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何以足球？

不愧是星爺，愣把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少林功夫和足球拽到一起，還絢出一道金燦燦的光芒，劃過整個華語世界，直奔北美大陸。

照說把這功夫和足球湊到一塊也不是什麽特新鮮的事。記得早些年有那麽一部叫做《京都球俠》的片子，講的大概也就是這檔子事。當時也挺火，當然了，火爆程度自然是沒法和星爺的力作相提並論了。

說到底，這“少林足球”就是一包裝的概念，新瓶裝舊酒。星爺在片中不是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說了嗎，要把少林功夫“包裝”起來賺大錢！這點不論是在戲裏還是戲外，他做得都是相當到位的。

要說包裝功夫這項事業，還當數金爺居功至偉。少林武當，南拳北腿，在他老人家的大作裏使得是神出鬼沒、優雅無比。再加上大漠邊陲的烘托、小橋流水的點綴，那整個就是一江湖烏托邦，具有相當的審美性。實用性且不說，就這俠骨柔情、氣短情長的跌宕，也給人足夠的幻想空間，讓人沉醉不願醒。

武術包裝業在現實中也曾一度紅紅火火，可謂跨世紀偉業。上世紀末起，北京方麵就不遺餘力地向全世界推廣中華武術這一項目，先在各國人民中打下良好的群眾基礎（起碼也混個臉熟），然後再借某年舉辦奧運的東風，學人家柔道和跆拳道一樣，一舉衝進奧運，占著茅坑就不下來，青史留名。

隻可惜93年申奧，咱最親密的戰友朝鮮臨陣倒戈，以致北京兩票飲恨蒙特卡洛。2008北京奧運，羅格先生的一紙奧運瘦身計劃，讓武術成為正式比賽項目的美好計劃正式無限推遲。全世界的武術愛好者好不痛心疾首！

慕然回首，如果沒有當年那麽多的曆史上的“如果”，武術當真能大踏步地走進這“溫暖的奧運大家庭”嗎？我懷疑。並非懷疑中華武術的魅力，而是懷疑此舉的可能性與政治意義。

若說中華武術之魅力所在，那是一種精神與文化底蘊。武若不能俠，枉費這一身功。何謂俠也？那是集儒、釋、道中華傳統文化之大成者，忠心義膽、悲天憫人、劍膽琴心、浪漫不羈，其不拘一格的風格那是一個酷！

而何又謂“包裝”？那可是現代社會的一門大學問。恕我孤陋寡聞，竊以為，若讓大多數人都能喜愛，那起碼得有個眾人都能接受的標準吧。標準化、規範性，不是那什麽現在最時髦的全球化的二項基本原則嗎？現在賣塊臭豆腐還得有根條碼呢。

要把這枝繁葉茂的武術硬塞進那中規中矩的條條框框裏，其別扭勁是不難想象，最終也搞得是不倫不類：套路演得像體操，散打舞得像拳擊，到底是個啥，自己都沒整明白，讓人家怎麽去理解？

數月前，羊城廣州舉辦了一台特別的擂台賽，比賽雙方是酷愛搏擊運動的俄羅斯共和國總統普京先生的貼身保鏢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武術散打高手。結果中方以霍元甲式的壓倒性勝利結束了比賽——真TMD揚眉吐氣！人家不服呀，這比賽規則沒訂好，打起來不順手，你勝之不武。想起來幾年前中國功夫與泰拳一爭高下，結果也是大同小異。這叫作個雞說鴨話，牛與馬鬥，能不兩廂難受嗎？

一個星期前普京先生再度訪華，親赴少林禪寺參拜。還好，這次事先安排的“武術切磋”在最後一秒取消了，讓所有人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老人家最後也就舉起個小和尚玩了玩，聊作姿態。如少林寺方丈釋永信法師事後所言，“雙方都輸不起呀”。我想，更重要的大概是這場比賽根本就沒法打，沒有通行的國際規則，打得到一塊嗎？

回頭再想想星爺的《少林足球》，其中的笑料有多少是從那牛頭不對馬嘴的後現代踢法中出來的呀。足球要真是那麽個踢法，旋風腿、鐵頭功、八卦太極一塊上，估計羅納爾多們早就得提前舉行告別賽、回巴西農村種地去了。

由此看來，金爺想要以其武林至尊的地位和在華人中的影響正式勇奪諾貝爾的寶座（達賴喇嘛和高行健自然是不能算的啦），大概其路漫漫兮。不過也難說，全球化這玩意有時還就是怪，越是土得掉渣的東西還越是時髦得不行了。殊不見，星爺把老美那套健體良方、阿迪耐克貶得一錢不值，讓土功爛鞋們星光熠熠，老美還樂得前俯後仰。這叫做什麽道理？審美疲勞還是偷窺情結？且不知，這笑聲中又有多少是由衷的讚賞，還有多少是勝利者的高姿態？

另一方麵來說，這武術走向世界，也滿足了某些人大民族主義的虛榮與詭謀。當共產主義理想暫時失去其正當性和凝聚力，民族主義的替代品就會不失時機的登台亮相。中華一家人，雖不能同飲一江水，卻可以同讀一本金庸嘛。說什麽諾貝爾情結，那西方人的遊戲咱根本就用不著太在意。可到頭來為了奠定泱泱大國的地位，還不得在這一成型的規則下“與國際接軌”，與別人同台競爭？資本主義的紅舞鞋是不會為旁人而停止舞動的，龐大的資本機器也不會給你另起爐灶的機會。“別樣的現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似乎一直還僅僅以一種很時尚、很鋒芒畢露的理論形式存在，其實現的一絲可能的空隙都讓理論家們尋找得很辛苦、很茫然。你不愛在我製定的規則下玩嗎？那就別玩了，我們也不缺你那一個。有脾氣嗎？

想起來前些年提出的中藥產業化的問題。其在國際市場上的窘境讓很多有識之士（抑或“有錢之士”？）痛下決心要為中藥製定可行的規範標準。外國人講究的是精確到微克的實證主義的“科學精神”，不是你那些虛無縹緲的、看不見摸不著的什麽氣血調節、陰陽平衡。又據說穴位這虛幻的東西早些年也給人用西方的“科學”方法證明出來了，與人體的循環係統不謀而合！——終讓皓首紋眉的中醫們挺了挺垂垂的老腰。說不定哪天出口中藥的標簽上就會赫然印上“2.456克人參等於1克偉哥對於心血管的刺激作用”之類讓人“揚眉吐氣”的說明。小媳婦終於熬成公婆了！人參乎？偉哥乎？

圍棋中，有中、日、韓三種規則，各有各的取向，各有各的理解，紋枰論道，天圓地方，何須強行一統？然而世界上如此開放、單純的遊戲還有幾個？

最後再提一句回頭話。大概是受了周星星的啟發，少林寺釋永信方丈如今是願作CEO，不為苦行僧了：做考察、建網站、搞推介、弄經營，忙得是不亦樂乎，把這方小廟辦得是紅紅火火，更顯名於海內外，美其名曰：“出家人的現代化生活”。感慨之餘，真不知是中華武術之福，還是中華武術之禍……

個人之見，其陋不堪，聽聽罷了，不當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