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一條的由來
就在談判期間，一封不知來自何方的匿名郵件寄到了筆者的手中，它為我們提供了一把解開此次非常事件的鑰匙。信封裏裝著的文件非常有趣，值得所有曆史學者關注，它們解釋了“二十一條”的心理學基礎，同時也使人們對日本觀察此次世界大戰的方式看得更清楚了。
第一份文件純粹是介紹性的，不過還是頗為有趣。它是一份斷章殘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份重要談話的摘要，這次談話發生在袁世凱和日本公使之間，當時，後者親自向大總統麵呈“二十一條要求”，其所使用的辭令，即使在北京的外交史上也是絕無先例的。
這份摘要以一種古怪的方式開頭。在交待“日本公使試圖以下麵的話對袁世凱總統施加影響”之後，接下來是幾行星號，這使人聯想到，這位不知名的記錄者思考再三才打定主意，由於至關重要的政治原因，隻好讓讀者猜測“談話”是如何展開的。不過，從上下文我們似乎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被剪掉的那些話，必定涉及到在中國複辟帝製的可能性——考慮到本年晚些時候所發生的事情，這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我們的確沒有理由懷疑，日本特使事實上明確告訴了袁世凱：既然他已經成了事實上的皇帝，一舉徹底解決整個事情並保住他自己的位置，也就是他權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了。不管怎麽說吧，這份摘要是這樣開門見山的：
……而且，中國的革命黨人與許許多多不負責的日本人保持著密切的接觸，關係也非同一般，這些日本人當中，有許多人頗有影響力，他們奉行的政策就是強硬手段。雖說本國政府不會受到這一政策的影響，但是如果貴國政府不盡快接受這些條款的話，要阻止我們某些不負責任的人，不讓他們煽動革命黨人在中國製造麻煩，那將是不可能的。
大多數日本人也反對袁大總統和總統閣下的政府。他們所有人都斷言，大總統懷有反日情緒，采取的政策是“遠交（歐美）近攻（日本）”。因此，日本的公共輿論對總統閣下極端不友好。
我國政府自始至終都在盡最大的努力以幫助中國政府，如果貴國政府能盡快接受這些條款的話，那將會清楚地向日本表明自己的友好。到那時，日本人民就會說：大總統從不抱反日情緒，也沒有采取“遠交近攻”的政策。這難道不是我們友好關係一個真實的證據麽？
到那時，日本政府也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樂於幫助袁大總統的政府。
不可否認，我們的確生活在一個不同尋常的年代，這是一個讓我們最珍視的原則成為廢紙的年代。但在本次世界大戰所製造的全部混亂中，要找出比這幾個段落更為離奇的事情，恐怕也並不容易。日本，通過其官方代表之手，大膽地扯下了那塊掩蓋其狼子野心的遮羞布，利用當時中國的革命活動對北京政府所構成的實在威脅，明確斷言：如果袁大總統不向東京的命令低頭的話，那麽，25年前在漢城開始的那場比賽，將會毫不隱瞞地繼續進行。
緊接著這篇“談話摘要”的，是這份卷宗中的重頭戲。這份文件簡直是一份詳盡無遺的“備忘錄”，共分兩個部分，內容包括一個叫“黑龍會”的日本秘密社團所鼓吹的政策，據說有人認為，“黑龍會”這個名字的得來，是由於其成員（大多是軍官）所研究的，是黑龍江省的局勢。自從1896年著名的《喀西尼條約》發布以來，所有已經公之於眾的涉及遠東問題的文獻中，這份備忘錄最不尋常。這份文件大概寫於1914年秋天的晚些時候，並且立即就呈送給日本政府。它或許確實可以稱為雷管，引爆了1915年1月18日的那顆日本地雷。它清楚表明，撰寫者對世界局勢的了解是如此透徹、其不偏不倚的態度是如此科學，以至於你毫不懷疑有日本的傑出之士參與了它的起草。我們因此可以把它視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日本精英的真實表達，因而也就不可能不引起嚴肅的憂慮。第一部分是對歐洲戰爭和中國問題的概論，第二部分涉及中日防禦同盟，這可以被視為整個日本外交的一個目標。
第一部分 歐洲戰爭與中國問題
近來歐洲大戰，曆史上無與其匹敵者。不僅歐洲乃至全世界的力量平衡將受到影響，而且勢必開創一個政治和社會的新紀元。因此，日本帝國政府能否解決遠東問題並將我大帝國政策付諸實踐，端賴我是否能夠巧妙利用世界大勢，擴張我勢力範圍，並就我未來針對中國之行動方略做出決定。倘我國當局和人民對目前的歐戰漠然視之，未有深慮，隻關注攻打膠州，無視此次大戰更為重大之後果，是必將使我大帝國政策付之東流，並鑄成無法想象的大錯。我們之所以不得不將這份政策建議提交當局考量，非好辯也，實因對國家福祉深有慮焉。
目前無人能預見歐戰之結局。倘盟國受挫而德奧獲勝，則德之軍國主義必將雄視歐陸，並向東、向南擴張至世界其他地區。倘這一情形出現，由此產生的後果必將重大而深遠。由於這一原因，我們必須對此問題予以最嚴重之關切。另一方麵，倘德奧被盟國擊潰，則德國作為德皇治下聯邦國家之身份將被剝奪，聯邦將四分五裂，普魯士勢必會安於一個二流強國的地位。奧地利和匈牙利，亦將由於此次潰敗而分道揚鑣。其最終命運如何，眼下無人敢鬥膽預言。與此同時，俄國將會吞並加利西亞和奧屬波蘭；法國將會收複阿爾薩斯和洛林；大英帝國將會占領德國在非洲和南太平洋的殖民地；塞爾維亞和黑山將會拿下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以及部分奧國領土。這樣一來，將使歐洲版圖為之大改，即使是1815年的拿破侖戰爭，亦不足望其項背也。
當這些事件發生之時，不僅歐洲將經曆巨變，而且，我們亦不能無視這樣的事實：它們同樣會發生在中國和南太平洋。俄國在占得德奧失去的領土之後，將握有歐洲的控製權，而且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其西部邊境可以確保無虞。戰後，俄必將立即竭力執行其在東方的擴張政策，未獲得對中國之控製權，決不會罷休。與此同時，大英帝國將鞏固其在長江流域的地位，阻止任何他國染指此地。在雲南，法國亦將同樣如此，並以此為行動基地進一步侵蝕中國，毫不猶豫地擴大自己的利益。因此，我們必須認真研究形勢，始終牢記：英、俄、法的聯合行動不僅影響歐洲，而且（我們甚至能預見到），它也必將影響中國。
當大戰結束時，英、法、俄的聯合行動，是停止還是繼續運轉，我們現在尚不能預知。但是，歐洲恢複和平以後，這些強國肯定會將他們的注意力轉到其在中國的利益範圍的擴張上來，而且，在調整當中，他們各自的利益極有可能彼此衝突。如果他們的利益不相衝突，他們就會協同工作，以解決中國問題。這一點，我們絲毫不用懷疑。如果英、法、俄果真聯合對中國施壓，在此情勢下，日本帝國政府該采取何種策略呢？我們有必要記住歐戰的最終結果，並在事態發展到這一步之前搶得先機，這樣才能夠決定我們的對華政策，以及最後所采取的行動。如果我們繼續消極被動，那麽日本帝國政府的對華政策將喪失主觀影響，我國的外交將永遠受製於其他列強。遠東的和平將因此危如累卵，甚至連日本帝國的存亡無疑也將岌岌可危。因此，在這個曆史關頭，我們的首要職責就是要質詢我國政府：麵對這樣的戰後大勢，打算采取何種策略？當麵臨盟國施予中國這樣的聯合壓力時，在做一些什麽樣的準備？解決中國問題，遵循的是怎樣的政策？當歐戰結束、和平重現之時，我們不要過多糾纏於“到底是德奧兩國還是協約三國勝出”這樣的問題，而是要掂量（在預見到歐洲勢力未來將在歐亞擴張的情況下）日本帝國政府是應該還是不應該在其發生之前以武力遏製這一趨勢。對日本而言，現在正是迅速解決中國問題的最佳時機。這樣的機會，在未來幾百年裏都不會出現。眼下采取行動不僅是日本的神聖職責，而且，中國目前的局勢也有利於執行這樣的計劃。我們無論如何都應該做出決定並立即行動。倘我國當局不利用這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未來中國問題的解決，勢必會遇到極大的困難。戰後，日本與歐洲列強將分道揚鑣，並且被他們所羨慕、嫉妒，就像眼下的德國一樣。對日本而言，此時此刻解決中國問題難道不是至為迫切的麽？
