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二節

　　隨著膝下“沙沙”地蓋過了周圍一切聲音的膝蓋和大地碰撞、摩擦聲的終止——有一瞬間，炎帝榆罔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孤身掉入了全無人跡的深山之中，耳朵轟鳴失聰……軒轅就像擎天柱一樣站在麵前，炎帝得抬了頭，上翻了眼皮，露出下麵布滿血絲的眼白，才能看清他的全身。炎帝榆罔終於克服了巨大的空氣阻力，用一雙戰戰兢兢、布滿了曲折青筋和厚厚老繭的手，吃力地將圖騰旗捧到軒轅麵前，卻出語驚人，讓全場為之愕然：“榆罔罪身，獻圖軒轅。誌隨圖去，禪讓帝位，從此紛爭不再，還天下以太平矣！”軒轅隻是以得勝者的身份接受炎帝圖騰，並沒有想到“禪讓”之事，因此也為之愕然。卻不曾想，這既是炎帝發自內心的真誠之舉，也是他在生命危機麵前的保命之策……軒轅遲疑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就向前跨出一步，並不接過炎帝的圖騰，而是雙手托住炎帝榆罔的腕下，輕穩有力地將他扶起——軒轅這一舉動，在此前充滿仇恨心理的情況下，或者說在報仇雪恨的快感下，也是萬萬做不到的，而在一瞬間，炎帝的“禪讓”二字激活了他的靈性，才做出了如此非凡之舉，改變了此前板著麵孔、以得勝者的姿態、從其手中接過圖騰的想法。軒轅一邊攙起炎帝榆罔，一邊推讓道：“軒轅所以奮力一搏者，唯天理不公，絕非瞻念帝位也！帝雖罪至滔天，亦可扶天下於既傾。”

　　炎帝慚愧，痛苦地搖著頭。站在軒轅身邊的風後一看軒轅臨時改變了事先的議程安排，但是已經來不及提醒和糾正，隻好隨機應變：“扶炎帝起——”在全場啞然了一刻之後，阪泉台地上下，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聲——大家都為軒轅的仁愛和明智所折服，全身心地擁護軒轅，盡情地歡呼著，享受勝利的榮耀。炎帝的受降儀式，就在這樣一種和解的氣氛中結束了，原來支起的準備蒸煮戰犯的十五口大陶鼎，也隻是殺了幾十頭戰牛煮了，供大家盡情享用。強圉原來最擔心的怕被作為戰爭的“替罪羊”而受死的事，也沒有發生，軒轅鄭重地宣布：“羊龍雖助炎滅黃，罪之大，可殺以解恨複仇，然冤冤相報何時了？又念其奮戰蚩尤之功，今予放生。強圉之罪亦免。”強圉由於緊張和激動，全身戰栗地伏在地上，叩頭謝恩，把地磕得“咣咣”響，布滿平行皺紋的窄額頭上，沾了許多黃土冰涼的濕沫。炎帝榆罔等被安置一旁，他已經沒有權力、也不適合與大家共同享受勝利成果了；羊龍部落的人，也被驅趕著回了中條山北麓他們原來的大聚落，繼續他們的生活去了。大塊的連骨牛肉，在一字排開的十五口大陶鼎裏“咕嘟咕嘟”地煮著，肉湯翻滾著白花花的泡沫樣的浪花，白霧蒸騰，純天然的雪水煮牛肉的芳香味兒四溢，直往大家的鼻孔裏鑽。香氣調動了胃腸的功能，這一加快蠕動，就感到饑腸轆轆，肚子“咕嚕咕嚕”地直響，一吸一個大坑，早有消化液分泌出來，口裏的涎水直流，胃口大開……人們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於是，半熟的牛肉就被撈了出來，盛滿大骨牛肉的陶盆，擺在平鋪在地上的獸皮上，人們席地而坐，抓起牛骨頭就啃將起來，筋頑的牛肉，咬牙切齒地撕扯，還是直往牙縫裏填，撕不動的，幹脆用青銅小刀切著吃。從河西運來的杜康酒，大罐大罐地搬上來，被分倒在一個個敞口陶碗裏。

