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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遍地櫻花正德戲鳳姐半簾素月江彬充龍陽

  春風和舒,嫋嫋地播送著花香。那些蜂兒蝶兒,都翩翩地從下風舞蹈,隨地去尋找他們的工作。深沉的院落裏,階前紅卉初豔,池中金魚跳躍。正是明媚的大好春光,萬物都呈著一種快樂的景象。

那時的美人兒,方倚欄瞧著池內的戲水鴛鴦,呆呆地發怔。驀見池水,映著的倩影背後,又添映出一個白麵金冠的男子來,把那人嚇了一跳,忙回過粉臉兒去,見是正德帝,不由得紅暈上頰,風吹花枝般地盈盈跪下說道:“臣妾劉芙貞見駕,皇帝萬歲。”這兩句鶯聲嚦嚦又嬌脆又柔軟的話說,將院落中的沉寂空氣打破了。

正德帝便伸手攙起芙貞,覺得她身上的一陣異香,直撲入鼻管裏。正德帝神魂早飛上了半天,隻牽著芙貞的玉腕,同入侍月軒中。

正德帝坐下,芙貞待重行見禮,正德帝微笑把她捺在椅兒上,就問長道短地胡亂講了一會。內監們進禦膳上來,正德帝笑道:“怎麽夭已午晌了?聯的腹中很飽,大約是餐了秀色吧!”芙貞見說,也笑了笑,便替正德帝斟上了香醒,自己捧著壺兒侍立。正德帝叫再設一副杯盞,令芙貞侍膳。名稱上是侍膳,實在是對飲罷了。芙貞的酒量極洪,那種小小的玉杯子放在她甚麽心上,一舉手就是十杯。正德帝見她吃得豪爽,命內監換上高爵兒。這爵杯可就大了,一杯至少要一升以上。芙貞又連喝三杯,不覺有些半酣。俗話說酒能助興。芙貞多飲了幾杯,引起她一團的高興,便把象著兒擊著金鍾,頓開嬌滴滴的喉嚨,低低地唱了一段《雁兒紅》。正德帝連連喝采不迭。芙貞知道皇上素性好歌,這時顯出她的所長,又唱了一出《玉環怨》,真是淒楚哀豔兼而有之。歌罷猶覺餘音嫋嫋不散,聽得正德帝摸耳揉腮坐立不安起來,口裏還哼著“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老調,兩隻眼珠子,骨碌碌地隻瞧著芙貞,斜著嘴兒,涎著臉,霎時間醜態畢露。芙貞見正德帝那種怪模樣,忍不住噗哧地一笑,櫻口中所喝的半盅香醪一齊噴在席上,索性格格地大笑了一陣,香軀兒直笑得前俯後仰,柳腰輕盈擺動,幾乎要撲翻身去。正德帝不禁亦哈哈狂笑,引得侍候的內監都個個掩著嘴好笑。

正德帝和芙貞呆笑了一會,命撤了杯盤。內監遞上金盆,洗漱好了,正德帝一把拖了芙貞,走進侍月軒的東廂,是正德帝平日午倦安息的所在。兩人斜倚在榻上,正德帝怎能製得住意馬心猿,便等不得到晚上了。芙貞也有了幾分酒意,自然是半推半就,於是任正德帝在這侍月軒中臨幸了。此後正德帝寵幸那芙貞,不論飲食起居,好說是非芙貞不歡。又親下諭旨。把芙貞晉為劉貴人,宮中都稱她做劉娘娘。正德帝聽說劉娘娘是江彬所進獻的,又因他有擒張茂的功勞,由遊擊擺為副總兵。江彬乘間要求太監錢寧,把自己帶入豹房,渴見正德帝。正德帝細看江彬,不過二十多歲的人,卻是齒白唇紅,麵如敷粉。又見他應對如流,不覺很為喜歡,即令江彬為隨駕供奉。不上幾天,又認江彬做了義兒,也賜國姓朱,宮中稱江彬為彬二爺。

這江彬本是宣府人,出身執垮。時值太監穀大用監軍大同,江彬賄他三千金,授為遊擊。可是他那個文弱浪子,怎能做得武職?