任何人（甚至那些毫不關心政治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份文件透露了一個令人驚駭的秘密：日本人在內心中對待他人的看法，這種看法，不僅針對敵人，而且也針對朋友。他們不信任任何人，不善待任何人，不羨慕任何人；他們隻滿足於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整個世界都會與他們作對。其論點的主旨，反對德奧的部分與反對英國盟友的部分，彼此相當。對於那些以琢磨此類事情為職誌的日本人而言，惟一讓他們全神貫注的事情，就是確保日本搶先歐洲人一步，攫取中國的控製權。他們明確承認：要想知道誰將在歐洲大戰中獲勝，為時尚早；他們也承認：德國將永遠是敵人。與此同時，他們還預料：倘若大戰的結果清楚無疑地有利於協約國的話，由英、法、俄組成的新三強，就會聯合起來對付日本。雖然與英國之間的結盟（自1902年以來已兩次續訂），在遠東所占據的位置，與英法同盟在歐洲占據的位置同樣重要，但一百個日本人當中也沒有一個人了解或關心這一協定的任何事情，即使是熟悉此事的人，也會把本國所承擔的國際義務減到最小，並不斷貶低其重要性。在他看來，與英國之間的盟約，不過就是一頁薄紙，在如今照徹世界的熊熊大火中，可以被燒得灰飛煙滅。與事情密切相關的，是他自己的計劃、自己在重重麻煩中拿起武器的方法。“黑龍會備忘錄”的第二部分，無可辯駁地使這一點變得更加清晰。
在清楚地確立了日本對世界的態度之後（尤其是對如今被一場可怕的垂死掙紮緊緊綁在一起的政治上的競爭盟友的態度），“備忘錄”的第二部分隻涉及中國，可以分為兩段。第一段是建設性的——這個重建中國的計劃很對那些日本天才的胃口。這一部分以一篇詞藻華麗的開場白開始。
第二部分 中國問題和防禦同盟
日本政府是否會遵從其神聖使命，通過讓中國自發地依賴於日本，從而以一種英雄主義的方式解決中國問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對於大日本帝國政府而言，要想迫使中國束手就範，隻有利用目前的時機，抓住其政治、財政權力的韁繩，並依據下列秘密條款設法與之締結防禦同盟，舍此別無他途。
防禦同盟秘密條款
本著對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的尊重，以及維護遠東和平的目標與希望，日本帝國政府承諾，與中國分擔協同防衛之責任，以抗內亂而禦外辱。中國將在其國防方麵給予日本以特殊之便利，保護日本特殊之權利。為此目的，締約雙方謹訂立同盟條約如下：
1、當中國出現內亂或與他國開戰之時，日本將派兵予以援助，承擔保衛中國領土、維護其和平與秩序之責任。
2、中國允諾，承認日本在南滿洲及內蒙古之特權地位，將這些地區之主權讓與日本，使之有一永久性基地以便能夠執行本地防禦計劃。
3、在日本占領膠州以後，日本將獲得此前德國在鐵路、礦山及所有利益所享有的全部特權，待青島恢複和平與秩序之後，此地將歸還中國以開放為通商口岸。
4、為中日兩國之海防起見，中國將福建省沿岸各戰略港口租與日本以變更為海軍基地，並承認日本在該省的所有鐵路和采礦權。
5、為改組中國陸軍起見，中國將委托日本訓練其陸軍。
6、為統一中國的武器和軍需品，中國將采用日式槍炮，同時在不同的戰略要地建立兵工廠（在日本的幫助下）。
7、為創建和和維護中國海軍之目標，中國將委托日本訓練其海軍。
8、為重組其財政體係、改進其稅收方法之目標，中國將把此項工作委托給日本，日本則選擇力能勝任之財政專家，擔任中國政府之高級顧問。
9、中國將聘請日本教育專家擔任其教育顧問，並在各地廣設學校以教授日文，俾使提高本國之教育水準。
10、中國在與他國就借款及租借或割讓領土等事宜訂立條約之前，將先行與日本商議並征得日本同意。
自防禦同盟條約簽訂之日起，日中兩國將攜手工作。日本將承擔捍衛中國領土、維護其和平與秩序之職責。這將解除中國未來之所有憂慮，俾使其能積極進行改革，而且，中國既有了領土安全感，其國家之發展與重建就指日可待。即使在歐戰結束、和平重現之後，中國之未來亦可無憂，完全不必擔心外國列強再次對她施壓。隻有這樣，才能確保遠東的永久和平。
但在結束這篇防禦同盟條約之前，有兩點必須首先予以明確，（1）它針對的是中國政府；（2）它針對的是那些與中國關係密切、在中國有巨大利益的列強。
考慮到此盟約對中國政府的影響，因此日本必須設法預見：中國目前的統治者袁世凱的地位是否持久，目前的政府政策是否能得到大部分中國人的信任，袁世凱是否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日本政府的建議與我國簽訂同盟條約。這些都是我們不得不徹底考量的關鍵點。據袁世凱此前的態度判斷，我們知道，袁世凱在其外交行為中一直采用便宜行事的政策，雖然他眼下或許在表麵上顯得對我國友好，但事實上，他將會依靠不同強國的勢力以便輕易阻遏我國，拒絕接受我們的要求。僅舉一例為證，自從帝國政府對德宣戰以來，他針對我國的行為和舉動就清楚地說明了一切。我們是否能夠憑借普通的友好外交手段來達到我們的目的，這並不需要太多的智慧就可以做出判斷。在歐洲大戰結束之後，撇開沒有迫切利益的美國不談，中國將不可能從其他列強那裏獲得任何借款。隨著國庫的耗空，沒有手段支付政府和軍隊的開支，加之地方上的盜匪不斷煽動貧病交加的百姓作亂，革命黨人正在等待時機起義，倘若叛亂真的爆發，在沒有外援幫助鎮壓的情況下，我們可以肯定，袁世凱要想憑一己之力恢複秩序、統一國家，幾無可能。其結果就是，這個國家將分崩離析，修補無望。這一局麵的到來不難預見。我們是應該以明確的擔保支持袁世凱政府並幫助他平息內亂以迫使他接受我們的要求，還是應該幫助革命黨人獲勝並通過他們實現我們的目標呢？這個問題必須在此時此刻明確地做出決斷，這樣我們才可以將計劃付諸實施。如果我們不能洞察中國的未來命運，而隻是盲目地支持袁世凱政府，與中國簽訂防禦同盟協議，希望以此幫助他鎮壓革命黨人從而確保實現我們的目標，那將明顯是一個錯誤的政策。為什麽呢？因為多數中國人對搖搖欲墜的袁世凱已經完全失去了信任，因為袁世凱出賣國家而身敗名裂、而受到全民族的攻擊。如果日本支持袁世凱，那麽他的政府，雖然搖搖欲墜，卻有可能避免垮台。但袁世凱屬於那種喜歡奸詐狡猾的政治流派。他可能暫時對我國友好，但是當歐戰結束的時候，他肯定會拋棄我們而重新與其他列強修好。根據他過去的作為判斷，我們毫不懷疑未來他會怎麽做。對於日本來說，倘若無視中國人民的普遍情緒，而支持袁世凱，並希望以此能夠解決中國問題，那的確是一個嚴重錯誤。