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被打倒三次,晚年周揚是被人氣死的zt
(2006-08-22 20: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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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充滿矛盾與壓抑的10 年,也是他生命最輝煌的10年……
周揚是一位悲劇性的人物,誕生於1908年,到“文革”結束時,他已69歲。從那時到1989年他去世,這12年,就是周揚晚年。這是充滿矛盾與壓抑的10 年,也是他生命最輝煌的10年,顧驤有幸得以親炙,身受熏沫,成為忘年之交。(以下是顧驤的自述)
我與他第一次直接接觸在1977年10月,他住萬壽路中央組織部招待所,我任文化部理論組組長。那段時間,對於過去因他工作關係受到冤屈的人,逢人要道歉。大會、小會,他差不多每會都要檢討。因“反周揚”的罪名被打成右派的侯敏澤,對周揚的檢討曾抱有疑惑,但終為周揚的真誠所感動。在第四次全國文代會上,周揚當選為全國文聯主席,後調中央宣傳部任主管文藝的副部長。
80年代不叫運動的運動
1982年11月間,賀敬之來文藝局傳達中央的一項決定:1983年3月14日為馬克思逝世100周年,將舉行紀念活動,開兩個會,一個是紀念會,胡耀邦作報告;另一個是學術討論會,周揚作報告。
春節假期剛過,一上班,我就接到電話,說周揚要我去天津,還要我通知王若水一起去。我與文藝局的同誌打了一個招呼,約了若水下午五時在北京站見麵,乘晚上六時火車赴天津,抵達周揚下榻的天津迎賓館。元化也於當日由滬比我們早幾個小時到達。這時,我們明白無誤地知道了我們的任務是協助周揚起草馬克思忌辰100周年報告稿。
若水、元化和我協助他起草這份報告,是他自己挑選的。上世紀60年代,王若水被毛澤東稱作“桌子”哲學家,為毛欣賞,還是周揚將這信息傳達給他的。若水有思想,文筆犀利。元化在逆境中埋首於古典文論的研究,頗有成就。
第二天我們就開始工作,進行討論。周揚住一個大套間,客廳有40平方米,周揚、若水、元化和我四人,圍坐一張小方桌旁,像搓麻將,各占一方。周揚要求先不談“報告”怎麽寫,寫什麽,先“務虛”。我們四個人真正做到了敞開思想,毫無顧慮,談了整整兩天,每個人半天,若水先談,元化次之,我再次之,最後周揚。
討論完畢,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若水與其前妻離婚一案,法院將開庭審理,通知若水出庭。不得已,第三天若水便回京了。執筆起草便落到元化與我兩人身上。“報告”分四部分,我寫第一、四部分,元化寫第二、三部分。若水實際上未參加執筆。但是後來“清汙”時,周揚被列為迫害對象,不問情由,若水也被劃入此列。
為了保證寫作不受幹擾,周揚與天津市委聯係,對賓館進行“封鎖”。賓館有兩道門衛、外人無法隨便進入。元化和我在自己房間裏寫作,周揚則在他的客廳裏讀書。我們第一稿交出後,他則改稿,休息時,或飯後,他常到我們房間坐坐,隨便聊聊。
一次他說,胡耀邦曾對他講,他現在副部長的位置太低了。(可不是,胡喬木過去與他同事,現在成了政治局委員,鄧力群原來是他的下屬,現在成了書記處書記。他從1949年進城一直到如今,30多年“副部長”一直未變。)茅公去世後,全國政協還缺一位文教方麵的副主席,準備將來把他安排到政協。(由於周揚後來挨整,胡耀邦離職,這件事當然泡湯了。)
緊趕慢趕,稿子竣工已臨近會期。3月6日我們趕回北京,當晚在《人民日報》印刷廠排印,元化與若水一起在印刷廠最後進行校改、潤色。我當晚因事回家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因此而成為一個政治事件,引發了一場全國性的不叫運動的運動。不僅是我,即便是老於世故的周揚,大概也沒有料到。
第三次打擊後成了植物人
3月7日,馬克思逝世100周年學術報告會,在中央黨校舉行。中央黨校禮堂坐滿了人。中央黨校校長王震與中央書記處書記兼中 宣部部長鄧力群出席了會議。周揚作主旨報告。報告稿是由《人民日報》印刷廠打印的清樣。他作了一個開場白,他說,這個講話是找了幾個人一起商量寫成的。報告由一位女播音員代讀。後來知道這位女播音員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著名的播音員。她音色優美,吐字清晰,聲調頓挫,為這篇報告增色不少。報告結束,獲得了長時間的掌聲。
會議休息時,鄧力群上前向他祝賀,說講得好。王震也說講得好。大約過了三天,聽他說,耀邦將講話稿退了回來,隻是在名字上畫了圈,沒有講什麽。按照通常的理解,是同意通過了。
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在學術報告會的第二天下午,傳來了一個非同尋常的消息:會議休會兩天,會期延長兩天結束。後來知道,出席報告會的中 宣部理論局負責人盧之超在7日下午,通過胡喬木秘書,向胡喬木作了報告。8日下午,鄧力群從醫院出來向我們布置說:經與喬木商定,這個紀念會要延期兩天,周的講話內容事前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觀點並未報告中央同意。
3月10日,胡喬木到周揚家,談他對周揚講話的看法。3月12日繼續開會,四人在大會上發言,沒有點周揚的名,也沒有直接批評周揚的報告,但是觀點是鮮明批駁他的。11月6日,首都各報發表了周揚的談話,檢討在紀念馬克思逝世100周年研討會上所作的講話。1984年1月3日,胡喬木選擇中央黨校禮堂,也就是十個月前周揚作學術報告的同一地點,宣講他批判周揚的重頭文章:《關於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同樣,講話也是由中央電台廣播員代讀的。
這年春天,周揚到南方訪問。5月,他在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獎、授獎大會上講話,題目是“要有真正藝術家的勇氣”,周揚沒有被壓服。9月,周揚從廣州回到北京,很快進了北京醫院,經診斷患腦軟化症。周揚對他女兒周密說,他一輩子先後被打倒過三次,每一次都是為自己信任的人、尊敬的人所誤解。這第三次打擊更加難以承受,還不在於以他為靶子的全國範圍的批判,更在於他在別人軟硬兼施下舉措失當,所作的違心“檢討”而帶來未曾料到的影響。
至1985年夏以後,周揚已進入膏肓,隻能偶爾喉嚨裏吐出一兩個含糊的音節,一年之後,他成了植物人,靠鼻飼延滯生命。醫生“謝絕探視”,我每隔三四個月去探視一次,每次都拿陸定一的探視牌,他長期住院。我去探視,對周揚來說已毫無意義,倒不如說主要是我自己靈魂的需要。最後一次見麵是1989年春節,周揚靜靜地躺在那兒已五年了,原來魁梧的身材,瘦成了皮包骨頭,萎縮成單薄枯瘦的身軀,隻有一點遊絲般的氣息。
1989年夏天,我在牡丹江鏡泊湖的一個小島上休息。8月1日早晨,我在湖邊林間漫步,呼吸著新鮮濕潤空氣,手中握著一隻微型半導體收音機,聽早間新聞聯播。突然,節目的最後一條消息使我怔住了,僅有一句話、短得不能再短的消息:文藝理論家周揚於今日逝世。他走了,陸定一說,“他是被人氣死的”。
1989年9月5日,秋風兮兮,秋雲澹澹。人們告別了周揚。八寶山的遺體告別儀式十分隆重,大約是“文革”以後,一位文化人受到的最高規格的喪儀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