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聯大的日子裏,華羅庚跟一批同樣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的教授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其中關係最密切的要數著名的愛國主義學者、大詩人聞一多。
聞一多,原名聞家驊,於1899年生於湖北省蘄水縣,即今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的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1912年考入清華大學,喜歡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22年7月赴美國芝加哥美術學院學習。1925年,回國後一直從事教育工作。
抗日戰爭爆發後,聞一多赴西南聯大任教授,積極參加愛國民主鬥爭。在此時期,特別是1943年以後,他在中國共產黨的影響和領導下,積極投身於反對國民黨政權的獨裁統治、爭取人民民主的鬥爭的洪流。
在昆明的時候,聞一多聽說華羅庚一家住在搖搖欲墜的閣樓上,一家人擠得難以容身,而且周圍的噪聲非常多,於是他熱情地把自己在陳家營的房間讓出一半,當中用布隔開,請華羅庚去住。為此,華羅庚還特意寫了一首《掛布》詩,用以抒發這種情誼。
詩中寫道:
掛布分屋共容膝,豈止兩家共坎坷;
布東考古布西算,專業不同心同仇。
後來,聞一多為了生計到中學去兼課,把家搬到了昆明西城昆華中學去住了,華羅庚還住在陳家營。
隨著教授們在昆明的生活日益艱苦,聞一多一家的日子也越來越難維持下去。為了養家糊口,聞一多除了到中學裏兼課外,還被迫“掛牌治印”。
聞一多的父親是前清的秀才,早年,聞一多學過藝術,曾隨父學會了雕刻。沒想到,如今這卻成了他養家糊口的本領。
聞一多對華羅庚感慨地說:“想當初,我是全憑興趣學得這刻製圖章,當時,還被父親罵為不務正業,誰能想到,如今這刻章竟然會成了我聞一多的飯碗!這個國家已經腐爛到什麽地步了,我們能再沉默下去嗎?”
此時華羅庚想起了聞一多在《心跳》中呼喚的兩句詩:“誰稀罕你這牆內方尺的和平!我的世界還有遼闊的邊境!”
“聞一多治印”的招牌亮出去以後,前來求印的人很多。既有仰慕聞一多民主鬥爭精神的學生、愛國人士;也有為了求得聞一多的墨寶而來的達官顯貴。
有一天,一位國民黨的軍官拿來一枚象牙坯子讓聞一多治印,他趾高氣揚地說:“好好給我治印,到時候工錢少不了你的!”
聞一多輕蔑地看了那個軍官一眼,說:“你還是找別人吧,我現在沒空!”
那軍官一聽不高興了,後來他轉念一想,以為是聞一多嫌錢給得少,於是掏出了10倍的錢,說道:“給,這些錢足夠了吧!隻要你弄得好,到時候我再打賞你點。”
聞一多頭都沒抬地說道:“這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聞一多雖窮,但不取這昧良心的錢,你請回吧!”
那軍官聽了這話氣得直哆嗦,“咣——”的一聲,把聞一多的桌子掀翻了,厲聲說道:“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快給我刻章!”
聞一多根本不理睬他,低頭收拾收拾東西就走。
這時,四周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大家紛紛指責那名軍官,那軍官怕激起民憤,無奈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華羅庚知道了,他擔心地對聞一多說:“你這樣公開地和那個軍官作對,小心他找你麻煩。”
聞一多大義凜然地答道:“我沒做錯事,他怎麽找我麻煩!如果他真的找了,那隻能說明這個國家太腐敗了。如果真是那樣,我更應該站出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難道我連古人都不如嗎?”
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也沒見那個軍官再來找茬,華羅庚的心這才放進肚子裏。
1946年3月,蘇聯科學院用英文出版了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一書,接著,又邀請他訪問蘇聯。
這天,華羅庚去大使館辦理護照,使館的武官威脅他說:“你是社會賢達,是科學界有影響的人物,應該參加國民黨,否則,你回國後會有危險。”
“我是應蘇聯對外文化協會之邀,去蘇聯訪問的學者,這也是罪名嗎?”華羅庚從容不迫地問道。
華羅庚並不理會使館人員的威脅,準備起身去蘇聯。聞一多前來送行,他鼓勵華羅庚說:“我們要學習蘇聯,要走蘇聯的道路,你能到蘇聯學習,對於將來搞好我們中國的科學事業,也是有好處的。你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隨後,聞一多又將一枚專門為華羅庚刻製的印章送給了他。上麵寫道:
頑石一方,一多所鑿,
奉貽教授,領薪立約,
不算寒倫,也不闊綽,
陋於牙章,雅於木戳,
若在戰前,不值兩角。
這枚小小的印章“不值兩角”,但是在華羅庚的心裏卻比黃金還要珍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枚印章,將其作為友誼的紀念。
到達蘇聯後,華羅庚到各大城市參觀訪問,發表演講。他看到蘇聯人民在戰勝法西斯之後,在斯大林的領導下,正熱火朝天地進行國家建設。想到自己的祖國在戰勝日本之後,卻又陷入了另一種白色恐怖中,他心中感慨萬千:要是我的祖國在和平的環境下建設,那該多好啊!
