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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苦說不出

  莫格拉和兩個小夥伴把三根小困山木當自己身影兒,用石頭夾住立在篝火旁,悄悄爬走,甩開王二流子以後,跑啊跑啊,汗淋淋地繞著老虎崖,躲著砬砬峰下晃動的崗哨影兒,目送沙加回了家,領著阿濤進了自己家的仙人柱。

  莫克圖獵手被集中到山林隊,整天整天不回家。小冬格又被羅刹搶走,阿媽本來就心如刀絞,莫格拉領走黑猁,背上弓箭說是進山打獵,天很晚很晚還不見回來,阿媽等啊等啊,把吊鍋裏的煮野菜和麅子肉熱了又熱,不知生了多少遍火,急得床上、地下正團團轉,忽聽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和莫格拉的呼喚聲。她急忙點上野豬油燈,撤掉頂門杠,一下子就把邁進門坎的莫格拉摟到了懷裏,眼窩裏落下了不知是悲還是喜的幾滴眼淚。

  “阿媽,他叫阿濤,”莫格拉掙開阿媽的懷抱,拉過站在門口還沒被阿媽注意的阿濤介紹說,“是青石溝烏力楞的,嘎拉拉頭人領著青石溝烏力楞的人往咱這兒搬家時,他在山裏打獵叫老虎困在樹上了,我在山上碰見的。”

  阿媽撫摸著阿濤的頭問:“娃子,你阿爸、阿媽等你準急壞了,天一亮,我就領你找去,這陣子都睡覺不好找。你們烏力楞裏搭了那麽多仙人柱,又不知道哪個是,你別著急……”

  “阿媽,”莫格拉打斷了阿媽的話,“阿濤的阿媽早就沒有啦,他阿爸也叫羅刹拐騙走了。”

  “哎咳,”阿媽聽後,眼裏立刻罩上了一層憂傷,歎口氣說,“咱們鄂家的日子可怎麽過下去呀!”

  莫格拉請求阿媽:“阿媽,阿濤可好啦,就讓他住在咱家吧!”

  “行啊,這可憐的娃子,”阿媽繼續摸著阿濤的頭說,“阿濤,就住在我們家吧,你和莫格拉坐到杆子床上先歇著去,我給你倆收拾吃的。”

  阿媽點著火,又熱好吊鍋裏的野菜和麅子肉,給莫格拉和阿濤用樺皮碗盛上,讓他們吃起來,接著又盛了些去喂黑猁,阿濤和莫格拉一人吃了兩大樺皮碗野菜和麅子肉,脫掉衣服,身子一沾杆子床,就呼呼睡著了。他倆又困又累,一直到太陽偏西了,才翻了個身。阿媽把他們喊醒,起來吃了點東西,就乘樺皮船在阿拉爾河裏叉回了兩條大魚,阿媽收拾好,在吊鍋裏燉熟吃完,又黑天了。

  野豬油燈撲閃閃亮著,阿媽勸兩個娃子以後進山打著打不著野獸都要早回來,免得大人惦念。阿濤和莫格拉答應著,又勸阿媽不用惦念小冬格,肯定能救回來。他們一直到很晚才熄燈睡覺。

  阿媽心裏掛著小冬格,總是睡不實。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覺醒來,見天已大亮,正點火做早飯,忽聽外麵傳來報警的獸角集合號聲:

  “嗚嗚--嗚嗚--嗚嗚--”

  她一聽那獸角號發出的音點,是集合全烏力楞的人,急忙捅醒阿濤和莫格拉,等他們穿好衣服,一起跑了出去。

  這回集合,是在仙人柱圍成的大圓圈中間。各家老小,凡是能跑能顛的,都在急匆匆地朝那裏跑去。

  莫格拉跑到後,發現山林隊也來了。獵手們站成整齊筆直的兩排。阿爸就在前一排的中間,要是不仔細看,都認不出來了。阿爸和那些獵手都穿上了日本兵衣服,戴著長遮帽,右手拿著中野發給的槍,靠在右腿上。

  太陽已經爬上了樹梢,被一片片狗皮雲遮著,向砬砬峰灑著暗淡的光芒。

  跑來的人都驚慌地瞧著站在一起的中野、頭人、幾個鬼子和親兵。

  “莫格拉,”阿濤捅捅莫格拉問,“知道啥事嗎?”

  莫格拉搖搖頭:“不知道。”

  “噯,”阿濤閃著眼睛猜測說,“可能是要集合全烏力楞的人去打賊蠻子羅刹,搶小冬格去!”

  沙加突然擠過來捅捅阿濤,又捅捅莫格拉,指著山林隊獵手們用手扶著的槍說:“快看,多帶勁呀!那天,中野讓托金汗頭人當著大夥說啦,打完羅刹以後,那槍誰用的就歸誰,那玩意兒要是打野獸準沒個跑……”

  “真的?”莫格拉問。

  沙加活靈活現地說:“那是,我親耳聽著的嘛!”

  “都靠前點!都靠前點!”嘎拉拉頭人挓挲著手,轉著圈喊跑來的各家老小,“圍成個圓圈兒。”

  中野腰裏別著手槍,挎著洋刀,雙手掐著腰,氣勢洶洶地站在中間,一邊一個鬼子立正站著,身後還有兩個吊兒郎當、大背著槍的親兵。山林隊就在他的旁側。

  昨天,他帶領二十多個日本鬼子,瞞著頭人,讓王二流子領路到大荒村抓老山伯撲了個空,活活燒死了山娃奶奶以後,怕遭到飛虎遊擊隊的襲擊,又讓王二流子連夜領路帶過老虎崖,囑咐王二流子回去,隨時發現情況隨時報告。等他策馬回到砬砬峰烏力楞後,想起王二流子說的被他跟蹤丟了的三個娃崽,中野想從這裏得到點什麽,於是,進烏力楞歇了歇腳,便讓托金汗集合山林隊,讓嘎拉拉集合烏力楞的老小。

  嘎拉拉瞧著往裏靠攏的老小,大聲說:“已經有人向中野隊長報告了,昨天,有三個娃崽私去大荒村,半夜跑回烏力楞,是哪三個快站出來,說清楚幹什麽去了,皇軍會原諒的,頭人老爺會……”

  三個小夥伴聽了,心裏都“格登”一下子。

  “不說!”莫格拉在沙加耳邊小聲叮嚀完了,又側過臉兒叮嚀阿濤,“就是不承認!”

  一圈人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吱聲的。

  “皇軍要問問幾個去大荒村的娃崽,也是為了幫助咱們打羅刹,不要害怕,”嘎拉拉見沒有娃崽站出來,又說,“是誰就快站出來吧!”

  “大人的說,說出沒事沒事的,”中野“唰”地抽出洋刀,惡狠狠地說,“查出來,球(頭)的割!”

  嘎拉拉是協領府頭人的侄子,仗勢欺壓獵民成性。帶領中野來砬砬峰烏力楞時,老協領就有話,讓他倍加努力協助中野。他見中野發了凶,也抽搐抽搐兩片腮幫子上的橫肉,轉動了幾下貓頭鷹眼,一點點轉著圈說:“你們這些大人,看誰保證你們的娃崽沒去?”