適逢張茂作亂,江彬和張茂還算姑表親,便假說附順張茂,領著部下出城,設筵相慶。張茂不知是計,隻帶了十餘騎赴宴。酒到了半酣,江彬一聲暗號,左右並上,將張茂獲住,又殺了十幾個無辜的百姓,硬誣他們通盜,便取了首級,親自解張茂進京報功。

張茂正法,他部下聞知,舉劉廿七做了首領,在大同官府一帶大肆掠劫起來,幾釀成了大患。都是江彬把百姓當強盜,以致真盜養成勢力。這罪名應該是江彬的,至少判個剮罪。但他仗著正德帝得寵,天大的事也不怕,休說這點點小罪,誰敢去扳倒他?真是老虎頭上拍蒼蠅了。

江彬又在正德帝麵前讚揚宣府的熱鬧,說得那個地方怎樣的好玩,美人佳麗又怎樣的多,把個宣府形容得和天堂一般。說得正德帝心裏癢癢的,要想到宣府去遊覽它一回,隻恐大臣們諫阻。

大凡皇帝出行,甚麽儀仗扈從、伴駕大臣、護輩大將軍等,便要鬧得一天星鬥。正德帝以這樣一來,不免太招搖了。況有大臣們在側,動不動上章阻攔,仍然和在京師一樣不能任情去遊戲。於是與江彬密商好了,乘著黃昏,更換了微服,悄悄地混出德勝門,雇了一輛輕車連夜望宣府進發。這裏都下文武大臣第二天早朝,直侯到日色過午,還不聞正德帝的起居消息。大家正在仿徨的當兒,忽見內監錢寧滿頭是汗地跑出來,報告聖駕已微服出宮往宣府去了。禦史楊廷和、內閣學士梁儲等忙問皇上帶多少扈從,錢寧回說:“隻帶了供奉江彬一人。”梁儲頓足道:“你身為內侍,皇上的起居都不知道,直到這時方才曉得聖上出宮,你在那裏是幹什麽的?”說得錢寧目瞪口呆做聲不得。楊廷和說道:“現在且莫講旁的話,大家快去追回聖駕要緊。”當下由梁儲等匆匆出朝,選了幾匹快馬也疾馳出了德勝門。跑了有十多裏,後麵楊廷和等也飛騎來,眾人就並在一起追趕。看看過了沙河,還不見正德帝的影蹤,大家十分詫異,便向旅寓酒肆一路打探過去,方知皇上是晝夜兼程的,算起時日,大約已出居庸關了。梁儲建議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且到了居庸關再說。”楊廷和等都說有理,眾官又複縱馬追趕。再說正德帝同了江彬駕著輕車不分早晚地趕著路程,不日已到了居庸關附近,暫在館釋中安頓了。一麵飛報關吏,令開關放行,時守關禦史張欽聽得正德帝要微服出關,不覺地大驚道:“胡虜寇邊的警耗正風聲鶴映的時候,怎麽聖駕可以冒險出關?”忽關吏來報,皇上有使臣前來傳旨開關。張欽也不出去迎接,命召進使臣,高聲喝道:“你是何人?敢冒稱皇使來賺本禦史!希圖出關通敵嗎?”使臣抗聲道:“現有皇命在此,怎敢冒充。”張欽大怒道:“你瞞得常人,怎瞞得俺,如果是皇帝駕到,有儀衛扈從、護輩百官,今都在哪裏?似這樣的悄聲匿跡,還不是假冒聖駕嗎?”使臣待要辯駁幾句,張欽已霍地掣出劍來,向使臣說道:“你識時務的快給俺出去。若不聽俺的好言,就砍了你的頭顱送進京去。”嚇得使臣不敢回話,抱頭鼠竄地下關,去稟知正德帝,說了守關禦史無禮的情狀。正德帝聽罷,又氣又恨。隻是張欽恃著奉命守關,職責枚歸的那句話,一時倒也無奈何他,隻好忍耐著。