因此，為了確保遠東地區的永久和平，我們與其支持一個既不能長期掌權又不能幫助我們實現目標的中國政府，還不如支持4億中國人民革新他們的腐敗政府，改變其現有形態，以維護這塊土地上的和平與秩序，把中國帶入一個繁榮的新紀元，這樣，中日兩國就能夠既在事實上也在名義上結成最親密而最重要的關係。中國的繁榮盛世，乃是建立在中日聯盟的基礎之上，這一聯盟又是抵禦外國侵略的基本力量，這樣的侵略，隨著歐戰的結束，必將對準遠東。這一聯盟，也是世界和平的基石。因此日本應該將此視為最後的警告，並立即著手解決這一問題。既然日本帝國政府認為支持中國人民乃勢在必行，那麽我們就應該敦促中國的革命黨人、保皇派及其他不滿現狀者，在全中國製造麻煩。這樣，整個國家將陷入混亂，而袁世凱政府必將被顛覆。到那時，我們應該在4億中國人黨中挑選一位最有影響力、最著名的人，幫助他組織一個新型政府，統一整個國家。在此期間，我國軍隊必須幫助恢複這個國家的和平與秩序，保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樂於效忠這個信任並依賴日本的新政府。隻有當這些事情完成以後，我們才能通過與中國締結防禦同盟條約從而實現我們的目標。
對日本而言，要煽動革命黨人及心懷不滿者在中國揭竿而起，我們認為目前是最好的時機。這些人眼下為何不能開展一場積極有效的行動，其原因蓋在於他們缺乏資金。如果地國政府能利用這個現實情況，為他們安排一筆借款，並指示他們同時起事，巨大的騷動和混亂必將在全中國風起雲湧。此時，我們就可以出兵幹涉，並輕而易舉地調停事端。
歐戰的進展，更加緊迫地警告日本，迫切需要解決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不能讓人認為帝國政府是在著手一項草率的計劃。這樣的天賜良機不會為我們的利益而重現。我們必須利用這個機會，而且刻不容緩。我們為什麽要等待革命黨人和心懷不滿者的自發起義呢？我們為什麽不該預先設計並決定一項計劃呢？當我們研究中國的政府形態時，我們必須要問一問，現有的共和國是否很適合這個國家的民族性格，是否很切合中國人民的思想和願望。從中華民國成立直到現在，如果我們把已經發生的和應該發生的作一個比較，就會發現失望無處不在。就連革命黨人自己（最初鼓吹共和政體的正是這幫人）也承認，他們已經鑄成大錯。在中國，共和政體的保留，對未來的中日同盟將是一個巨大的障礙。為什麽一定是這樣呢？因為，在一個共和製國家，政府的基本原則，以及人們的社會和道德目標，都與君主立憲國家大相徑庭。他們的法律和行政，也互相抵觸。如果日本擔當中國的領路人，而中國則跟著日本亦步亦趨，那麽隻有到這時，兩個國家才有可能通過毫無爭執分歧的共同努力來解決遠東問題。因此，從這一基本立場出發，為了重組中國政府、建立中日同盟、維護遠東的永久和平、確保日本帝國政策的實現，我們必須利用目前的時機，改變中國的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它必須在所有細節上都和日本的君主立憲政體（而不是和別的政體）完全一致。為中國政府的切實重建，這的確是必須堅持的關鍵和首要的原則。如果中國改變其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那麽，在選擇新的統治者的時候，我們是該恢複宣統皇帝的皇位呢，還是該在保皇派中挑選一位最能幹的人，或者在革命黨人當中挑選一位最傑出的人士呢？我們認為，目前最明智的做法是，把這個問題留給未來，當事情被提上日程的緊要關頭才予以解決。但是我們不要忽略了這一事實：實際上，切實貫徹中日同盟政策、改變中華民國為君主立憲政體，才是為中國重建而必須采取的基本原則。
現在，我們該考慮這一防禦同盟與其他列強的關係。不用說，日本和中國決不會削弱列強已經獲得的權利和利益。此時此刻，對日本而言，至關重要的是，要與俄國就滿洲和蒙古各自勢力範圍的劃分達成一個特殊諒解，這樣，未來兩國才能彼此協作。這意味著，日本在獲得南滿洲和內蒙古的治權之後，將與同樣已經獲得北滿洲和外蒙古治權的俄國攜手合作，共同維護現狀，竭盡全力保衛遠東地區的和平。自從歐戰爆發以來，俄國不僅擱置了所有對日本的敵意，而且采用了與其盟友相同的態度，向日本示好。不管我們如何重視未來的滿洲和蒙古問題，俄國都會擔心我們找到某些解決辦法。因此，我們不必懷疑，俄羅斯，就其對中國問題的態度而言，是能夠為了互相合作而與我國達成諒解的。
英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乃是以西藏和長江流域為中心。因此，如果日本能與中國就西藏問題達成某些令人滿意的安排，並給予英國在長江流域某些特權以明確的保證，那麽，不管英國如何強大，她肯定也不會反對日本解決中國問題的政策。在此次歐戰進行的過程中，大英帝國從未請求過日本的幫助。英國的力量確實使她在未來不可能反對我國，這一點絲毫不用懷疑。
既然英俄兩國不會反對日本的對華政策，那麽也就不難看出法國在這一問題上將會采取什麽態度了。眼下，日本必須稍稍認真對待的，便是美國。但美國對於我國對華政策的態度早已明確宣告，其原則就是維護中國的領土完整和機會均等，隻要我們不削弱其已經獲得的權利和利益，美國就會感到滿意。我們認為，美國同樣沒有理由會抱怨。不過，美國在東方有一支可以依靠的海軍力量，雖然尚沒有強大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因此，就日本對美國的態度而言，尚沒有什麽真正讓我們擔心的事情。
既然一方麵中國的局勢是這個樣子，另一方麵列強與中國的關係又是那個樣子，那麽，日本就應該利用歐戰的這段時間，明確地就對華政策作出決定，最重要的措施就是改變中國政府，必須通過締結防禦同盟將這一措施進行到底。就我現任內閣而言，在沒有明確解決我對華政策的情況下，就貿然行動，應大英帝國的要求而對德宣戰，這和我國未來與中國的談判並無真正的關係，對遠東政治格局亦無實質影響。因此，所有明智的日本人，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都深切關注此事。
時至今日，我帝國政府應當改變受製於人的外交政策，使之成為能夠製於人的、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嚴肅誠懇地將這一政策公諸世界，並果斷施行。果能如此，神鬼亦將讓路。在我國對華政策中，有幾點非常重要，其結果將取決如我們如何執行這些政策。我國政府能夠切實貫徹此基本原則、下定決心解決中國問題麽？在我們有了這個天賜良機的時候，如果政府表現的優柔寡斷，那麽當歐戰結束、目前的平衡被打破的時候，最終必將使遠東麵臨更大的壓力。到那時，將悔之晚矣。因此，形勢迫使我們不得不敦促我國政府盡快認清形勢，痛下決心。