　　人們端起陶碗一飲而盡，再用食指的背部揩去下巴、嘴角長流的酒汁，用舌頭將手指上的酒舔淨。歡慶勝利的牛肉大宴開宴之前，軒轅特意將擠在人堆裏的背鍋子老阪泉氏叫到人前來，拿起一個牛腿，直塞到他因為激動而顫抖的雙手裏：“老阪泉氏，為人公正，處事認真，臨危不懼，浩然正氣。特命老阪泉氏，仍管阪泉，造福百姓！”老阪泉氏兩隻黑油油的瘦手舉著牛腿，連聲稱“諾”。帝師王師、文武大臣和天下所有參戰部落的酋長、將軍們，皆圍繞著阪泉席地而坐，把個阪泉的台地直坐滿了。這邊在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那邊，十五口大陶鼎裏，還在“咕嘟咕嘟”地煮著大骨牛肉，白浪翻滾，白霧迷蒙……方雷氏炎居最後一次接到炎帝榆罔插著雁毛的求援信後，知道父親已經大勢已去。對天下大事心明的炎居，事先一直沒有動兵，現在卻要親自渡過黃河北上，因為父親的戰敗是必然的，出於對父親生命的擔憂，這會兒，他必須親自前去和軒轅交涉。雖然平時他對軒轅的人品是敬重有加，但是，戰爭和仇恨，會讓人失去理智，會把人變成野獸的……同時，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要視情形和軒轅商定呢！冰雪融化時節，荊梢亂石中的道路，時而泥黏，時而冰滑，等到炎居翻山越嶺，千裏迢迢地從中原的方山一帶來到中條山北麓，他麵前的一切已經大變了：阪泉之戰已經塵埃落定，阪泉重新由老阪泉氏一家看守，隻是增加了一部分羊龍部落的近親，族群更大了一些。他們除了管理好阪泉，定時為黃城和羊龍部落大聚落供水外，還有開墾南側靠近中條山主脈的荊梢叢林、耕種阪泉之野丘陵坡地的任務，正式成為從羊龍部落分出的以農業生產和狩獵為主的一支。戰敗一方的炎帝餘部，被控製在阪泉腳下一隅；羊龍部落回到了他們的大聚落，繼續從事著他們以鹽業為主的生產生活，以物易物地與軒轅和天下各部落進行交易。炎帝榆罔、祝融、刑天、共工等，則被帶到了軒轅台，分別監控著。天下各部落的兵力已經基本上撤走，酋長和主要將領還留在軒轅台，等著商議天下大事。與此同時，渤澥黃城的清理和重建工作已經開始。熊、羆、貔、貅、貙、虎六師和原黃城幸存下來的百姓與羊龍部落的老幼，都參與了清理重建。清淤和重建，分別在高元和赤將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新規劃的黃城，分為東西兩區，將原來的羊龍部落大聚落也包了進來，這樣既便於統一管理，又直接置羊龍部落於監控之中。東、西兩個大區共同結社，分為社東和社西。新黃城建設的顧問，當然是深通堪輿風水之說的天老和發明了幹支學說的大橈，軒轅和風後為總設計師，成員有力牧、應龍、赤將、高元、隸首等。

　　製陶工作仍由王師之一的陶正寧封統領。製樂製器的總負責，絲竹管弦類，伶倫；鼓樂等打擊樂，歧伯。歧伯身兼數職，還要上山采藥、掛牌診病，對軒轅與天下各部落的酋長等進行養生和健康知識教育。杜康改進後的酒作坊在黃城的一隅也開張了，把芳香的酒氣溢向四方。倉頡、孔甲、隸首等進行記功、計算統計等工作，還要在天下各部落的酋長和將軍、巫醫間推廣由倉頡發明和綜合整理出的象形字符、由隸首綜合天下十二大部落等的計算方法而形成的簡便易學的十進位的珠算方法。象形字符和珠算班在相鄰的兩個軍帳裏進行，哪邊開講，大家就去哪邊，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好奇心促使大家的積極性都很高，場麵熱烈。春季到來之前，嫘妃組織了黃城、猴龍、羊龍和各部落的隨軍女人，舉辦她的養蠶和絲帛織造班。這裏色彩豐富，唧唧喳喳，是最熱鬧和養眼的地方了。在和軒轅的幾次單獨交談中，炎帝榆罔再次提出了禪讓帝位的事；祝融力推炎帝的這一建議，條件是必須保證炎帝的人身安全。天老、大橈等夜觀天象，認為扶軒轅於帝位正當其時。於是，在與天下各部落酋長議事時，率領文武百官和天下各部落的酋長、代表們一次次地跪請軒轅登基。軒轅雖說一次次地推辭不就，但是隨著三番五次的這麽折騰，他也不由得動起這個心思來：炎帝既堅辭不就，天下總得有個堅強有力的共主，這樣才能保障各部族之間和平相處，共享太平。何況，隻有身當其位，才能全麵施展才華，造福百姓，實現天下大同的社會目標。方雷氏炎居，正是在這個當口來到阪泉之野東邊的軒轅台的。他來到軒轅台，第一個拜訪的就是軒轅，隨後才去看了戰敗後落魄的父親——炎帝榆罔。炎居帶了幾張鹿皮作為見麵禮，就在明媚的暖陽下，伴著習習的春寒冷風，隻身來到軒轅的中軍大帳前，值班的辰隊衛士進去通報了，軒轅率領群臣，親自迎了出來。軒轅對炎居方雷氏心存感激和敬重之情——阪泉之戰，如果炎居參戰，情況可能就要複雜得多，一向為人厚道的炎居，還是有一定的號召能力的。自從封他到中原的方山一帶以後，他充分利用這一帶山地和平原交錯的自然條件，大力發展農耕，使當地部落實現了衣食自足，受到百姓的肯定和稱頌。軒轅知道炎居不是打仗，而是前來談判的，就大步上前，雙手挽住將要下跪行禮的炎居的臂膀。看到繼承了炎帝榆罔的基本長相和忠厚性格的炎居，近於田字形略顯清秀的臉上，一臉紅撲撲的鮮亮顏色，脖子也比炎帝榆罔顯得細又長，個頭兒高而身板結實，細長聰慧的眼中，閃動著激動的亮光。軒轅就挽緊了炎居的臂膀，兄弟一般讓進帳內。風後、力牧、倉頡、雷公等隨後進來。炎居被軒轅的軒昂正氣和熱情所折服，隨著軒轅熱情好客、結實有力的大手的牽引，暈乎乎地就進了帳。炎居方雷氏雙手將鹿皮交到軒轅手中，軒轅雙手接過，轉給侍從收起。這些都被坐在角落的孔甲一一記錄不來。待雙方分賓主坐定，炎居這才在熱乎乎的火塘火苗的烘烤下，就著嫋然上升的淺藍色的、辣人眼睛的迷人煙霧，仔細地端詳起軒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