第二天又命使臣去宣諭,張欽仍是不應,正德帝忿怒萬分。這樣的幾個轉側,梁儲、楊廷和等已經趕到。大家跪在館釋門前,涕泣請正德帝回變:倘皇上不予允許,眾臣願永遠跪著不起身。正德帝正猶豫不決,見擇館又捧進一堆奏疏來,都是京卿勸還駕的。

正德帝沒法,隻得下諭,令眾大臣隨輩,即日起駕回京。正德帝到了都中,第一道諭旨便把守居庸關的禦史張欽調為江西巡撫,著大同監軍太監穀大用兼署居庸關督理。張欽奉到了皇命,不敢違件,自去摒擋往江西上任。那時朝廷大臣,如李東陽已棄職家居,李夢陽削職為民;內閣大臣更了梁儲、蔣冕、楊廷和、毛紀等數人,楊一清遠鎮寧夏;朝中不過一個楊廷和最是忠直,但也獨木難支。大權悉歸內監錢寧、張永輩掌握,閣臣在旁附和而已。

光陰如駛,轉瞬到了春社日,正德帝循例往祭春郊。大小臣工,自六部九卿以下,都隨輩陪祭。待到祭畢,群臣各自散去,正德帝也乘輩回宮。次日早朝,眾大臣齊集朝房,方要升陛排班,見內監張永匆匆地捧著上諭出來。群臣跪聽宣讀,諭中說道:“聯此次暫離宮闕,國政著內閣大臣梁儲、楊廷和、蔣冕,會同張永斟酌處理,無負聯意”雲。群臣聽罷麵麵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梁儲說道:“聖駕私行,必定往宣府無疑。俺們宜仍望居庸關追趕。”

於是與楊廷和、毛紀、蔣冕等三人帶了五六個從人,馳出德勝門,馬上加鞭,疾如雷電般地追趕。到了居庸關相去三四裏地方,早有太監穀大用迎上前來代傳上諭道:“皇上已出關去了,你們眾大臣無需追趕,好好地回都監國,回變時自有封賞。”梁儲、楊廷和等聽了,才悟皇上調去守關禦史張欽,是預備出關的後步。這時大家呆立了一會,梁儲說道:“皇上既已出關,追趕也是無益,隻有回京再從長計議。”楊廷和等也覺有理,大家懶洋洋地快快還京。

卻說那正德皇帝,自被眾臣強勸回變,心裏老大的不高興,遊覽宣府的心也愈熾了。正德七年,江彬密遣家仆往宣府知照家屬,在那裏蓋建起一座極大的府第來,題名叫作國公府。又把豹房中的樂女耍童暗暗用騾馬載出京城,去安插在國公府中。諸事置辦妥當,便密奏知正德帝。君臣兩個酌議定了,乘著春祭的機會,江彬預先雇了兩匹健驢,侍候在德勝門外。正德帝祭郊已畢,書了草詔交給張永。自己忙忙地更換衣服混出宮門,大踏步往德勝門來。見江彬己牽驢相待,當下跨上日行三百裏的健驢,似飛般地望居庸關進發。不日到了關前,由穀大用出來接駕,便大開了關門,放正德帝出關,等到梁儲、楊廷和趕到,正德帝已出關兩日了。江彬隨了正德帝出關,一路上做了向導。正德帝至宣府,就在那國公府中住下。正德帝見府中女樂歌童無一不備,地方又比豹房精致,畫棟雕梁,朱格黃瓦,一切的裝磺比較宮中要高上幾倍。樂得個正德帝心花怒放,連聲叫江彬為好兒子。江彬又導著正德帝往遊各地,但見六街三市富麗繁華,確與都下不同。宣府最多的是秦樓楚館,因該處為塞外使臣必經之路,官府特許設立樂戶教坊,專備外邦使臣遊燕之所。