這篇格外坦率的專題報告，其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二十一條”的由來，終於大白天下。仔細推敲一下構成黑龍會這份防禦同盟條約之基礎的10項條款，我們就能夠理解1915年春天北京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早在1914年11月，北京就普遍謠傳，日本在其外交檔案中有一份驚人的特殊材料，而這僅僅是它突然拋出的幾周之前的事情。比較黑龍會精心炮製的備忘錄和“二十一條”的原始文本，就會清楚地看出，這份遞交到加藤高明手裏的建議書，必定經過了外交篩子的反複過濾，直到粗糲的沙子被徹底篩除、被賦予了一副無毒無害的外表為止。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份防禦同盟條約最終以簡短的五“號”要求的麵目出現，連同直接影響中國主權、貼著“急需品”的標簽的致命之物，這樣，日本的駐外公使們就能夠把他們熱誠懇切的擔保交給各駐在國的外交部：在日本想要得到的東西中，沒有什麽東西與列強在中國的條約權利存在任何衝突。
從1月18日到5月7日（最後通牒截止的日子），整個事情被神秘的氣氛所包圍，這是因為：日本努力把陰謀翻譯成平常外交往來所使用的術語，不料竟發現，盡管經過“篩選”，其密謀的基調還是沒辦法篩掉，政治恐嚇也沒辦法徹底隱藏。
“備忘錄”的第一部分，表達了這樣的信念：破產，是北京政府遲早要撞上的一塊暗礁，而日本所必須抓住的機遇就是叛亂的爆發，從後來所發生的事情看也是非常有益的。更加微妙的是，最終的解決方案依然懸而未決，在整個一大堆的理由中，人們始終承認：沒有辦法知道最終需要的，究竟是說服還是武力。然而，武力一直在向日本招手，因為那是最簡的方案。而且，既然日本自封為4萬萬毫無發言權的人民的保護者，那麽，為了“把中國帶入一個繁榮的新紀元”，她的影響力也就會擺到平民百姓的一邊，那樣，中日兩國才能既在事實上也在名義上結成親密而重要的關係。
資助叛亂的目的，也得到了清楚的陳述，那就是要改變中國的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而且，“它必須在所有細節上都和日本的君主立憲政體（而不是和別的政體）完全一致。”誰將成為新皇帝，則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們或許還記得，1912年，當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時候，日本就曾秘密地試探英國：武力援助滿清是否可行，這個建議當即就被否決了。但是還有另外的事情：在這篇備忘錄中沒有事情會被忘記。俄國應特別安撫，英國應特別商議，附帶解釋了日本最近對長江鐵路的態度。擺脫了對外交政策的依賴，亦即擺脫了與他國相關的協議和條約的束縛，日本就可以實施自己的計劃，而不必擔心受到幹擾。
接下來是這份卷宗中最後兩份文檔——在必要的時間和地點，在中國資助和策劃叛亂的方法。
第一份文檔是革命黨與眾多日本商人之間的詳細協議。那些訓練有素的領導人將在黃河以南諸省派上了用場，關於後果的問題是如此有條有理，以至於協議甚至詳細開列了每個參戰被殺的日本人將要支付多少賠償。協議宣稱，分別將在山東的濟州以及江蘇的海州提供武器和彈藥；協議的末尾聲稱：依據協議條款，第一筆40萬日元的現款已經支付完畢。第二份文檔是利益相關各方之間為創建一家特殊的“貿易”公司而簽訂的附加借款協議，這家公司頗有諷刺意味地命名為“歐亞貿易公司”，它把全中國礦山的優先開采權給了日本人，作為對一筆250萬日元借款的報答。
孫文與日本人之間簽訂的所謂秘密協議
為了維護遠東地區的和平，中日兩國有必要訂立攻防同盟，據此，凡遇有與任何他國開戰之情形，日本將提供軍事力量，而中國則負責經費。目前之中國政府與日本政府攜手合作幾無可能，而日本政府亦不願與前者合作。因此，關心遠東和平的日本政治家與商人，皆願意幫助中國重建。為了這一目的，雙方簽訂協議如下：
1、在起義啟動之前，寺尾、大倉、澤吉嘉祿等人將提供必需的資金、武器和兵力，但據此所供應的資金應當不超過150萬日元，來複槍不超過10支。
2、在起義發生之前，孫文將通過發行價值1000萬日元的債券而獲得一筆臨時借款。但此款必須以日後所占領土上的所有動產做擔保（參見本協議第14款）。
3、由目前貸款所獲得之資金及將要提供之兵力，乃是用於黃河以南各省之行動，亦即：雲南、貴州、湖南、湖北、四川、江西、安徽、江蘇、浙江、福建、廣西和廣東。倘打算進犯黃河以北的華北各省，則澤吉嘉祿等人將參與革命黨人與此類行動有關之所有商討。
4、日本誌願軍自入伍之日起，將遵照日本陸軍之規定發放軍餉。占領一地之後，雙方將決定論功行賞及優恤烈屬之方式，采用中日兩國通行慣例中之最慷慨大方者。在死亡情況下，補償每位士兵至少1000日元以上。
5、無論革命軍駐紮何處，隨同出征之日本軍官皆有權建議行動是繼續還是停止。
6、在革命軍占領一地並鞏固其防禦之後，一切工礦企業及鐵路建築等等，凡不涉及與其他外國列強所訂之條約者，將首先與日本人協同管理。
7、當中國新政府建立時，日本對中國的一切要求，新政府皆應視為既定及應遵守之條款，予以承認。
8、革命軍所聘請之日本軍官，其軍銜為上尉或更高者，將有限期續聘之特權，彼等亦有請求據此受聘之權利。
9、借款將分三期支付完畢。首期40萬日元，第二期若幹日元，第三期若幹日元。首期支付以後，預付此款的大倉將有權指定專人監督此款的支出。
10、日本人承諾，在日照和海州兩地（在山東和江蘇，膠州以南）提供所有武器和彈藥。
11、此借款之首期款項，至遲在本條約簽訂後的三日以內支付。
12、所有受聘之日本軍官和日本誌願兵，皆有責任服從革命軍司令官之命令。
13、革命軍司令官有權將不服從命令之日本軍官和日本誌願兵遣返日本，倘此決定得到隨革命軍之三名以上日本人同意，其舟車之費將不支付。
14、已占領土之所有軍需部門，必須聘請日本專家聯合管理。
15、本協議經雙方簽訂後立即生效。
上述15項條款經雙方多次討論，並於今年2月正式簽訂。根據本協議條款，首期借款40萬日元已經支付。
由甲方張耀卿等人所代表的革命黨與乙方川崎正藏所簽訂的借款條約
1、歐亞貿易公司承諾籌集50萬日元借款。在本條約由締約雙方簽字生效後，日本中央銀行將麵交借款的十分之三作為首期款。當張耀卿等人達到適當之目標後，再行支付15萬日元作為二期借款。當最終安排達成後，再行支付第三期亦即最後一期款項20萬日元。
2、當該款付訖，歐亞貿易公司將製定監督人，在該款被支取之前，分別代表締約雙方簽署印鑒（於支票上）。
3、歐亞貿易公司將得到誌願兵150人，惟日本陸軍退役軍官方可充任。
4、日本誌願兵離日之時，其旅行費用及私人物品由本人承擔。到達中國後，張耀卿等人將按照日本陸軍所製訂之規則，依其軍銜等級支付薪酬。
5、倘誌願兵在履行職責時受傷，張耀卿等人將支付其不超過1000日元的臨時補償。當傷勢嚴重時，將依照日本陸軍之標準支付臨時補償5000日元作為養老金。倘誌願兵遭遇意外事故，並因此喪命，將支付其家屬5萬日元補償金。
6、倘誌願兵不具備履行職責之資格，張耀卿等人有權將其解職。所有誌願兵皆服從張耀卿等人的命令，在戰場上聽其調遣。
7、當需要誌願兵進攻某地時，他們有責任這樣去做。但其所需費用，當由締約雙方調查現實情形後預先確定。
8、誌願兵部隊將仿照日本陸軍模式進行組織。聘用兩名歐亞貿易公司所推薦之日本軍官。
9、歐亞貿易公司有權處置被誌願兵部隊所占領地方之公共財產。
10、對由誌願兵部隊所占領並保護地方之礦山，歐亞貿易公司有開采之優先權。
這批特殊的文獻收藏到此為止。它們到底是半真半假（僅僅是“試行”草案），抑或是真的已經簽訂、蓋印並生效了呢？這一點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一個確鑿無疑的事實：它們以我們已經描述過的方式，拚裝並呈現了一幅完整而醒目的圖畫，使我們看到了普通日本人的目標和野心，以及他們是如何渴望推動本國，去進攻奄奄一息的中國，以獲得中國的“封地”。