  他話音剛落,一位婦女站出一步說:“頭人老爺,我家娃崽沒去。”接著雙手撫胸閉上雙眼叨念:“向恩都力神仙保證,要是欺騙神仙,可有大災大難臨頭。”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所有的大人都站出一步給自己家娃崽擔保了。

  “中野隊長,”托金汗頭人像一尊巨大的羅漢往中野跟前一站說,“鄂家人是不會向恩都力神仙說謊的,是不是有人謊報了情況?再說,砬砬峰烏力楞離大荒村這麽遠,娃崽夜裏是不敢走的。”

  山林隊的獵手們紛紛點著頭,交頭接耳地同意托金汗頭人的分析。

  這時,嘎拉拉賊溜溜的貓頭鷹眼在人群裏轉著轉著,幾個飛步躥上去,把阿濤拉出來拽到中野跟前說,“就是這個娃崽的阿爸叫抗聯羅刹拐騙去了,搬家時就是他不在,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

  中野奸笑一聲說:“你的,好好的問!”

  “獵手們,老小們,”嘎拉拉亮著嗓門說,“這個娃崽阿爸背叛我的部落,去當了抗聯羅刹,他離開青石溝烏力楞好幾天了,今天又追到這裏來,一定是抗聯羅刹派來的!”

  對於這些常年遊獵在小興安嶺裏的獵民來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抗聯是幹什麽的。隻要說是羅刹,便會遭到他們的憎恨。當然,背叛鄂家當了羅刹的人更可恨,他的兒子也招人恨。

  “你就問問他吧!”

  “讓他說實話!”

  ……

  人們呼喊著,隻有山林隊不喊,因為中野有規定:“一切都要軍人的是。”

  嘎拉拉一把薅住阿濤的脖領子:“跟老爺說實話,你從哪裏來?”

  “我,我……”阿濤想全照實說,一下子想起剛才莫格拉叮嚀的話,和莫格拉阿媽向恩都力神仙的保證怕連累了他們(按著鄂家俗傳,欺騙恩都力神仙是要受頭人懲罰的),就藏起了那一段,說:“我進山打獵,叫老虎困到了樹上,獵犬也叫老虎吃了。等老虎跑後,我回到烏力楞一看,什麽都沒有了,就順著你們踩出的毛毛道找來了……”

  “頭人老爺,他說得對呀,”莫格拉跑上來作證,“昨天我在山上打獵碰上他,把他領來的。他阿爸被拐騙走當了羅刹,他不想當啊,還跟我說要救出阿爸呢!”

  “叭嘎牙路!”中野一腳把莫格拉踢了個仰八叉,“滾蛋的有!”

  莫格拉雙手在身後支著地,仰著臉兒瞧著中野,P股在隱隱作痛,他在心裏畫了個問號,真不明白,他說是來幫著打羅刹的,怎麽和羅刹一樣狠呢?

  莫克圖獵手站在隊伍裏,既埋怨莫格拉多嘴,又埋怨中野太狠,他不能喊也不能跑出來去扶娃子,幹著急。

  “頭人老爺,中野隊長,”莫格拉的阿媽呼呼跑出來,一邊扶莫格拉一邊說,“兩個娃子說得對……”

  嘎拉拉對兩個親兵揮揮手說:“沒他們的事,把他們攆出去!”

  兩個親兵用槍托把莫格拉和阿媽趕出了人圈。

  “說,”中野拽住阿濤一個耳朵問,“抗聯羅刹探子的是?”

  “不是,不是,”阿濤忍著疼搖搖頭說,“我真的不是呀!”

  中野朝嘎拉拉一晃頭:“厲害的給!”

  “聽皇軍的,”嘎拉拉對兩個親兵下命令,“捆起來,五十索利棍!”

  兩個親兵捆綁阿濤的時候,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個娃子身上,隻見他細條個兒,瘦得皮包骨頭,爭辯時脖子上鼓起的那幾根細長的青筋,離老遠都能看得清楚。一張顴骨凸出的小臉蠟黃蠟黃,沒有一點光澤。那頭發就像秋天要枯萎了的亂草一樣,亂七八糟地蓬亂著。他從小失去阿媽,阿爸最近又去向不明。這是一個在遊獵生活最苦的水裏泡大的鄂家娃!

  嘎拉拉見兩個親兵已經把阿濤捆好,晃晃圓圓的腦袋,把一對貓頭鷹眼一瞪說:“先打三十索利棍,狠狠地打!”

  嘎拉拉話音剛落,兩個親兵把阿濤摁倒在地,掄起索利棍,齜齜著牙,瞪圓了眼,一人一下地穿插著打起來。

  “邦!”

  “撲!”

  ……

  索利棍落在阿濤的後背骨上、P股上,發著不同的聲音。兩個親兵每人剛掄了十來下,就呼呼喘起來了。

  阿濤趴在地上咬緊牙,不吭一聲,受不住了就斜翻翻身,又受不住了,就再把身翻過來。他的肩頭、脊背和P股上,先是一條條血印,接著血印上慢慢滲出血,然後,濃糊糊的血便粘住了皮褂、皮褲。皮衣破碎的地方,索利棍擰勁的縫道道裏,還時時夾著一些破碎的皮肉絲兒……

  他雙手使勁扒住地,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出一聲,又咽了回去。

  砬砬峰烏力楞的人從沒見過這樣的刑罰,不少人禁不住掉下眼淚來,莫格拉和阿媽還有沙加也都哭成了淚人。

  三十索利棍結束了。

  “山蹦兒崽子,”嘎拉拉用腳踢了阿濤一下,氣勢洶洶地問,“說不說實話?”

  “我,我……”阿濤有氣無力地抬起頭,嚅動著嘴唇說,“我剛,剛才說的是……實……話……”

  “打!”嘎拉拉殺氣騰騰地對兩個親兵說,“這個山蹦兒崽子還嘴硬,再打那二十下!”

  “邦!撲!”……索利棍又在阿濤身上響起來。許多人都不忍再看,偷偷抹著眼淚議論著:

  “他阿爸當了羅刹不該娃子什麽事。”

  “看樣子,他說的像是實話。”

  ……

  二十下過後,阿濤掙紮著扒了兩下地,頭往青草棵上一低,一動也不動了。

  中野上去踢了踢阿濤,見沒有一點反應,把手往他腦門上一摸,對兩個親兵說:“水的倒,給他清醒清醒的,皇軍的問話。”

  一個親兵拎來一樺皮桶涼水,“嘩啦”一聲朝阿濤身上潑去。

  阿濤慢慢睜開眼,渾身都鑽心地疼痛。

  中野哈著腰說:“小該(孩),你的實話的說不?”

  “我!我!”阿濤扒住地,猛一揚頭,就像歇斯底裏的病人一樣,使足全身力量狂喊起來,“我剛才說的全是實話--我向恩都力神仙發誓--”

  中野嚇得猛一直腰後退了兩步,差點跌倒。他穩住腳對兩個親兵下令:“大大的打!”

  突然間,托金汗頭人幾個箭步衝上來,兩手抓住兩個親兵剛舉起的索利棍,對中野說,“中野隊長,我們鄂倫春人從不敢對恩都力神仙撒謊,看來,他說的是真的。”

  “對!”