正德帝到了那裏,真是目迷五色,心曠神怡。每天到了紅日西沉,便與江彬徜徉街市。見有佳麗,竟排闊直入,不問是否良家婦女,任意調笑留宿。倘是合意的,就載入國公府中,充為侍女。這樣地鬧了一個多月,宣府地方誰不知道聖駕出遊關外?那些州縣治吏也都十分注意。那消息傳到京中,大小臣工深恐被胡虜聞知,因此鬧出大禍來,又紛紛交章請皇上回案。正德帝哪裏肯聽,隻把群臣的奏疏一起交給江彬收藏了,連疏上的姓名也不願去看它,休說是閱奏章了,日複一日地過去,正德帝在宣府居久了,路徑已很熟悉,有時竟不消江彬陪伴,往往單身出遊。一天正德帝獨自一個人信步出了宣府的東門,沿途遊覽景色。其實正當春三月的天氣,關外已若初夏。但見道上綠樹蔭濃,碧草如茵,風景異常的清幽。正德帝愛看春景,隻顧向前走去,漸漸到了一個市集,約有三二十家住戶,卻是村舍臨湖,長堤上一帶的櫻花開放得鮮豔可愛。那一條小湖中,片片的滿墮著花瓣,大有桃花隨流水的景象。

正德帝沿堤玩了一轉,不覺口渴起來,遙望市集中有處小村店,酒簾招飄,分明是賣村釀的。正德帝跨進店門,見兩楹小室雖不寬廣,倒收拾得很是清潔。正德帝坐了半晌,不見有小二來招呼,忍不住在桌角上拍了兩下。忽聽得竹簾子。裏麵鶯聲呱聽地問了一聲:“是誰?”簾兒微微地掀起,走出一位嫋嫋婷婷的姑娘來。雖是小家碧玉,卻出落得雪膚香肌,臉兒上薄薄地施著脂粉,穿一件月湖色的衫兒,青色的背心,係一條緋色的湘裙,素服淡妝,愈顯出嫵媚有致。那姑娘並不走到桌前,隻斜倚在竹簾旁,一手掠著鬢兒,含笑問道:“客人要什麽酒菜?酒可是要熱的?請吩咐下來,俺替客人打點去。”正德帝也笑著說道:“你們這裏有什麽酒?有什麽下酒的菜?把來說給俺聽了。”那姑娘答道:“俺們鄉村地方,有的是村醒蔬菜,客人要山珍海味是沒有的,隻好請到大市鎮上去了。”正德帝笑道:“咱們所愛的是村醒蔬菜,敢煩姑娘打一壺村醒,弄幾碟子蔬菜來,等咱慢慢地嚐那鄉村風味。”

那姑娘院著正德帝嫣然一笑,寨起竹簾兒進去了。等了好一會工夫,竹簾動了,那姑娘一手托著木盤,一手執了酒壺,斜著身軀從竹簾旁挨了出來,盈盈地走到桌邊,放下酒壺,將木盤中的蔬菜一樣樣地擺好,低低說了聲:“客人用酒吧!”便托了木盤兒竟自走進去了。正德帝拿起壺兒,斟了一杯黃酒,細看碟子裏麵是豆腐、青菜、黃豆芽、鹹竹筍之類,果然都是素肴。正德帝平日吃的鹿脯熊掌,本來有些膩口了,難得吃著這種鄉村蔬菜,轉覺得非常可口。自斟自飲地喝了一會,不免有些冷靜起來,便把著子叮叮地在杯兒上敲了兩下。那姑娘扳著竹簾問道:“客人敢是要添酒了?”正德帝將壺搖了搖道:“酒還有半壺。”那姑娘道:“那麽要添菜?”正德帝答道:“菜是不曾下過著的。”那姑娘說道“酒菜都有,客人卻要甚麽?”正德帝見那姑娘口齒伶俐,有心要和她打趣,便涎著臉兒說道:“咱要問姑娘一句話兒。”那姑娘道“客人有甚麽話說?”正德微笑道:“這裏可有好的姑娘?”那姑娘笑道:“好的姑娘到處都有,客人問她做甚?”正德帝笑道:“咱獨自一個飲酒,又乏味又是冷靜。煩你替咱去找一個好的姑娘來俏酒。”那姑娘正色道:“俺隻當客人打聽姑娘兒,給人家做甚麽冰人,哪裏曉得說出這樣的混話來。客人想是喝醉了,人家好好的黃花閨女,怎肯給客人俏酒,不是做夢麽?”正德帝笑道:“甚麽的黃花閨女?咱們在城中的酒肆裏,哪一家沒有姑娘俏酒?”那姑娘璞味的一笑道:“那是粉頭了。”正德帝接口道:“正是粉頭,咱們燕中是叫姑娘的。”那姑娘噢噢地笑道:“俺們鄉村地方,是找不到粉頭的。要她們俏酒,也得到城中去,俺的哥子又不在家裏,俺一個女孩兒家,怎麽去找?”正德帝笑道:“你家姓甚麽?你哥子是做甚麽的?”姑娘答道:“俺家姓李,俺的哥子叫李龍,兄妹兩個就是設著這家村店兒度日的。”正德帝道:“你哥子往哪裏去了?”那姑娘答道:“早晨便進城去買些下酒菜兒,快要回來了。”