第一份文件純粹是介紹性的，不過還是頗為有趣。它是一份斷章殘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份重要談話的摘要，這次談話發生在袁世凱和日本公使之間，當時，後者親自向大總統麵呈“二十一條要求”，其所使用的辭令，即使在北京的外交史上也是絕無先例的。
這份摘要以一種古怪的方式開頭。在交待“日本公使試圖以下麵的話對袁世凱總統施加影響”之後，接下來是幾行星號，這使人聯想到，這位不知名的記錄者思考再三才打定主意，由於至關重要的政治原因，隻好讓讀者猜測“談話”是如何展開的。不過，從上下文我們似乎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被剪掉的那些話，必定涉及到在中國複辟帝製的可能性——考慮到本年晚些時候所發生的事情，這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我們的確沒有理由懷疑，日本特使事實上明確告訴了袁世凱：既然他已經成了事實上的皇帝，一舉徹底解決整個事情並保住他自己的位置，也就是他權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了。不管怎麽說吧，這份摘要是這樣開門見山的：
……而且，中國的革命黨人與許許多多不負責的日本人保持著密切的接觸，關係也非同一般，這些日本人當中，有許多人頗有影響力，他們奉行的政策就是強硬手段。雖說本國政府不會受到這一政策的影響，但是如果貴國政府不盡快接受這些條款的話，要阻止我們某些不負責任的人，不讓他們煽動革命黨人在中國製造麻煩，那將是不可能的。
大多數日本人也反對袁大總統和總統閣下的政府。他們所有人都斷言，大總統懷有反日情緒，采取的政策是“遠交（歐美）近攻（日本）”。因此，日本的公共輿論對總統閣下極端不友好。
我國政府自始至終都在盡最大的努力以幫助中國政府，如果貴國政府能盡快接受這些條款的話，那將會清楚地向日本表明自己的友好。到那時，日本人民就會說：大總統從不抱反日情緒，也沒有采取“遠交近攻”的政策。這難道不是我們友好關係一個真實的證據麽？
到那時，日本政府也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樂於幫助袁大總統的政府。
不可否認，我們的確生活在一個不同尋常的年代，這是一個讓我們最珍視的原則成為廢紙的年代。但在本次世界大戰所製造的全部混亂中，要找出比這幾個段落更為離奇的事情，恐怕也並不容易。日本，通過其官方代表之手，大膽地扯下了那塊掩蓋其狼子野心的遮羞布，利用當時中國的革命活動對北京政府所構成的實在威脅，明確斷言：如果袁大總統不向東京的命令低頭的話，那麽，25年前在漢城開始的那場比賽，將會毫不隱瞞地繼續進行。
緊接著這篇“談話摘要”的，是這份卷宗中的重頭戲。這份文件簡直是一份詳盡無遺的“備忘錄”，共分兩個部分，內容包括一個叫“黑龍會”的日本秘密社團所鼓吹的政策，據說有人認為，“黑龍會”這個名字的得來，是由於其成員（大多是軍官）所研究的，是黑龍江省的局勢。自從1896年著名的《喀西尼條約》發布以來，所有已經公之於眾的涉及遠東問題的文獻中，這份備忘錄最不尋常。這份文件大概寫於1914年秋天的晚些時候，並且立即就呈送給日本政府。它或許確實可以稱為雷管，引爆了1915年1月18日的那顆日本地雷。它清楚表明，撰寫者對世界局勢的了解是如此透徹、其不偏不倚的態度是如此科學，以至於你毫不懷疑有日本的傑出之士參與了它的起草。我們因此可以把它視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日本精英的真實表達，因而也就不可能不引起嚴肅的憂慮。第一部分是對歐洲戰爭和中國問題的概論，第二部分涉及中日防禦同盟，這可以被視為整個日本外交的一個目標。
第一部分 歐洲戰爭與中國問題
近來歐洲大戰，曆史上無與其匹敵者。不僅歐洲乃至全世界的力量平衡將受到影響，而且勢必開創一個政治和社會的新紀元。因此，日本帝國政府能否解決遠東問題並將我大帝國政策付諸實踐，端賴我是否能夠巧妙利用世界大勢，擴張我勢力範圍，並就我未來針對中國之行動方略做出決定。倘我國當局和人民對目前的歐戰漠然視之，未有深慮，隻關注攻打膠州，無視此次大戰更為重大之後果，是必將使我大帝國政策付之東流，並鑄成無法想象的大錯。我們之所以不得不將這份政策建議提交當局考量，非好辯也，實因對國家福祉深有慮焉。
目前無人能預見歐戰之結局。倘盟國受挫而德奧獲勝，則德之軍國主義必將雄視歐陸，並向東、向南擴張至世界其他地區。倘這一情形出現，由此產生的後果必將重大而深遠。由於這一原因，我們必須對此問題予以最嚴重之關切。另一方麵，倘德奧被盟國擊潰，則德國作為德皇治下聯邦國家之身份將被剝奪，聯邦將四分五裂，普魯士勢必會安於一個二流強國的地位。奧地利和匈牙利，亦將由於此次潰敗而分道揚鑣。其最終命運如何，眼下無人敢鬥膽預言。與此同時，俄國將會吞並加利西亞和奧屬波蘭；法國將會收複阿爾薩斯和洛林；大英帝國將會占領德國在非洲和南太平洋的殖民地；塞爾維亞和黑山將會拿下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以及部分奧國領土。這樣一來，將使歐洲版圖為之大改，即使是1815年的拿破侖戰爭，亦不足望其項背也。
當這些事件發生之時，不僅歐洲將經曆巨變，而且，我們亦不能無視這樣的事實：它們同樣會發生在中國和南太平洋。俄國在占得德奧失去的領土之後，將握有歐洲的控製權，而且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其西部邊境可以確保無虞。戰後，俄必將立即竭力執行其在東方的擴張政策，未獲得對中國之控製權，決不會罷休。與此同時，大英帝國將鞏固其在長江流域的地位，阻止任何他國染指此地。在雲南，法國亦將同樣如此，並以此為行動基地進一步侵蝕中國，毫不猶豫地擴大自己的利益。因此，我們必須認真研究形勢，始終牢記：英、俄、法的聯合行動不僅影響歐洲，而且（我們甚至能預見到），它也必將影響中國。
當大戰結束時，英、法、俄的聯合行動，是停止還是繼續運轉，我們現在尚不能預知。但是，歐洲恢複和平以後，這些強國肯定會將他們的注意力轉到其在中國的利益範圍的擴張上來，而且，在調整當中，他們各自的利益極有可能彼此衝突。如果他們的利益不相衝突，他們就會協同工作，以解決中國問題。這一點，我們絲毫不用懷疑。如果英、法、俄果真聯合對中國施壓，在此情勢下，日本帝國政府該采取何種策略呢？我們有必要記住歐戰的最終結果，並在事態發展到這一步之前搶得先機，這樣才能夠決定我們的對華政策，以及最後所采取的行動。如果我們繼續消極被動，那麽日本帝國政府的對華政策將喪失主觀影響，我國的外交將永遠受製於其他列強。遠東的和平將因此危如累卵，甚至連日本帝國的存亡無疑也將岌岌可危。因此，在這個曆史關頭，我們的首要職責就是要質詢我國政府：麵對這樣的戰後大勢，打算采取何種策略？當麵臨盟國施予中國這樣的聯合壓力時，在做一些什麽樣的準備？解決中國問題，遵循的是怎樣的政策？當歐戰結束、和平重現之時，我們不要過多糾纏於“到底是德奧兩國還是協約三國勝出”這樣的問題，而是要掂量（在預見到歐洲勢力未來將在歐亞擴張的情況下）日本帝國政府是應該還是不應該在其發生之前以武力遏製這一趨勢。對日本而言，現在正是迅速解決中國問題的最佳時機。這樣的機會，在未來幾百年裏都不會出現。眼下采取行動不僅是日本的神聖職責，而且，中國目前的局勢也有利於執行這樣的計劃。我們無論如何都應該做出決定並立即行動。倘我國當局不利用這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未來中國問題的解決，勢必會遇到極大的困難。戰後，日本與歐洲列強將分道揚鑣，並且被他們所羨慕、嫉妒，就像眼下的德國一樣。對日本而言，此時此刻解決中國問題難道不是至為迫切的麽？