  “我們從來不敢向恩都力神仙說謊!”

  “他說的是真的!”

  ……

  托金汗聲音剛落,人群裏發出了一片亂糟糟的呼喊,連山林隊裏的不少獵手也跟著呼喊起來。

  中野一怔,問托金汗,“你的敢保!”

  “敢!”托金汗一拍脖子說,“中野隊長,出了問題我用腦袋擔保!”

  嘎拉拉頭人見中野有點尷尬,說:“中野隊長,看在托金汗頭人擔保的分兒上,我罰他一宿蚊刑,他要是沒對恩都力神仙撒謊,恩都力神仙會保佑他不被蚊子咬死!”

  “好!”中野連連點頭,“好的!”

  人群裏發出了一聲聲長歎。

  嘎拉拉一揮手,兩個親兵便把阿濤拖走了。

  2.濃煙送暖

  蚊刑,是嘎拉拉頭人在青石溝烏力楞常用的一種刑罰。遭懲一宿蚊刑的人,天一黑就被扒光衣服捆在樹上,第二天早晨天亮才能解刑。遭受蚊刑,比挨索利棍還要可怕。前些天在青石溝烏力楞時,一個抗稅的獵手受蚊刑,被蚊子咬得疙瘩挨疙瘩,鼓包摞鼓包,成了一個發麵人,接回家後渾身淌黃水兒,很快就中毒死去了。

  天黑了,開始起蚊子了。

  中野和嘎拉拉頭人還沒有看到兩個親兵把阿濤往樹上綁完,臉上就被叮出了幾個大疙瘩,抱頭鼠竄地朝仙人柱跑去。

  兩個親兵也很快綁完跑了。

  阿濤被綁在離托金汗頭人的馬棚不遠的一棵樺樹上,隻有幾步就是林邊。這裏有個很大的馬糞堆,從天黑到天亮,成幫結夥的蚊子來這裏滾成了一個個團兒,“哼哼哼”地飛來飛去。還有小咬、瞎虻和小刨锛兒,特別可惡的是這種小刨锛兒,長的模樣跟蚊子差不多,隻不過像放大了好多倍,它“嗡哼嗡哼”的叫聲,離好遠就能聽著,頭上長著像木匠用的刨锛兒似的東西,若叮在人身上,一咬就是一小塊肉哩!

  阿濤被扒得隻穿一個小褲衩兒,兩隻枯瘦的小手也被反綁過去緊繃在樹幹上,連手上有蚊子、小刨锛兒什麽的來咬,都是幹著急。他一被帶到這兒,身邊就“哼哼嗡嗡”地響成了一片……

  怪不得獵手們都管這蚊刑叫“活受罪”呢!你想啊,受蚊刑的人隻能眼巴巴看著一隻隻蚊子在身上貪婪地吸血吸大了肚子,隻能看著小刨锛兒刨一口肉又一口肉,甚至有的吃多了撐死掉進了草叢裏。在這裏,頭發也不是保護層,小咬專喜歡往裏鑽。其實,瞎虻不瞎,它最會找胳肢窩、腿襠裏這些有血有肉的地方……

  這些東西一起撲上來,有吸有咬有刨的,受蚊刑的人先是渾身發癢,癢得心尖兒直難受,癢過勁了開始疼痛,疼得就像萬枚鋼針在身上紮,癢過勁疼過勁了,身上便是一片片大疙瘩或小鼓包兒,開始發麻,發脹,很難受。

  這時,要是從林子裏躥出一隻老虎來,受蚊刑的人會高興極啦。如果老虎猶猶豫豫不往身上撲,受蚊刑的人會苦苦乞求說:“虎啊虎,求求你把我吃了吧!”

  可是,嘎拉拉頭人不但不讓別人來偷偷護理,也不讓野獸來隨便吃掉,安排上兩隻凶犬給受蚊刑的當“護衛”。那兩條黑色凶犬是專門馴養出來幹這個的。隻要嘎拉拉頭人把它們往受蚊刑的人身邊一喚,這兩條凶犬就老老實實一左一右守在受蚊刑人的身邊。小咬、蚊子、小刨锛兒咬它們,它們就甩尾巴,晃腦袋,打滾兒,忠實地守著。見到有人或野獸來,就呼呼撲上去廝纏住,“汪汪汪”地一陣狂吠把親兵喚來;親兵跑來以後,抓住給受蚊刑的人送吃的或來幫著驅趕蚊蟲的人,按嘎拉拉頭人的規定,立即陪刑,如果是野獸,就把它趕跑或打死。

  月亮還沒有升起來,夜漆黑漆黑的。

  阿濤身上血糊糊的傷痕處,還在散發著血腥味兒,幾乎把馬糞堆上空、汙水溝邊、樹葉底下的小咬、蚊子和小刨锛兒都引來了……

  這些小東西落在阿濤的傷口處拚命地吸著血、啃著肉,那滋味比挨索利棍還難受,就像無數又尖又長的鋼針在身上亂鑽亂紮。他受不住了,使勁晃晃身子,一點兒也動彈不得。他看看兩條凶犬,一步也不離地守著他;他看看對麵高高的砬砬峰,砬砬峰就像一頭張著大口的巨魔要吃他;他看看前麵,嘎拉拉頭人的新仙人柱窗口閃著燈火,就像一隻大野獸在瞪眼監視著他;他看看灰暗的天空,就像個大半圓的蓋子在扣著他,那峽穀四周密麻麻的林木就像柵欄在圍著他……

  啊,這哺育鄂家的小興安嶺,盡管它任性、粗莽,但阿濤是那麽喜歡這裏的峻嶺、峽穀、樹木和花草,他曾幻想成為一名鄂家本領最大的莫裏根,把興安嶺當馬騎上到處馳騁。如今,這裏竟變成了囚禁他的一座綠色監獄!

  一種可怕的哀嗥聲從遠處傳來,不是老虎就是豹子在偷襲弱者。這是弱者拚命掙紮時發出的哀鳴,是那樣淒慘恐怖。

  “阿爸,阿爸,你為什麽要受拐騙去當羅刹呀?”阿濤在痛苦中艱難地喃喃著,“莫格拉,莫格拉,還有沙加,我死了你們知道就行,我是和你去救小冬格啦,我要長大當莫裏根。我不是,不是羅刹的探子……”

  突然,一股帶著野蒿味的濃煙向阿濤滾滾撲來。刹時間,他聽到無數蚊子、小刨锛發出尖細急促的哼叫,從他身上向四處飛去。

  月亮從山後偷偷露出了半個臉兒,把銀白的光輝摻進了漆黑的夜色裏。阿濤眼前的一些景物從昏暗中顯出了朦朧的麵目。他清楚地看到,輕風吹動著濃煙正在源源不斷地向他這兒飄來,就像一條又粗又長、總也甩不出尾巴的長龍在空中緩緩爬行著,爬行著……