說著回眸一笑,簾兒一響,又自進去了。

正德帝自己尋思道:這妮子很嬌憨可愛,橫豎閑著,樂得打趣她一會。想罷又擊起杯兒來。那姑娘隻得姍姍地走出來問道:“客人又有怎麽話講?”正德帝笑道:“咱們忘了,不曾問得姑娘的芳名兒。”那姑娘把粉頭一扭道:“俺們鄉村人家,女孩兒的名是很不雅的,說起來怕客人見笑。”正德帝說道:“人們都有姓名兒,自然各人不同的,有什麽好笑?”那姑娘道:“那麽俺就告訴了客人罷,俺的哥哥叫李龍,俺便叫鳳姐。”正德帝哈哈笑道:“真好名兒!一個是龍,一個是鳳,取得巧極了。”那姑娘紅了臉兒:“俺不是說客人要笑的。”說著又待掀簾進去。正德帝忙攔住道:“慢些兒走,咱還有話說哩。”鳳姐真個立住了。正德帝假裝著酒醉,斜眼涎瞼地說道:“咱們想鄉村地方沒有粉頭,獨飲又是很冷靜的,就煩鳳姐替咱斟幾杯酒吧。”鳳姐聽了,立時沉下臉兒道“客人放尊重些,俺是女孩兒家,怎替你斟起酒來了?”正德帝笑道:“斟幾杯酒喝喝,又打甚麽緊?”鳳姐說道:“客人是讀書人,難道忘了《禮》書上的‘男女授受不親’那句話麽?”正德帝道:“你還讀過《禮經》?咱們是當軍人的,這些哼哼調的經書,早撇得不知去向了。”鳳姐說:“不論讀書不讀書,這句老古話是誰也知道的。”說罷一掀簾兒,姍姍地進去了。