任何人（甚至那些毫不關心政治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份文件透露了一個令人驚駭的秘密：日本人在內心中對待他人的看法，這種看法，不僅針對敵人，而且也針對朋友。他們不信任任何人，不善待任何人，不羨慕任何人；他們隻滿足於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整個世界都會與他們作對。其論點的主旨，反對德奧的部分與反對英國盟友的部分，彼此相當。對於那些以琢磨此類事情為職誌的日本人而言，惟一讓他們全神貫注的事情，就是確保日本搶先歐洲人一步，攫取中國的控製權。他們明確承認：要想知道誰將在歐洲大戰中獲勝，為時尚早；他們也承認：德國將永遠是敵人。與此同時，他們還預料：倘若大戰的結果清楚無疑地有利於協約國的話，由英、法、俄組成的新三強，就會聯合起來對付日本。雖然與英國之間的結盟（自1902年以來已兩次續訂），在遠東所占據的位置，與英法同盟在歐洲占據的位置同樣重要，但一百個日本人當中也沒有一個人了解或關心這一協定的任何事情，即使是熟悉此事的人，也會把本國所承擔的國際義務減到最小，並不斷貶低其重要性。在他看來，與英國之間的盟約，不過就是一頁薄紙，在如今照徹世界的熊熊大火中，可以被燒得灰飛煙滅。與事情密切相關的，是他自己的計劃、自己在重重麻煩中拿起武器的方法。“黑龍會備忘錄”的第二部分，無可辯駁地使這一點變得更加清晰。
在清楚地確立了日本對世界的態度之後（尤其是對如今被一場可怕的垂死掙紮緊緊綁在一起的政治上的競爭盟友的態度），“備忘錄”的第二部分隻涉及中國，可以分為兩段。第一段是建設性的——這個重建中國的計劃很對那些日本天才的胃口。這一部分以一篇詞藻華麗的開場白開始。
第二部分 中國問題和防禦同盟
日本政府是否會遵從其神聖使命，通過讓中國自發地依賴於日本，從而以一種英雄主義的方式解決中國問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對於大日本帝國政府而言，要想迫使中國束手就範，隻有利用目前的時機，抓住其政治、財政權力的韁繩，並依據下列秘密條款設法與之締結防禦同盟，舍此別無他途。
防禦同盟秘密條款
本著對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的尊重，以及維護遠東和平的目標與希望，日本帝國政府承諾，與中國分擔協同防衛之責任，以抗內亂而禦外辱。中國將在其國防方麵給予日本以特殊之便利，保護日本特殊之權利。為此目的，締約雙方謹訂立同盟條約如下：
1、當中國出現內亂或與他國開戰之時，日本將派兵予以援助，承擔保衛中國領土、維護其和平與秩序之責任。
2、中國允諾，承認日本在南滿洲及內蒙古之特權地位，將這些地區之主權讓與日本，使之有一永久性基地以便能夠執行本地防禦計劃。
3、在日本占領膠州以後，日本將獲得此前德國在鐵路、礦山及所有利益所享有的全部特權，待青島恢複和平與秩序之後，此地將歸還中國以開放為通商口岸。
4、為中日兩國之海防起見，中國將福建省沿岸各戰略港口租與日本以變更為海軍基地，並承認日本在該省的所有鐵路和采礦權。
5、為改組中國陸軍起見，中國將委托日本訓練其陸軍。
6、為統一中國的武器和軍需品，中國將采用日式槍炮，同時在不同的戰略要地建立兵工廠（在日本的幫助下）。
7、為創建和和維護中國海軍之目標，中國將委托日本訓練其海軍。
8、為重組其財政體係、改進其稅收方法之目標，中國將把此項工作委托給日本，日本則選擇力能勝任之財政專家，擔任中國政府之高級顧問。
9、中國將聘請日本教育專家擔任其教育顧問，並在各地廣設學校以教授日文，俾使提高本國之教育水準。
10、中國在與他國就借款及租借或割讓領土等事宜訂立條約之前，將先行與日本商議並征得日本同意。
自防禦同盟條約簽訂之日起，日中兩國將攜手工作。日本將承擔捍衛中國領土、維護其和平與秩序之職責。這將解除中國未來之所有憂慮，俾使其能積極進行改革，而且，中國既有了領土安全感，其國家之發展與重建就指日可待。即使在歐戰結束、和平重現之後，中國之未來亦可無憂，完全不必擔心外國列強再次對她施壓。隻有這樣，才能確保遠東的永久和平。
但在結束這篇防禦同盟條約之前，有兩點必須首先予以明確，（1）它針對的是中國政府；（2）它針對的是那些與中國關係密切、在中國有巨大利益的列強。
考慮到此盟約對中國政府的影響，因此日本必須設法預見：中國目前的統治者袁世凱的地位是否持久，目前的政府政策是否能得到大部分中國人的信任，袁世凱是否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日本政府的建議與我國簽訂同盟條約。這些都是我們不得不徹底考量的關鍵點。據袁世凱此前的態度判斷，我們知道，袁世凱在其外交行為中一直采用便宜行事的政策，雖然他眼下或許在表麵上顯得對我國友好，但事實上，他將會依靠不同強國的勢力以便輕易阻遏我國，拒絕接受我們的要求。僅舉一例為證，自從帝國政府對德宣戰以來，他針對我國的行為和舉動就清楚地說明了一切。我們是否能夠憑借普通的友好外交手段來達到我們的目的，這並不需要太多的智慧就可以做出判斷。在歐洲大戰結束之後，撇開沒有迫切利益的美國不談，中國將不可能從其他列強那裏獲得任何借款。隨著國庫的耗空，沒有手段支付政府和軍隊的開支，加之地方上的盜匪不斷煽動貧病交加的百姓作亂，革命黨人正在等待時機起義，倘若叛亂真的爆發，在沒有外援幫助鎮壓的情況下，我們可以肯定，袁世凱要想憑一己之力恢複秩序、統一國家，幾無可能。其結果就是，這個國家將分崩離析，修補無望。這一局麵的到來不難預見。我們是應該以明確的擔保支持袁世凱政府並幫助他平息內亂以迫使他接受我們的要求，還是應該幫助革命黨人獲勝並通過他們實現我們的目標呢？這個問題必須在此時此刻明確地做出決斷，這樣我們才可以將計劃付諸實施。如果我們不能洞察中國的未來命運，而隻是盲目地支持袁世凱政府，與中國簽訂防禦同盟協議，希望以此幫助他鎮壓革命黨人從而確保實現我們的目標，那將明顯是一個錯誤的政策。為什麽呢？因為多數中國人對搖搖欲墜的袁世凱已經完全失去了信任，因為袁世凱出賣國家而身敗名裂、而受到全民族的攻擊。如果日本支持袁世凱，那麽他的政府，雖然搖搖欲墜，卻有可能避免垮台。但袁世凱屬於那種喜歡奸詐狡猾的政治流派。他可能暫時對我國友好，但是當歐戰結束的時候，他肯定會拋棄我們而重新與其他列強修好。根據他過去的作為判斷，我們毫不懷疑未來他會怎麽做。對於日本來說，倘若無視中國人民的普遍情緒，而支持袁世凱，並希望以此能夠解決中國問題，那的確是一個嚴重錯誤。因此，為了確保遠東地區的永久和平，我們與其支持一個既不能長期掌權又不能幫助我們實現目標的中國政府，還不如支持4億中國人民革新他們的腐敗政府，改變其現有形態，以維護這塊土地上的和平與秩序，把中國帶入一個繁榮的新紀元，這樣，中日兩國就能夠既在事實上也在名義上結成最親密而最重要的關係。中國的繁榮盛世，乃是建立在中日聯盟的基礎之上，這一聯盟又是抵禦外國侵略的基本力量，這樣的侵略，隨著歐戰的結束，必將對準遠東。這一聯盟，也是世界和平的基石。因此日本應該將此視為最後的警告，並立即著手解決這一問題。既然日本帝國政府認為支持中國人民乃勢在必行，那麽我們就應該敦促中國的革命黨人、保皇派及其他不滿現狀者，在全中國製造麻煩。這樣，整個國家將陷入混亂，而袁世凱政府必將被顛覆。到那時，我們應該在4億中國人黨中挑選一位最有影響力、最著名的人，幫助他組織一個新型政府，統一整個國家。在此期間，我國軍隊必須幫助恢複這個國家的和平與秩序，保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樂於效忠這個信任並依賴日本的新政府。隻有當這些事情完成以後，我們才能通過與中國締結防禦同盟條約從而實現我們的目標。