  滾滾濃煙,像一隻溫暖的大手,慈愛地撫摸著阿濤的全身,無情地驅走了那些小小的吸血鬼。

  “準是莫格拉幹的,對,還有沙加!”阿濤心裏嘀咕著,一股暖流在他周身流過。他情不自禁地瞧著飄來煙的方向,剛喊出“莫格”兩個字,立刻又控製住感情咽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了又看,也看不出煙是從哪兒飄起,更看不到莫格拉和沙加的一點影兒……

  此刻,趴在林邊草叢裏的莫格拉和沙加也看不到阿濤的影子,隻能模模糊糊看到阿濤被捆在上邊的那棵樹。剛才,莫格拉悄悄地往前爬了一會兒,看看蒿煙能不能飄到阿濤身上,冒了好大險呢。要是叫兩條凶犬聽到一點兒響聲,撲上來咬住,就什麽都完了。他看準以後悄悄爬回來,貼在沙加耳朵上一嘀咕,可把沙加樂壞了。莫格拉樂得心裏也開了花。他扭一把沙加的臉蛋兒,緊緊著鼻子喜孜孜地齜了下牙,意思是說,你這個小靈巧鬼,不光爬樹、遊水有兩下子,腦袋裏還出了這麽一個救阿濤的好招兒!

  今天上午,嘎拉拉頭人讓兩個親兵打完阿濤索利棍又拖走以後,可把莫格拉和沙加急壞了。他倆幾次要去看看被關起的阿濤,都沒撈著靠邊兒。

  眼瞧天要黑下來了,阿濤很快就要去受蚊刑,兩個小夥伴更著急了。沙加突然想起阿它吉“注釋1”活著的時候,每到悶熱的夏天晚上,常常在仙人柱門口燜出蒿煙熏趕蚊子給他講故事。他把想出的這個招兒和莫格拉一說,立刻得到了讚同。莫格拉好說歹說,又耍嬌又掉淚才說通了阿媽,使阿媽同意了。

  天漸漸黑下來。兩個小夥伴帶著黑猁和幾塊火烤麅子腿、排骨,藏在一簇密密匝匝的叢棵子裏,眼瞧著中野、嘎拉拉頭人和兩個親兵帶領凶犬站在那棵樹旁。他倆試準風向,偷偷溜進樹林撿些幹枝子,又拔了些野蒿子。那幾個家夥一走,他們就掏出樺樹皮,塞在幹枝子下麵點著,用衣服擋住向仙人柱那邊閃出的火光,待火快著旺了,慢慢扔上一些青蒿棵子,很快就燜出了一股股濃煙。

  兩個小夥伴又撿了些幹枝子,拔了一些青蒿,一看足足能燒到天亮,就老老實實趴在煙火堆旁邊,眼睛一個勁兒地瞧著青煙飄去的地方,多麽希望能看一眼阿濤啊!

  “莫格拉,”沙加輕輕拍了一下裝烤麅子腿和排骨的小袋囊說,我餓了,咱們吃點吧,也給黑猁一塊。

  “嘿,就知道你吃!”莫格拉說,“阿濤一天沒吃東西了,比咱倆餓著哩,得想法讓他吃點兒呀!”

  沙加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命啦?!”

  “你在這兒看著煙火點。”莫格拉對沙加說著,解開小袋囊,取出幾根排骨和一塊麅子腿肉,拍拍黑猁說,“噓噓噓--跟我來。”

  黑猁明白了小主人的意思,悄悄跟在莫格拉身邊,高抬著腿,不碰出響聲來。

  沙加伸手要抓住莫格拉,莫格拉一縱一縱地已經爬進了樹林子,繞著,朝阿濤那兒一點一點地爬去。

  他爬呀爬呀,爬到能清楚地聽到兩條凶犬打噴嚏、甩尾巴趕蚊子,就再也不敢前進了。

  這兩條凶犬厲害著哩!別瞧它們跟獵的本事一點兒也沒有,幹這事兒可是烏力楞裏所有的犬都抵不過的。它倆靠吃主人家的殘羹剩飯,喝野獸肉湯長大,毛長肉肥力氣也大。這兩個家夥白天躺在嘎拉拉頭人仙人柱門旁樹底下睡覺,一到夜裏就來了精神頭,老老實實蹲在仙人柱門口,一動不動地瞧著、聽著,隻要聽到一點兒動靜就汪汪咬著呼呼撲上去。

  莫格拉瞧著蹲在阿濤一左一右的兩條凶犬,想起青石溝烏力楞幾個小夥伴說的這兩個家夥凶殘的事兒,心“怦怦怦”跳得快了起來,汗水像雨點兒一樣直往地上滴答。開始,蚊子和小刨锛兒往他脖子裏和褲腳筒裏鑽,他還去摸去搔。這陣兒,任憑它們怎麽去吸血、去刨肉也不知道了。

  他剛一猶豫,又一個念頭打翻了想退的主意,阿濤一天一點東西沒進肚了,再餓著捆一宿,蚊子和小刨锛兒不咬不叮了,光餓也要餓壞的。吃些東西就能有精神,傷口疼也能忍住。對!豁出來了,就這麽幹!

  莫格拉讓黑猁叼住兩塊帶肉的麅子骨頭,指指阿濤那兒,輕輕“嗾嗾”了兩聲,黑猁猛地帶起一陣風躥了上去。

  “汪汪汪,”一條先聽到聲音的凶犬叫了兩聲,另一條凶犬也狂叫起來,“汪汪汪……”

  黑猁碰撞枝條、草蒿的聲音越往前越響,兩條凶犬衝著聲響的方向狂叫著跳一下,又落下來,又跳起來,再落下,就是不離阿濤的身邊。

  莫格拉緊貼地皮趴著瞪大眼睛,撥開障眼的草蒿,透過樹縫兒瞧著。

  兩條凶犬見“呼呼呼”躥出來的是一條黑色獵犬,嘴裏叼的麅子肉散發著香味兒,就停住叫聲,一起躥上來,到黑猁的嘴巴上去搶麅子肉。

  黑猁以為這兩塊帶肉的骨頭,是小主人讓它送給阿濤的,哪裏肯讓,使勁咬住不放,很快糾纏在一起廝奪起來。

  “踏啦啦,踏啦啦……”

  從烏力楞那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四個親兵弓弓著腰,端著槍,瞪圓了眼,腳步由急到慢地跑來了,快到樹跟前的時候擠成了一小撮,探著身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腳步。這幾個家夥都覺得奇怪,過去有這種情況,凶犬發現目標後,聽到仙人柱那邊跑來的腳步聲,會揚起頭越叫越凶的,可是現在,聽到他們的腳步聲竟停止了叫聲。他們急忙衝上去一看,原來兩條凶犬正在和一條獵犬搶骨頭。

  一個親兵譏笑地說:“你們快看,不知哪個窮鬼家的獵犬,準是餓急了,夜裏偷了肉想躲出來吃賊食呢!”

  “哈哈哈……”又一個親兵奸笑一聲說,“長在窮鬼家的獵犬也是窮命,送到老爺家犬的嘴邊上啦,替老爺犒勞它們呢!”

  “哈哈哈……”另一個親兵說,“就是老爺看著也不會打送禮的,咱們走吧!”

