往越南,韓桑林、謝辛、洪森
等人就是在此時投靠越南與紅色高棉決裂的。被大批殺害的不僅包括
越僑、政治上的反對派及嫌疑分子,而且殃及廣泛的人群:資本家、
商人、知識分子、醫生、教師;一切患有不治之症者;幹不了繁重的
體力勞動或經常請假被認為懶惰怠工者;在日常生活中敢於流露對幹
部或現實不滿、意見稍有不同或不服領導者。最後,在暹粒省和菩薩
省等地,還發展到屠殺一切城市移民的空前嚴重程度。
  華人因多屬商人,且知識分子比例較大,故受害程度尤深,即便
是柬共內部的上層華裔幹部如符寧、胡榮、張東海等,最終也遭到
“清洗”,不能幸免。而在張東海(分工主持商業部日常工作的商業
委員會委員)於1978年3月被捕後,全國各部門、工廠的華裔幹
部、黨員以至翻譯員,都一批批地失蹤,遇害了。更有甚者,華人在
家中講華語,亦會被疑為搞特務活動而被捕。
  誠然,波爾布特集團的暴政罄竹難書,以上所述僅是舉其犖犖大
端者而已。其它如沒收私人財產,實行無郵政、無貨幣、無商品的
“共產主義”措施,都給柬埔寨人民和廣大華人帶來極大的危害。尤
其是在禁止自由戀愛、婚姻由“安卡”作主的“配給製度”下,華僑
少女被強行婚配給傷殘軍人的不在少數,許多人因此而自盡。
  求助無門
  眾所周知,紅色高棉的興起和“民主柬埔寨”政權的建立,正值
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極左的國內外政策,必然地反映在對待
柬埔寨華人問題的處理上。在華人遭受此種大劫難時,中國政府是否
曾經施加影響、予以製止?
  筆者掌握內部資料不多,不得而知。但從所見的眾多難民回憶資
料中可以肯定,在他們財產蒙受重大損失、生命受到威脅時,柬埔寨
華人確曾基於自己的中國僑民身份,尋求過祖國政府的解救。然而,
他們未能看到來自中國方麵的任何公開的正麵的反應。當時,華人所
能接觸到的祖國親人僅僅是中國援柬專家,但當他們向這些祖國親人
投訴的時候,得到的回答則不能不使他們失望,因為回答均不外乎:
第一種,要求華僑“顧全大局”、要“忍”、“忍”下去;第二種,
認為華僑過去是剝削階級,多數是資本家,現應好好接受所在國政府
勞動教育,把自己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勞動者;第三種,則幹脆立即避
開。華人完全處於求助無門的境地。
  應當指出,中國在柬埔寨華僑問題上所采取的不聞不問的“不幹
涉”態度,盡管有其內政、外交上的種種原因,其引發的後果卻是極
其嚴重的。在柬華人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時,不免發出感歎:“我們
枉有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祖國’——華僑的寄托、精神支柱,卻無
能為力照顧得了海外華僑”;“熱愛祖國卻被祖國遺棄,在僑胞有難
時祖國不伸以援手,這種心情是怎樣的難受和失望”……無數柬華難
民的這種表白,正反映了他們愛恨交織的矛盾心態。如何醫治柬埔寨
華人的心靈創傷,無疑至今仍是個遺留在國人麵前的嚴肅的課題。
  (摘自《炎黃春秋》199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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