對日本而言，要煽動革命黨人及心懷不滿者在中國揭竿而起，我們認為目前是最好的時機。這些人眼下為何不能開展一場積極有效的行動，其原因蓋在於他們缺乏資金。如果地國政府能利用這個現實情況，為他們安排一筆借款，並指示他們同時起事，巨大的騷動和混亂必將在全中國風起雲湧。此時，我們就可以出兵幹涉，並輕而易舉地調停事端。
歐戰的進展，更加緊迫地警告日本，迫切需要解決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不能讓人認為帝國政府是在著手一項草率的計劃。這樣的天賜良機不會為我們的利益而重現。我們必須利用這個機會，而且刻不容緩。我們為什麽要等待革命黨人和心懷不滿者的自發起義呢？我們為什麽不該預先設計並決定一項計劃呢？當我們研究中國的政府形態時，我們必須要問一問，現有的共和國是否很適合這個國家的民族性格，是否很切合中國人民的思想和願望。從中華民國成立直到現在，如果我們把已經發生的和應該發生的作一個比較，就會發現失望無處不在。就連革命黨人自己（最初鼓吹共和政體的正是這幫人）也承認，他們已經鑄成大錯。在中國，共和政體的保留，對未來的中日同盟將是一個巨大的障礙。為什麽一定是這樣呢？因為，在一個共和製國家，政府的基本原則，以及人們的社會和道德目標，都與君主立憲國家大相徑庭。他們的法律和行政，也互相抵觸。如果日本擔當中國的領路人，而中國則跟著日本亦步亦趨，那麽隻有到這時，兩個國家才有可能通過毫無爭執分歧的共同努力來解決遠東問題。因此，從這一基本立場出發，為了重組中國政府、建立中日同盟、維護遠東的永久和平、確保日本帝國政策的實現，我們必須利用目前的時機，改變中國的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它必須在所有細節上都和日本的君主立憲政體（而不是和別的政體）完全一致。為中國政府的切實重建，這的確是必須堅持的關鍵和首要的原則。如果中國改變其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那麽，在選擇新的統治者的時候，我們是該恢複宣統皇帝的皇位呢，還是該在保皇派中挑選一位最能幹的人，或者在革命黨人當中挑選一位最傑出的人士呢？我們認為，目前最明智的做法是，把這個問題留給未來，當事情被提上日程的緊要關頭才予以解決。但是我們不要忽略了這一事實：實際上，切實貫徹中日同盟政策、改變中華民國為君主立憲政體，才是為中國重建而必須采取的基本原則。
現在，我們該考慮這一防禦同盟與其他列強的關係。不用說，日本和中國決不會削弱列強已經獲得的權利和利益。此時此刻，對日本而言，至關重要的是，要與俄國就滿洲和蒙古各自勢力範圍的劃分達成一個特殊諒解，這樣，未來兩國才能彼此協作。這意味著，日本在獲得南滿洲和內蒙古的治權之後，將與同樣已經獲得北滿洲和外蒙古治權的俄國攜手合作，共同維護現狀，竭盡全力保衛遠東地區的和平。自從歐戰爆發以來，俄國不僅擱置了所有對日本的敵意，而且采用了與其盟友相同的態度，向日本示好。不管我們如何重視未來的滿洲和蒙古問題，俄國都會擔心我們找到某些解決辦法。因此，我們不必懷疑，俄羅斯，就其對中國問題的態度而言，是能夠為了互相合作而與我國達成諒解的。
英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乃是以西藏和長江流域為中心。因此，如果日本能與中國就西藏問題達成某些令人滿意的安排，並給予英國在長江流域某些特權以明確的保證，那麽，不管英國如何強大，她肯定也不會反對日本解決中國問題的政策。在此次歐戰進行的過程中，大英帝國從未請求過日本的幫助。英國的力量確實使她在未來不可能反對我國，這一點絲毫不用懷疑。
既然英俄兩國不會反對日本的對華政策，那麽也就不難看出法國在這一問題上將會采取什麽態度了。眼下，日本必須稍稍認真對待的，便是美國。但美國對於我國對華政策的態度早已明確宣告，其原則就是維護中國的領土完整和機會均等，隻要我們不削弱其已經獲得的權利和利益，美國就會感到滿意。我們認為，美國同樣沒有理由會抱怨。不過，美國在東方有一支可以依靠的海軍力量，雖然尚沒有強大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因此，就日本對美國的態度而言，尚沒有什麽真正讓我們擔心的事情。
既然一方麵中國的局勢是這個樣子，另一方麵列強與中國的關係又是那個樣子，那麽，日本就應該利用歐戰的這段時間，明確地就對華政策作出決定，最重要的措施就是改變中國政府，必須通過締結防禦同盟將這一措施進行到底。就我現任內閣而言，在沒有明確解決我對華政策的情況下，就貿然行動，應大英帝國的要求而對德宣戰，這和我國未來與中國的談判並無真正的關係，對遠東政治格局亦無實質影響。因此，所有明智的日本人，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都深切關注此事。
時至今日，我帝國政府應當改變受製於人的外交政策，使之成為能夠製於人的、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嚴肅誠懇地將這一政策公諸世界，並果斷施行。果能如此，神鬼亦將讓路。在我國對華政策中，有幾點非常重要，其結果將取決如我們如何執行這些政策。我國政府能夠切實貫徹此基本原則、下定決心解決中國問題麽？在我們有了這個天賜良機的時候，如果政府表現的優柔寡斷，那麽當歐戰結束、目前的平衡被打破的時候，最終必將使遠東麵臨更大的壓力。到那時，將悔之晚矣。因此，形勢迫使我們不得不敦促我國政府盡快認清形勢，痛下決心。
這篇格外坦率的專題報告，其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二十一條”的由來，終於大白天下。仔細推敲一下構成黑龍會這份防禦同盟條約之基礎的10項條款，我們就能夠理解1915年春天北京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早在1914年11月，北京就普遍謠傳，日本在其外交檔案中有一份驚人的特殊材料，而這僅僅是它突然拋出的幾周之前的事情。比較黑龍會精心炮製的備忘錄和“二十一條”的原始文本，就會清楚地看出，這份遞交到加藤高明手裏的建議書，必定經過了外交篩子的反複過濾，直到粗糲的沙子被徹底篩除、被賦予了一副無毒無害的外表為止。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份防禦同盟條約最終以簡短的五“號”要求的麵目出現，連同直接影響中國主權、貼著“急需品”的標簽的致命之物，這樣，日本的駐外公使們就能夠把他們熱誠懇切的擔保交給各駐在國的外交部：在日本想要得到的東西中，沒有什麽東西與列強在中國的條約權利存在任何衝突。
