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兒發現了這一點,同時她也發現了自己竟然為了這一點而感到悲哀。在曹操來冀州的時候,在她聽到那句“千金萬金,不如一奴”的時候,她的心裏也曾竊喜,也曾偷偷想過曹操會不會真是為自己而來,而現在,曹操所做的一切證明了,那隻是自己的幻想。像他那樣的人,心懷天下,已經沒有一個角落來容得下一個女人了,女人隻是棋子而已。
夜晚,袁家。
劉氏,審配和袁尚三人正在商量如何對敵。
袁尚問審配:“那曹賊當真為了她將大軍後撤了三十裏?”
“是的,而且還保證三日內絕不進犯!”審配說。
“看來那曹賊是真想得到甄氏啊!”劉氏說。
“是啊,那曹賊定是為了她而來,否則他不會在見我要殺二夫人時用屠城來威脅。”審配道,“我已設法向大公子和二公子求救,相信他們三天之內定會趕來救援,到時候就不用怕曹賊了。”
三人深信,三日之後,冀州圍困定然會解。
夜晚,曹軍大營。
子桓和子建騎快馬趕到父親的營地,二人皆已聽說了白天發生的事。進入帳內,曹操和郭嘉二人都在。
子桓心中頗有些怒氣,可他掩飾得很好,語氣平靜地問道:“父親,你怎麽會為了一個女人將大軍後撤三十裏,還下令三天不進犯,那女人真的值得你這樣去做嗎?”
曹操不怒反笑:“連你都這樣認為?看來為父真是做對了。”
“這是什麽意思?”兄弟二人都被搞糊塗了。
郭嘉解釋道:“兩位公子不必著急,聽我細細道來。你們當真以為主公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攻城嗎?審配要三天的時間,你們說他這三天會幹什麽?”
“肯定不會坐著等死,去找救兵。”兩人說。
“那兩位公子說他們能找誰來救呢?”郭嘉笑問。
“當然是袁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了。”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兩人一下子明白過來,怪不得父親讓許攸(曹操手下一武將)率五萬大軍走另外一條路線,原來就是為了重創袁譚和袁熙的救兵。
這樣一來,不但能拿下冀州城,還能極大打擊袁家的勢力。
曹操說:“我不但要冀州城,還要一舉掃清袁氏餘孽。”還有甄氏,也是我的,不過這一句,他沒有說出口。
“父親好計策!”兩人讚道。
郭嘉在一旁道:“是啊,最初我也是以為主公貪戀美色,不想原來是這等好計!真是一舉數得啊!”
此話一出,在場三人皆對曹操佩服得五體投地。
第三日,袁府。
劉氏正在大廳喝茶,她神態自若,好像絲毫不在意城外的三十萬大軍。
忽然,有一個人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了,正是審配。審配麵色急切:“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劉氏忙問:“出了什麽事?”
“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人馬在向冀州來時被許攸從中途偷襲,損失慘重啊!”
劉氏手中的茶杯一下掉落在地:“這麽說……他們是來不了了?”
“此刻,他們自身難保,哪裏還能來援救我們呢!”審配頹喪地說,“還有,三公子他……”
“三公子他怎樣?”
審配麵帶難色地接著說道:“三公子昨晚率軍出城,想偷襲曹賊的大軍,沒想到他們早有準備,三公子……沒了!”
劉氏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一樣,癱坐在椅子上,心中悲戚:“天哪,難道袁家的百年基業就要毀在這一代?”
審配看劉氏大受打擊的樣子,哽在喉嚨多時的一句話最終還是沒忍住:“老夫人,我們和那曹賊以三天為期,今天就是最後一天。如果明天大軍逼近,我們不給他答複,他就會屠城!現在,可怎麽辦啊?”
劉氏撐起身子,正色道:“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我自有主張。你去守城吧。”
“是。”審配退了下去。
審配走後,劉氏命婢女把所有的女眷召集到大廳。
此時,平日裏養尊處優,不知天下事的一群女人眼見危機已到了家門口,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個個自私至極的嘴臉都顯露出來。而宓兒想當然就成了眾人圍攻的靶心。
“要我說,這曹操攻城都是為了甄氏,把她送出去不就得了?憑什麽害我們跟著遭難啊。”說話的是老大袁譚的妾侍,容貌豔麗,可惜打扮太俗,早就嫉妒宓兒的容貌,說起話來尖酸刻薄,眼下是越發不留情。
周圍響起了一片附和的聲音,大家七嘴八舌,用著壓低了的卻仍然能讓宓兒聽見的聲音議論著。
“就是啊,瞧她那媚樣,說不定幾年前就和曹操勾搭上了,現在還要我們跟著一起受罪。”
“說得是啊,還是趕緊把她送出去吧。”
“紅顏禍水,說得一點都沒錯啊,要不是她,我們袁家能落到如此地步嗎?”