  幾個家夥大背起槍,洋洋得意地笑著走了。

  兩條凶犬和黑猁爭爭奪奪、奪奪爭爭地糾纏在一起,鬧得不可開交。兩條凶犬厲害,黑猁也不示弱。搶來奪去,它們三個總是有一個空著嘴。這條凶犬剛搶過去放在地上,用前爪扒住想啃,又被黑猁“呼”地躥上來搶走了,它們互相搶著奪著,漸漸離開了阿濤。

  莫格拉悄悄跑上去,把一塊火烤麅子腿肉放在阿濤嘴上,影著樹貼近他耳朵說:“快,快吃!”

  “你?危險……”阿濤剛開口,就被莫格拉一捅又憋回去了。

  阿濤咬了一口麅子肉正嚼著,一條凶犬和黑猁各咬著骨頭棒的一頭,廝扭著糾纏著跑了過來。他急忙把嚼爛的麅子肉咽進肚裏,用微弱的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說:“走,快!”

  莫格拉回頭一瞧,黑猁和那條凶犬越廝扭離他越近了,心急得像火燎一樣。阿濤吃上這一口,把餓蟲都引出來啦,如果不再吃點更難受。再說,吃這一口,啥也不當呀。不能走!他把麅子腿肉和另兩塊骨頭往腰帶裏一塞,縱身輕輕一跳,雙手攀住阿濤頭頂上頭的一個樹權兒,像靈巧的猴子,縱了幾下就上到了樹杈上。

  這時,另一條凶犬在旁邊啃完那塊骨頭,又跑過來和它倆搶這一塊。

  真糟糕!凶犬咬住骨頭的一端本來是往遠處拽,黑猁卻咬住另一端拚命往阿濤身邊拽。看來,它一直是以為小主人讓它把骨頭叼給捆在樹上的阿濤哩!

  沒等後跑來的凶犬插嘴,那條凶犬猛勁一拽,從黑猁嘴裏搶走了骨頭朝一邊跑去,另一條凶犬和黑猁立刻追了上去。

  莫格拉從腰裏拔出一根骨頭,“嗖”地扔了過去。兩條凶犬和黑猁又糾纏不休地爭奪起來。

  莫格拉心上一亮,閃出了一個妙主意。

  他拔出卡濤“注釋2”,輕輕削下一根小細樹枝兒,用卡濤在粗頭中間劈出一條夾縫,然後從麅子肉上撕下一條夾住,慢慢把樹枝伸下去,送到了阿濤的嘴邊上。阿濤一張嘴,把夾在樹枝夾縫上的麅子肉吞進了肚子裏。

  一口,兩口,三口……

  黑猁和兩條凶犬爭來奪去,又隻剩一塊骨頭了。莫格拉急忙把最後一塊骨頭又扔了下去。就在它們廝咬著搶奪都有事兒幹的時候,莫格拉悄悄地下了樹,貓著腰鑽進了樹林子裏。

  阿濤瞧著莫格拉消逝的身影,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莫格拉回到了沙加身邊,把剛才的事情悄悄一說,沙加聽了急忙掏出鳥笛連吹三聲,向莫格拉阿媽報告平安。

  兩個小夥伴守在燜煙的火堆旁,一直守到天蒙蒙亮,把灰渣兒弄走藏好,連家也沒回,就直奔嘎拉拉頭人的仙人柱跑去。

  3.哭笑不得

  按著嘎拉拉頭人的規定,天一放亮就給受蚊刑的人解刑。在青石溝烏力楞時,受蚊刑多半是因為抗稅或逃山,每當到解刑的時候,嘎拉拉要親自到刑場去,站在受蚊刑人的對麵,瞧著被小咬、蚊子和小刨锛兒咬得滿身滿臉鼓鼓包包的模樣,得意洋洋地問上幾句,待到受蚊刑的人有氣無力地連連告饒,他才讓親兵鬆綁,自己便哈哈大笑幾聲揚長而去。此後,受蚊刑的人若是死不了,也是規規矩矩的順民了。嘎拉拉讓親兵打完阿濤五十索利棍,又下令施蚊刑,主要是受老協領吩咐,為了討好中野。

  “冬冬冬,”莫格拉和沙加跑到嘎拉拉仙人柱門口敲著門喊,“老爺,天都亮啦,該放阿濤了……”

  嘎拉拉在蒙朧中睜開眼一看,天果然已亮。他穿上衣服推開門一看,見是兩個娃崽,剛要罵幾句,發現有幾個老年人和婦女都朝這兒走來。他一眼看出,那是烏力楞在青石溝時,阿濤家的幾個鄰居家的人。

  “等等!我去找中野隊長。”嘎拉拉臉一橫,豎起眉來,邊說著邊朝大長條仙人柱走去。

  嘎拉拉在那座晚上空著不住人的仙人柱裏找到了中野。中野正緊鎖眉頭,倒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

  “中野隊長,”嘎拉拉獻媚地說,“該給那個娃崽解蚊刑了。捶上那五十索利棍,又叫小咬、蚊子和小刨锛兒啃上這一宿,不死也是個悶昏,隻要有口氣兒,準保問啥說啥。”

  “好的!”中野一下子停住踱步,就往外走,“看看的去!”

  中野剛到青石溝烏力楞時,聽嘎拉拉說抗聯羅刹拐騙跑了他一個獵手,就打了一個寒顫,他心裏明白,一定是活動在這一帶的飛虎遊擊隊,開始吸收鄂倫春獵手參加了。好在嘎拉拉頭人把抗聯當成了羅刹。他暗暗思忖,一定要封鎖消息,千萬不能讓這些幾乎與世隔絕的鄂倫春人知道日本人來中國是幹什麽的,抗聯是幹什麽的。就連嘎拉拉頭人如果知道了日本人是想來統治中國,將來他當頭人的也要受日本人長期管轄統治,他也不會幹的。當年,白俄兵想霸占這一帶,所有的鄂倫春部落都參加了和漢族聯合的抗俄鬥爭。這些,中野都聽說過。所以,要想利用這些鄂倫春人消滅飛虎遊擊隊,就必須嚴密控製住飛虎遊擊隊和這裏所有鄂倫春人的來往和接觸。

  昨天,在召集全烏力楞老小尋找王二流子報告的三個鄂家娃時,中野忽聽嘎拉拉說,就是阿濤的阿爸被抗聯拐騙走了。阿濤又是三天沒回青石溝烏力楞,是後攆到這裏的,心裏又是一個寒顫。能不能是飛虎遊擊隊派來的小探子呢?中野又聯想到飛虎遊擊隊曾和他施過的幾次戰略戰術,又覺得不大可能。飛虎遊擊隊不會派一個隊員的孩子來明目張膽地當偵探。不管怎樣,讓嘎拉拉頭人毒打一頓審審再說。沒曾想,這娃崽比在大荒村燒死的老太婆嘴還硬。

  中野表麵是個愛眯眯眼的狡猾家夥,心裏卻非常殘忍狠毒。對於阿濤,管他是不是飛虎遊擊隊派來的小探子,不打死不足以消除疑慮。他剛指使嘎拉拉發話繼續打,冷丁闖過來了托金汗頭人。他心裏明白,這裏比不上在山外的城市和村莊,可以大燒大殺。再說,他接受了消滅飛虎遊擊隊的任務後,幾經較量,已經深感無能為力,現在是想讓飛虎遊擊隊上鉤,打一場狡猾的殲滅戰,他不得不在托金汗站出來後收斂了。