從1月18日到5月7日（最後通牒截止的日子），整個事情被神秘的氣氛所包圍，這是因為：日本努力把陰謀翻譯成平常外交往來所使用的術語，不料竟發現，盡管經過“篩選”，其密謀的基調還是沒辦法篩掉，政治恐嚇也沒辦法徹底隱藏。
“備忘錄”的第一部分，表達了這樣的信念：破產，是北京政府遲早要撞上的一塊暗礁，而日本所必須抓住的機遇就是叛亂的爆發，從後來所發生的事情看也是非常有益的。更加微妙的是，最終的解決方案依然懸而未決，在整個一大堆的理由中，人們始終承認：沒有辦法知道最終需要的，究竟是說服還是武力。然而，武力一直在向日本招手，因為那是最簡的方案。而且，既然日本自封為4萬萬毫無發言權的人民的保護者，那麽，為了“把中國帶入一個繁榮的新紀元”，她的影響力也就會擺到平民百姓的一邊，那樣，中日兩國才能既在事實上也在名義上結成親密而重要的關係。
資助叛亂的目的，也得到了清楚的陳述，那就是要改變中國的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而且，“它必須在所有細節上都和日本的君主立憲政體（而不是和別的政體）完全一致。”誰將成為新皇帝，則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們或許還記得，1912年，當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時候，日本就曾秘密地試探英國：武力援助滿清是否可行，這個建議當即就被否決了。但是還有另外的事情：在這篇備忘錄中沒有事情會被忘記。俄國應特別安撫，英國應特別商議，附帶解釋了日本最近對長江鐵路的態度。擺脫了對外交政策的依賴，亦即擺脫了與他國相關的協議和條約的束縛，日本就可以實施自己的計劃，而不必擔心受到幹擾。
接下來是這份卷宗中最後兩份文檔——在必要的時間和地點，在中國資助和策劃叛亂的方法。
第一份文檔是革命黨與眾多日本商人之間的詳細協議。那些訓練有素的領導人將在黃河以南諸省派上了用場，關於後果的問題是如此有條有理，以至於協議甚至詳細開列了每個參戰被殺的日本人將要支付多少賠償。協議宣稱，分別將在山東的濟州以及江蘇的海州提供武器和彈藥；協議的末尾聲稱：依據協議條款，第一筆40萬日元的現款已經支付完畢。第二份文檔是利益相關各方之間為創建一家特殊的“貿易”公司而簽訂的附加借款協議，這家公司頗有諷刺意味地命名為“歐亞貿易公司”，它把全中國礦山的優先開采權給了日本人，作為對一筆250萬日元借款的報答。
孫文與日本人之間簽訂的所謂秘密協議
為了維護遠東地區的和平，中日兩國有必要訂立攻防同盟，據此，凡遇有與任何他國開戰之情形，日本將提供軍事力量，而中國則負責經費。目前之中國政府與日本政府攜手合作幾無可能，而日本政府亦不願與前者合作。因此，關心遠東和平的日本政治家與商人，皆願意幫助中國重建。為了這一目的，雙方簽訂協議如下：
1、在起義啟動之前，寺尾、大倉、澤吉嘉祿等人將提供必需的資金、武器和兵力，但據此所供應的資金應當不超過150萬日元，來複槍不超過10支。
2、在起義發生之前，孫文將通過發行價值1000萬日元的債券而獲得一筆臨時借款。但此款必須以日後所占領土上的所有動產做擔保（參見本協議第14款）。
3、由目前貸款所獲得之資金及將要提供之兵力，乃是用於黃河以南各省之行動，亦即：雲南、貴州、湖南、湖北、四川、江西、安徽、江蘇、浙江、福建、廣西和廣東。倘打算進犯黃河以北的華北各省，則澤吉嘉祿等人將參與革命黨人與此類行動有關之所有商討。
4、日本誌願軍自入伍之日起，將遵照日本陸軍之規定發放軍餉。占領一地之後，雙方將決定論功行賞及優恤烈屬之方式，采用中日兩國通行慣例中之最慷慨大方者。在死亡情況下，補償每位士兵至少1000日元以上。
5、無論革命軍駐紮何處，隨同出征之日本軍官皆有權建議行動是繼續還是停止。
6、在革命軍占領一地並鞏固其防禦之後，一切工礦企業及鐵路建築等等，凡不涉及與其他外國列強所訂之條約者，將首先與日本人協同管理。
7、當中國新政府建立時，日本對中國的一切要求，新政府皆應視為既定及應遵守之條款，予以承認。
8、革命軍所聘請之日本軍官，其軍銜為上尉或更高者，將有限期續聘之特權，彼等亦有請求據此受聘之權利。
9、借款將分三期支付完畢。首期40萬日元，第二期若幹日元，第三期若幹日元。首期支付以後，預付此款的大倉將有權指定專人監督此款的支出。
10、日本人承諾，在日照和海州兩地（在山東和江蘇，膠州以南）提供所有武器和彈藥。
11、此借款之首期款項，至遲在本條約簽訂後的三日以內支付。
12、所有受聘之日本軍官和日本誌願兵，皆有責任服從革命軍司令官之命令。
13、革命軍司令官有權將不服從命令之日本軍官和日本誌願兵遣返日本，倘此決定得到隨革命軍之三名以上日本人同意，其舟車之費將不支付。
14、已占領土之所有軍需部門，必須聘請日本專家聯合管理。
15、本協議經雙方簽訂後立即生效。
上述15項條款經雙方多次討論，並於今年2月正式簽訂。根據本協議條款，首期借款40萬日元已經支付。
由甲方張耀卿等人所代表的革命黨與乙方川崎正藏所簽訂的借款條約
1、歐亞貿易公司承諾籌集50萬日元借款。在本條約由締約雙方簽字生效後，日本中央銀行將麵交借款的十分之三作為首期款。當張耀卿等人達到適當之目標後，再行支付15萬日元作為二期借款。當最終安排達成後，再行支付第三期亦即最後一期款項20萬日元。
2、當該款付訖，歐亞貿易公司將製定監督人，在該款被支取之前，分別代表締約雙方簽署印鑒（於支票上）。
3、歐亞貿易公司將得到誌願兵150人，惟日本陸軍退役軍官方可充任。
4、日本誌願兵離日之時，其旅行費用及私人物品由本人承擔。到達中國後，張耀卿等人將按照日本陸軍所製訂之規則，依其軍銜等級支付薪酬。
5、倘誌願兵在履行職責時受傷，張耀卿等人將支付其不超過1000日元的臨時補償。當傷勢嚴重時，將依照日本陸軍之標準支付臨時補償5000日元作為養老金。倘誌願兵遭遇意外事故，並因此喪命，將支付其家屬5萬日元補償金。
6、倘誌願兵不具備履行職責之資格，張耀卿等人有權將其解職。所有誌願兵皆服從張耀卿等人的命令，在戰場上聽其調遣。
7、當需要誌願兵進攻某地時，他們有責任這樣去做。但其所需費用，當由締約雙方調查現實情形後預先確定。
8、誌願兵部隊將仿照日本陸軍模式進行組織。聘用兩名歐亞貿易公司所推薦之日本軍官。
9、歐亞貿易公司有權處置被誌願兵部隊所占領地方之公共財產。
10、對由誌願兵部隊所占領並保護地方之礦山，歐亞貿易公司有開采之優先權。
這批特殊的文獻收藏到此為止。它們到底是半真半假（僅僅是“試行”草案），抑或是真的已經簽訂、蓋印並生效了呢？這一點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一個確鑿無疑的事實：它們以我們已經描述過的方式，拚裝並呈現了一幅完整而醒目的圖畫，使我們看到了普通日本人的目標和野心，以及他們是如何渴望推動本國，去進攻奄奄一息的中國，以獲得中國的“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