宓兒站在大廳,冷眼旁觀,一言不發。看著一群唧唧喳喳的女人,心裏冷笑:
一群無知的婦人,你們以為曹操是那樣胸無大誌的人嗎?一個女人就能滿足他的野心了嗎?不,他要的絕不止這些,眼下,無論有沒有我,冀州城他都是誌在必得的。
當曹操大軍退兵三十裏時,她還真的以為他有一些重視自己的,但當她得知袁譚、袁熙遭到重創時,才明白自己被他利用了。而她,隻是他布局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在他的心裏,她隻是一個漂亮的擺設,是用來錦上添花的,而絕不會是目的。
劉氏發話了:“現在大敵當前,你們還在此吵吵鬧鬧,有沒有一點規矩了?”
眾人都安靜下來。
劉氏接著說:“相信大家都知道,曹賊的大軍明日一早就要攻城了,而我們作為袁家的媳婦,生是袁家的人,死是袁家的鬼,我們不能等那曹賊捉了去肆意侮辱,所以……”她示意婢女,十幾個婢女每人端著一個盤子走進大廳,每個盤子上放了數杯毒酒,“你們每人一杯,喝了它。”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大家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劉氏見此情景,對王氏說:“你是老大的正室,你先。”
王氏一向溫柔賢淑,對婆婆的話唯命是從,她走上前去,眼中雖有悲戚之色,卻毫無懼意,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不消片刻,就已魂歸西天。
接下來就是剛才那個出語譏諷宓兒的豔麗婦人,她眼含恐懼之色,跪倒在劉氏麵前,一隻手抱住劉氏的腿,邊哭邊央求:“婆婆,我還不想死啊,我才二十二歲啊,你就饒了我吧,婆婆!”一張經過精心裝扮的臉早已哭花。
劉氏絲毫沒有動容,一聲令下,兩個侍衛拉起她,一杯毒酒已強行灌了下去。
就這樣,宓兒看著她們一個接著一個在她的麵前倒了下去,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終於,隻剩下她了,她望去,盤中隻剩一杯。她麻木地走了過去,剛要端起酒杯,劉氏說道:“慢!”
宓兒看她,劉氏走過來端起酒杯。
“這杯酒不是你的,是我的。”劉氏鎮定自若,“曹賊為你而來,對你誌在必得,你死了,這冀州城恐怕也就沒了。況且,你留著,就還有機會。”
“什麽機會?”
“殺曹操!”劉氏肯定地說。
“什麽,殺曹操?”宓兒大驚。
“我做不到!”宓兒實話實說。
“不!你做得到的!”劉氏的眼睛深深看著宓兒別有深意地一笑。說罷,一個仰頭,飲盡杯中酒,倒在了地上兩眼死死地盯住宓兒,直到斷氣的那一刻也沒合上。
偌大的前廳,地上倒了一片,宓兒望著幾十個死人,隻覺得自己被無邊的恐懼包圍,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春香守在一邊。見她醒了過來,春香哭著說:“小姐,你嚇死我了,今天我見你去了許久都不回來,不放心,就偷著跑過去看看,沒想到看到所有的夫人都倒在地上,嘴角還有血,我見你躺在地上,還以為你也……”
春香越哭越大聲。
聽了春香的話,宓兒回想起了白天發生的一切,那雙眼睛,那雙劉氏死後還不能合上的眼睛,那目光讓她不寒而栗。
劉氏讓她去殺曹操,她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況且,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麽重要,她覺得自己在曹操眼裏不會比一個古董花瓶重要。
宓兒發現了這一點,同時她也發現了自己竟然為了這一點而感到悲哀。在曹操來冀州的時候,在她聽到那句“千金萬金,不如一奴”的時候,她的心裏也曾竊喜,也曾偷偷想過曹操會不會真是為自己而來,而現在,曹操所做的一切證明了,那隻是自己的幻想,像他那樣的人,心懷天下,已經沒有一個角落來容得下一個女人了,女人隻是棋子而已。
而她,並不想做一顆棋子,這是讓她最不能忍受的。自從來了“古代”後,她的生活就失去了自由,都是在別人的掌控下,從來沒有屬於她自己。先是甄夫人,後是劉氏,現在,這兩人都不在了,那麽自己呢,是等著下一個人來掌控嗎?
不!現在,還有以後,她要做自己,她再也不要活在別人的掌控下了。
第四日一早,天才微亮,空氣中還飄浮著霧氣,曹操所率的三十萬大軍已到達冀州城門,並做好了攻城的準備。
審配站在城樓之上,看著一眼無際的曹家大軍,他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悲憤占據。
想他一生戎馬,所打勝仗無數,什麽征戰的場麵沒見過,今天這一關他相信定能夠闖過去。因為,他生是袁氏的家臣,死是袁氏的奴仆,就算流盡最後一滴血,他也要為袁氏一族奮戰到底。
映著初生的朝陽,兩軍士兵開始了廝殺。
鼓聲、奔馬、矛戟、盔甲……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紅色,鮮血的紅,鮮紅的朝陽……交織在一起。
審配終究沒能力挽狂瀾,冀州被攻破了。
他――被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