  嘎拉拉頭人來找他去蚊刑場。他這樣急匆匆想去,主要是想去看看,在那裏能否找到和昨夜裏發生的事有聯係的線索。

  昨天深夜,中野被一個要撒尿的日本兵從長條仙人柱裏推醒,出來一看,站夜崗的日本兵被打死了,日本兵胸窩裏插著一把匕首,旁邊扔著幾條用日語寫的標語:“你們家都有老婆孩子!”“你們的親人盼著你們活著回去!”“中國人不是好欺侮的!”……

  對於這個,中野不但沒有膽顫心跳,反而暗暗高興,按著以往的經驗,這是飛虎遊擊隊的偵察兵幹的,不久就要有大的行動,飛虎遊擊隊會全部出動,向他的討伐隊開戰。他暗暗慶幸自己和日本兵、親兵和獵手住在一起,混雜在他們中間這一招,確實高明。否則就有被炸、被抓的危險。可恨的是站崗的日本兵麻痹大意,竟一點沒發現飛虎遊擊隊的偵察兵而被暗殺。他和喊醒他的鬼子兵處理完屍體、現場的血跡和標語,讓這個鬼子兵繼續站崗,並叮囑,這夜裏發生的事不準聲張。天蒙蒙亮,他再也躺不住了,穿上衣服來到這座空仙人柱裏,正來來回回踱步,思考著下一步如何一舉殲滅飛虎遊擊隊,嘎拉拉頭人就闖了進來。

  嘎拉拉又喊上兩個親兵,和中野一起朝蚊刑場走去,莫格拉和沙加,還有阿濤在青石溝烏力楞的幾個鄰居也緊緊跟在後麵。

  兩條凶犬見嘎拉拉頭人走來,瞧瞧捆在樹上的阿濤,一下子躥上去一邊一個,又舔衣角,又搖尾巴,像是向主人報功請賞似的。

  中野先搶上一步,瞧著耷拉著腦袋,閉著兩眼的阿濤說:“昏死昏死的!”

  “好哇!”嘎拉拉瞧瞧阿濤驚喜地說,“薩滿!薩滿!這娃崽可以成薩滿呀!”

  阿濤在青石溝烏力楞時的幾個鄰居更驚喜地嚷起來……

  “是啊!”

  “這娃崽是可以成薩滿的?”

  “薩滿可是惹不得的呀!”

  ……

  中野被弄得莫名其妙,臉一橫,問嘎拉拉:“什麽的薩滿?”

  “哎呀,中野隊長,你可不知道,”嘎拉拉一本正經地說,“薩滿是我們鄂家的活神仙,顯靈的時候,能聽到恩都力神仙的話,我們烏力楞好幾年沒出一個薩滿啦……”

  中野明白了一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嘎拉拉的話:“什麽的薩滿薩滿的!”

  “是,肯定是,中野隊長!”嘎拉拉沒揣摸透中野的心理,繼續解釋說,“打死不哭喊;蚊子和刨锛兒咬一宿了,身上、臉上不起疙瘩;還有,老虎把他困在樹上兩天多,獵犬都叫老虎吃了,他還好好的,恩都力神仙保護他……”

  在鄂倫春族,無論什麽人對神的信奉都是十分虔誠的。據說,薩滿是各路神仙的使者,顯靈時能聽到神仙說話,能替鄂家每一個人在神仙麵前祈禱幸福,懇求免除災難。俗傳隻有三種人才能成為薩滿:一種是出生時是死胎,活過來能漸漸成人者;二是患了瘋癲病,後來又能痊愈者;三是連受多重苦難不喪命者。

  中野緊皺眉頭說:“胡來胡來的是!”

  “中野隊長,以後就不能胡來了,”嘎拉拉神迷心竅,誤解了中野的意思,“這娃崽傷好以後,我保他成薩滿!”

  “我保!”

  “我也保!”

  在阿濤幾個鄰居的嚷嚷聲中,中野哭笑不得,用鼻子哼了一聲走了。嘎拉拉趕忙轉身跟去,走了幾步回頭說:“把那娃崽接回家去吧!”

  兩條凶犬也隨著嘎拉拉停了停,又一起攆中野去了。

  莫格拉和沙加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忍不住嘿嘿笑出聲來,急忙捂住嘴,一步就跨到了阿濤身邊。

  “哎呀呀,”阿濤突然睜開眼睛,臉上閃出微笑說,“快把我解開吧,把我捆得難受壞了!”

  莫格拉驚喜地一邊和大夥兒一起鬆綁,一邊問:“你沒昏過去呀!”

  “阿濤,”沙加滴溜溜轉著眼珠子說,“你裝得真像,把我也唬啦!”

  阿濤用幹啞的聲音說:“我要裝得不像,還得挨審問呀,本來嘛,再問也是那麽回事!”

  “嘿,不裝也不審問啦,”莫格拉神氣地說,“沒聽嘎拉拉說嘛,你要成薩滿啦!”

  “我可知道恩都力神仙在夜裏是怎麽保護不讓蚊子咬我的,”阿濤詭秘地瞧瞧莫格拉和沙加說,“我要當了薩滿呀,瞧著吧,在恩都力神仙麵前淨說那些家夥的壞活!”

  過去和阿濤住鄰居的一個老獵手,朝前麵走去的人努嘴,看著阿濤說:“娃崽,可不能那樣呀,他們也是為了幫著咱們掃羅刹嘛!”

  “是啊,阿濤!”另一個鄰居也說。

  大夥兒把阿濤鬆開後,正爭著要背到自己家去養傷,莫格拉的阿媽急急忙忙趕到了,非讓阿濤到她家去不可。別人又爭不過,阿濤又樂意去,莫格拉勝利了。

  “來!”莫格拉往地下一蹲,給阿濤個後背,兩手往後伸著說,“我背你回去。”

  阿濤活動活動胳膊和腿說:“用著你背了?我自己走多得勁兒!”說著慢慢地邁開了步,步子一點點在加快。

  大夥兒高興地陪伴著阿濤,一起朝莫格拉家仙人柱走去。

  東方山後乳白色的晨曦漸漸灑滿了天空,照亮了小興安嶺的山山水水,然後又開始泛出一片又一片淺紅色絢麗的朝霞。慢慢地,那淡紅的朝霞越變越紅。最後,紅得就像通紅的爐火的時候,就全都融成了一片。這一片紅光,把小興安嶺東邊的綠海也映紅了。

  4.浮動的心

  莫格拉的阿媽聽到夜空裏傳來清脆的三聲鳥笛時,提溜著的心一下子就落下了。本來,她準備天蒙蒙亮就去接阿濤。可是,隻顧想事,呆呆地坐在那裏,連她自己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猛一抬頭,看看窗外,才知道天已大亮了。

  大夥兒把阿濤接回來以後,莫格拉從杆子床底下找出一樺皮盒馬脖子,“注釋3”用卡濤挑破皮兒,讓阿濤趴在杆子床上,給他往傷口上撒著粉末末。阿媽很快給三個小夥伴準備好飯,讓他們香甜地吃了一頓。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阿媽瞧瞧三個小夥伴嗔怪地說,“你們三個也不和我說一聲,就偷偷去大荒村老山伯家,要是叫賊蠻子羅刹抓住可怎麽辦,真不省心!”