其實正德帝一頭講著,見那鳳姐說話,粉頰上微微暈著兩個酒窩兒,更兼她櫻桃般的一張小嘴,愈覺十分有趣。正在有興的當兒,鳳姐忽的走進竹簾裏去了,正德帝怎肯舍得?便擺出皇帝蒼宮的架子,也在後掀簾跟著進去。鳳姐聽得腳步聲,回頭見正德帝跟在背後,忙變色問道:“客人進來做甚?”正德帝笑道:“咱要和姑娘說幾句話。”鳳姐道:“講話請到外麵,這裏不是客人亂闖的所在。”正德帝道:“你哥哥又不在家中,咱就進來和姑娘玩玩,怕他怎的?”說時想伸手去牽她的玉腕。鳳姐見正德不懷好意,忙忙縮手不迭,驀地轉身,三腳兩步地逃進閨房,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正德帝上去扣門,她死也不肯來開,正德帝沒法,隻好退了出來,眉頭一皺,計上心頭,故意把腳步放重了些,高聲嚷道“哦J你就是李龍哥嗎?失敬了!失敬了!”鳳姐聽得他哥哥回來,呀地將門開了,不提防正德帝隱在竹簾後麵,鳳姐一開門,恰好挨身進去,倒把鳳姐吃了一驚,不由得嬌慎道:“青天白日,闖入人家的閨m,不怕王法的麽?”正德帝笑道:“咱們皇帝的宮廷也要直進直出,休說是你小小的閨房了。”鳳姐啤了一口說道:“好個誇大的油頭光棍,俺不看你是酒後胡鬧,便叫將起來,被四鄰八舍聽得,把你捆梆了送到當官,怕不責你三十大板麽?”正德帝仰天嗬嗬大笑,將外罩的青緞披風卸開,露出五爪九龍燦爛的繡花錦袍來道:“這是油頭光棍應穿的麽?”鳳姐怔了怔道:“俺向聞皇帝是著龍袍的,你難道不成是皇帝嗎?”正德帝道:“不是皇帝是什麽?”鳳姐常聽見他哥哥說起,當今皇帝現方私遊宣府,往往踐入民家閨閣的事,耳朵裏也聞得爛熟的了。這裏見正德帝風儀不凡,舉止英爽,芳心中早有兒分羨慕。又見他服著燦爛的衰龍袍,知道有些來曆,那雙膝不知不覺地跪了下去。正德帝笑道“小孩子!怎麽跪起油頭光棍來了?”鳳姐道:“那叫做不知不罪。”

正德帝道:“好個利口的丫頭,咱就不來罪你,快起來吧!”鳳姐還是跪著道:“要求皇帝加封。”正德帝道:“你求咱封你,哪有這般容易。皇帝晉封妃子,須大臣持節授冊,怎可如此草率?”鳳姐見說,含著一泡珠淚起身說道:“不封也就罷了。”正德帝原和她作耍的,此刻見她當了真,就帶笑說道:“癡妮子!咱怎會不封你?

你且聽了,咱現封你做了貴人吧!”鳳姐這才破涕為笑,盈盈地跪下來叩謝。正德帝乘勢將她一把掖起,輕輕地樓在膝上道:“你如今是咱的人了,萬一你的哥哥回來,又怎樣地去對付他?”鳳姐微笑道:“皇帝若肯加恩,授他一官半職,好等他娶妻成家,還有什麽話說?”正德帝點頭道:“這樣等你哥哥回來,叫他把你送到城內國公府候旨吧!”說畢放下鳳姐起身出門,竟離了那市集,自回國公府。

江彬便上來請安。正德帝將酒肆遇見鳳姐的事,和江彬講了一遍。

侍役擺上酒菜,君臣談說對飲。酒到半酣,正德帝忽然想起了內監錢寧來,當在豹房的時候,正德帝每夜枕著錢寧的大腿兒睡覺的,真是溫軟如綿,好不樂意。這時酒後,不免又憶著錢寧了。江彬見正德帝有些不高興,便湊趣道:“錢大哥遠在京師,不識彬二爺可以代職嗎?”正德帝巴不得江彬有這句話,不禁眉開眼笑地說道:“使得!使得!”當夜便擁了江彬入篩安寢。原來江彬自入豹房,經正德帝收為義兒,因礙著錢寧,還不曾充過彌子瑕的職役。今日正德帝故意提起錢寧,把來打動江彬。江彬幼年本做過耍童的,也樂得趁風使舵。講到江彬的臉兒,勝過錢寧幾倍,正德帝早已看上的了。今夜的正德帝居然遂了衛靈公的心願,自然快樂到了萬分。

兩人直睡到次晨紅日三竿還沒有醒來。猛聽得門前人聲鼎沸,一陣的呼打,就聞得有個男子的怪叫聲和眾人的吃喝聲。江彬正要喚侍役詢問,接著就是天崩地塌的一聲響亮,把正德帝也驚醒了。不知道是甚麽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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