華羅庚在蘇聯還發現這是一個十分重視知識和科學研究的國度。這裏的科學雜誌都是新出版的,上麵記述的都是最新的科學成果。他還在其中看見了一篇自己的論文,而這篇論文在國內卻石沉大海,沒有一絲音訊。
華羅庚訪蘇回國之後,冒著生命危險在昆明青年會的陽台上向數千名大學生作了題為“訪蘇三月記”的報告。在報告中,他讚揚了蘇聯在科學研究中取得的成就,這大大地鼓舞了在黑暗中生活的師生們。
聞一多也在場專心地聽了華羅庚的報告,在散會後他握著華羅庚的手說:“你把蘇聯的情況介紹得這樣詳細,很好,這對當前民主運動的發展很有好處。”
接著他又說道:“你怎麽不怕有人用錢買你的人頭?”
“我的頭可沒你的值錢,沒有人懸賞40萬要它啊!”華羅庚笑著回答。
聽了這話,聞一多詼諧地說:“有人說,我變得偏激了,甚至說我參加民主運動就是因為窮瘋了。我的腦袋值40萬啊,這樣也算窮嗎?”
華羅庚嚴肅地說道:“一多,你還是小心點吧,現在的情況那麽緊張,大家都走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聞一多從容不迫地回答道:“要鬥爭就會有人倒下去,一個人倒下去,千萬人就會站起來!形勢越緊張,我越應該把責任擔當起來。”
當時國民黨正準備發動全麵內戰,昆明城內城外到處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戰爭氣氛中。聞一多逆風而上,到處為民主運動進行宣傳,他的詩歌和講演令國民黨反動派恨之入骨。
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樸先生大會上,聞一多忍受著連日饑餓帶來的折磨,發表了著名的《最後一次的講演》,當天下午即被國民黨特務殺害。
當華羅庚得知這個消息後,頓時眼前漆黑,氣憤地流下眼淚,他萬萬沒有想到,剛離開昆明不久,繼李公樸教授被暗殺之後,聞一多教授又慘遭暗害,這是什麽世道啊!
他望著天空中的朵朵烏雲,悲憤地吟道:
烏雲低垂泊青波,紅燭光芒射鬥牛;
寧滬道上聞噩耗,魔掌竟敢殺一多!
“一多,你是我們民族的英雄,你的死是民主主義運動的一大損失,也是中國學術的一大損失。你雖然去世了,但君的寧死不屈的形象永遠留在我的心中!”
聞一多被害時,華羅庚的大女兒華順,正在昆明西南聯大附中讀書。華羅庚叮囑華順要好好照顧受傷的聞立鶴,盡量安慰悲痛中的聞師母。
華順不顧時局的動蕩,冒著被捕的危險,跑到雲南大學操場上默默地看著和自己曾經朝夕相處、和藹可親的聞伯伯的遺體被烈火焚化。為寬慰聞師母,她還管聞師母叫幹媽,像對待自己親生母親一樣,盡著一份孝心。
新中國成立後,華羅庚一直關照聞一多子女的成長。在聞一多80誕辰的紀念大會上,華羅庚曾寫詩頌道:
聞君慷慨拍案起,愧我庸儒遠避魔。
後覺隻能補前咎,為報先烈獻白頭。
白頭獻給現代化,民不康阜誓不休。
為黨隨處可埋骨,哪管江海與荒丘。
華羅庚在這首《報先烈》中,表達了:“在最黑暗的時刻,沒有像聞一多一樣挺身而出,用生命換取光明的愧疚。同時還有可以用自己的餘生完成一多先生和無數前輩的未竟事業的欣慰。”
華羅庚和聞一多的深厚的革命情誼,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聞一多的兒子聞立雕曾這樣描述華、聞兩家的友誼:
“兩位海內聞名的學者,在國難時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最後,雙方為祖國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們的友誼,將成為世代傳頌的佳話,他們崇高的獻身精神,將永遠鼓舞億萬中華兒女向著偉大的目標前進!”
兩位偉大的學者,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報效著自己深愛的祖國,他們的友誼長存,他們的精神永駐我們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