  “阿媽,”莫格拉一怔說,“你,你怎麽知道的?”

  阿媽走出仙人柱撒眸一下見沒人,回到仙人柱悄悄地說:“昨晚後半夜山娃來了。”

  三個小夥伴幾乎同時瞪大了眼睛問:

  “阿媽,你弄錯了吧?”

  “大嬸,他來幹什麽?”

  “大嬸,是不是想來抓我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想抓的話還等你們跑呀,”阿媽說,“你們這些想辦事又辦不成的娃崽呀,太不省心了。”說完把一個小犴皮袋囊從仙人柱壁旁拎過來遞給他們看。

  這不是丟在山娃家的那個嗎?莫格拉打開一看,還是那一架鹿茸、一張水獺皮,還有在友誼林裏王二流子換貨扔在那裏的一小布口袋鹽巴。

  莫格拉捧著小犴皮袋囊問:“阿媽,山娃就是來給送這個的?”

  “呶!”莫格拉走上去摸了摸阿媽手指的一個小布口袋,是糧食。

  阿濤發蒙地沉不住氣了:“大嬸,嘎拉拉頭人說,我阿爸就是叫抗聯羅刹拐騙走的,老山伯就是抗聯呀!”

  “對!”沙加在一旁證實說,“山娃親口說的,他阿它吉老山伯是抗聯,他還說他也要當抗聯呢。”

  “不能,不能……”阿媽光這麽說,又不能給三個小夥伴講出個所以然來。

  莫格拉問:“阿媽,山娃還說些什麽啦?”

  “說,說……”阿媽神色不定地說,“他說的話,我和你們說了,千萬可不準露出去啊!”

  三個小夥伴堅定地點點頭。

  阿媽說:“山娃悄悄和我說,中野是最壞的羅刹,千萬可別上他的當!”

  “哼,”阿濤輕輕用鼻子哼了一聲說,“我看他也不像個好樣!”

  阿媽說,“這話對誰也不能說呀!”

  “我們知道,”沙加閃著明亮的眼睛問,“大嬸,山娃還說啥了?”

  阿媽說:“山娃說,叫我不要著急,阿它吉說了,一定想法救出小冬格給送回來!”

  “阿媽,”莫格拉埋怨地說,“你怎麽不讓他多坐一會兒等著我們呀!”

  阿媽說:“說得好聽,還進來多坐一會兒呢,這些話都是趴在窗口悄悄和我說的,我說讓他進來,他說什麽也不進,我出去接他,一出門就找不見影兒啦。”

  “大嬸,山娃的話能是真的嗎?”阿濤半信半疑地問,“他們為什麽拐騙我阿爸去呢?”

  阿媽陷入沉思地說:“我也想了,一隔又是好長時間,莫格拉的阿爸沒見到老山伯了,誰知道有啥變化呀。”阿媽停了停又說:“通過山娃說的,我就想起一件事來,覺得老山伯和那些賊蠻子不一樣,他兩次救過莫格拉阿爸的命呢,莫格拉阿爸總是忘不了他!”

  “兩次?”莫格拉驚奇地問,“除打冤家仗時那回,還有哪回呀?”

  “大嬸,給我們說說吧!”阿濤和沙加也爭著說,“快說說吧。”

  阿媽板著臉說:“大嬸肚子裏有些事兒擠在一起,堵得很不痛快,也想說出來鬆快鬆快。不過,大嬸說完後,你們嘴邊上可都要有個把門兒的,要是說出去露了,托金汗頭人也要治莫格拉阿爸私通賊蠻子羅刹的罪呢!”

  三個小夥伴都一再保證,阿媽才講了起來:

  那時候,烏力楞已經從離大荒村不遠的那座山根下搬到了砬砬峰。頭人托金汗老爺怕出事再引出大麻煩,一次次通令,誰也不準出山私搞交換和結交外族安達。眼瞧著家裏斷鹽巴兩個月了,一家人都麵黃肌瘦,身體虛弱極了。

  這裏虎豹很多。有零星進來的官府諳達帶來鹽巴,想多多賺利,有的進了虎口豹子嘴,有的僥幸得了些便宜要回去時,托金汗頭人派幾個獵手趕到他前麵藏起來,等到官府諳達一路過,幾個獵手就猛吹虎哨,嚇得官府諳達屁滾尿流,再也不敢來了。托金汗頭人是怕他們來順利了,帶進那些和咱們有仇的大荒村賊蠻子來,偷偷給咱們虧吃。凡是來的官府諳達,托金汗頭人都要親目審訊。要是大荒村的,立刻剝光衣服,捆起來大劐膛,或者剁成碎碎的煮骨肉粥喂看家犬。

  來這裏的官府諳達越來越少。全烏力楞用的鹽巴都是靠頭人托金汗到別的烏力楞高價換來的,每隔半個月分一次,那點東西要三天五天就能用完。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別的烏力楞也不換給我們鹽了。原來是因為咱們和大荒村打了那場冤家仗,不光是大荒村,別的漢旗村子和別的烏力楞也都互相戒備起來。

  大夥兒那個著急呀,說不上急得都出過多少汗啦。想啊想啊,再想又能想出什麽辦法呢?烏力楞後麵是阿拉爾河,河那邊是外國,根本沒有人家!往西去呢,阿拉爾河兜了過去,越往東老林子越深,隻有往南過了老虎崖和那三座山,才能去漢族村落或省城。聽說出山口的地方,常有攔路搶劫的大荒村賊蠻子。搬到別處去呢,大夥兒又舍不得在這裏過的太平日子。

  這天,莫格拉的阿爸和我商量,想裝做打獵,瞞著托金汗頭人偷偷出山進城一趟。我不同意,覺得這是兩頭冒險:托金汗頭人知道不能輕饒不說,大荒村賊蠻子發現了抓住非下毒手不可。我說不行,莫格拉的阿爸最後還是決定要去。

  第二天,天剛剛亮,莫格拉的阿爸用犴皮袋囊裝上最值錢的皮子和山貨,帶上黑猁悄悄地出發了。

  偏晌的時候,莫格拉的阿爸趕到了友誼林東邊的山腳下。他貼著山邊兒留心地慢慢走著,走到一棵大樹下,忽聽頭頂上的樹葉蟋洬直響。他端起獵槍,沒容把臉仰起來打量一眼,一個大繩套‘唰’地從樹上甩下來套住了莫格拉阿爸的脖子,緊接著他就被吊了起來。

  黑猁見勢不好,猛一彈跳,一口咬住了莫格拉阿爸的褲腳兒。它是好心,想把主人救下來,它哪裏明白上吊下墜,套在莫格拉阿爸脖子上的套扣越來越緊了。

  正在莫格拉阿爸眼珠子往外翻白邊,舌頭往外吐的時候,突然間,一把飛刀閃著銀光,從半山腰串著樹空‘嗖嗖’地橫飛到吊繩上,隨著‘嚓啦’一聲響,吊繩斷了,莫格拉的阿爸和黑猁,從一人多高處跌落到地上。

  緊接著,從山腰傳來了鄂語的憤怒呼喊:‘獵手們,抓賊蠻子呀……’

  樹上的兩個家夥忽然聽到鄂倫春人的呼喊,各抓住一根胳膊粗的長樹枝兒,一個提溜掛彎下去,跳到地上,拔腿就逃。

  這兩個家夥是王二流子的兩個夥計,自打大荒村和砬砬峰烏力楞打了那一仗,他倆一麵在這裏站崗放哨,一麵搶劫單獨出山的鄂倫春獵手。王二流子吹吹呼呼,沒風沒影地連編帶造,隔三差五就編出一樁鄂倫春人要來再次血洗大荒村的恐怖消息,弄得全村人心惶惶。

  剛才,那兩個家夥見莫格拉阿爸背著鼓鼓溜溜的犴皮袋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就知道是想出山去換東西的,暗暗高興又要發財,沒想到剛把繩套甩下去才拔了幾把,恰巧遇上了在半山腰挖草藥的老山伯。兩個家夥拚命跑出一段路,回頭瞧瞧沒人攆來,從身上摘下獵槍,邊跑邊朝大荒村放了一槍。

  甩刀人‘噔噔噔’朝大樹下跑去,黑猁呼地狂撲上去。甩刀人見勢不好,急忙爬上了樹。他在樹上仔細一瞧,驚喜地喊起來:‘莫克圖獵手,是你呀!’

  莫格拉阿爸是仰臉跌落在地上的。他兩隻手在身後支撐著,正欠著身子想起來,忽然聽到喊聲,循聲看去,也驚喜地喊起來:‘老山伯!老山伯!’

  莫格拉阿爸喚回黑猁。老山伯急忙下樹跑過來,用手在莫格拉阿爸身上拍著葉屑碎草說:‘莫克圖兄弟,怎麽樣?不要緊吧?’

  莫格拉阿爸瞧瞧四周沒別人,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瞧著老山伯問:‘剛才甩飛刀的是你?’老山伯微笑著點了點頭。

  “老山伯見莫格拉阿爸還有點發愣,知道了他心裏想的啥,笑哈哈地說:‘這裏再沒別人,就我一個,剛才是我用你們鄂倫春話嚇跑的那兩個家夥。他們的主子是王二流子,在村裏是一霸呀,要是叫他們聽出是我,回去要惹麻煩的。’”

  三個小夥伴緊緊依偎在莫格拉身邊,阿濤連傷疼都不覺了,他們一會兒縱膀子,一會兒皺眉頭,一會兒伸舌頭。

  阿媽停了停繼續說:

  老山伯和莫格拉阿爸談得正熱乎,忽聽村子裏隱隱約約傳來了報警的銅鍾聲。

  老山伯催莫格拉阿爸說:‘莫克圖獵手,你回去吧。以後,你要用的鹽巴和洋火,我送到去你們砬砬峰的那第一座山頂尖上,折斷一根樹枝當記號,就在樹底下用石頭壓住,你到時候去拿就行。’

  “莫格拉阿爸臨走的時候,要送給老山伯一點皮子和山貨,老山伯說什麽也不收。以後,莫格拉阿爸去那座山頂樹底下取鹽巴和洋火什麽的,多放上點山貨,下次就得到更多的東西。一直到這幾年,我們家吃的鹽巴,用的洋火,都是那麽拿來的。”

  “沙加,”莫格拉阿媽突然一轉話題,瞧著沙加說,“我偷偷送給你們家的幾次鹽巴,也都是那麽來的呀。”

  阿媽講到這裏,三個小夥伴的心浮動了。

  莫格拉一下子撲到阿媽懷裏,抱住一隻胳膊仰著臉兒驚奇地說:“阿媽,這些事兒,我怎麽一點點也不知道呢?”

  “嗬,叫你知道,一個娃崽家嘴上也沒有把門的,露出去還得了啦,”阿媽說,“我是覺得你們這些辦事不牢的娃崽,都冒險去了,就在那裏等等老山伯把小冬格救出來多好呀,唉!”

  阿濤一梗脖兒說:“大嬸,我們偷偷再去!”

  “哎呀呀,”阿媽立刻反對起來,“你們叫我把心都要操碎了,就讓我歇歇吧。山娃和我說的中野那些話,誰知是怎麽得來的呀,話也沒說透就沒影兒了。我看,中野也像要幫咱們打羅刹的樣子,協領老爺不是都從恩都力神仙那裏顯靈得到話了嗎?等等吧,誰幫咱們救小冬格都行呀。”

  “大嬸,”沙加撲閃著眼睛,疑惑地問,“中野說是來幫咱們打羅刹的,怎麽像羅刹那樣凶,讓嘎拉拉打阿濤呢?”

  阿媽猶豫了一下,說:“興許他也是好意,冤枉了阿濤啦。要是咱們的人裏出了敗類,當了羅刹,又讓羅刹派回來當探子,不追查出來,對全烏力楞都不好呀。”阿媽理理蓬亂的頭發接著說:“托金汗頭人,咱們大夥兒都說是不錯的了。誰要是背叛了烏力楞,歸順別的部落、逃山,他的刑罰也厲害著哩!”

  三個小夥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吱聲了。

  “阿媽,阿媽,”莫格拉腦子裏又轉出了剛才要問的事,“你沒問問山娃,老山伯沒來嗎?就山娃自己?”

  莫格拉要是不問還不要緊,這一問,阿媽又懊喪起來,“哎呀呀,我沒說麽,什麽都沒說明白呀。我出去讓他進仙人柱裏坐一會兒,他就沒影兒啦!”

  三個小夥伴打不開這個悶葫蘆,也都隨著阿媽的懊喪聲音在抓耳撓腮。他們倒是想再見到山娃時,好好問問,老山伯是不是抗聯羅刹?還是那一天嚇著他們玩?

  “我看呀,”莫格拉猜著說,“山娃準是為著送小犴皮袋囊來的,怪不得阿爸說哩,真夠安達!”

  阿濤說:“我看呢,不能光他自己來,深更半夜的,多遠呀!咱們仨帶著黑猁,在路上還遇上了那麽多事兒呢!”

  “哼,”沙加一探頭,眼珠子瞪得滴溜圓,“就看那天晚上山娃耍棒,又能在立陡的牆上走路上房,我看他自己也能來!”

  原來那天夜裏,山娃一石頭砸了中野一下以後,和爺爺鑽進了林子裏,見日本鬼子不知虛實沒敢追來,就和爺爺連夜趕到飛虎遊擊隊營地,正式參加了飛虎遊擊隊。

  昨天晚上,山娃聽說要派四名飛虎遊擊隊隊員到砬砬峰烏力楞做偵察,他死活糾纏著張飛虎隊長,非要跟著不可。而且說出了一套套的理由;什麽給莫格拉送去小犴皮袋囊最重要啦,什麽莫格拉明白過味兒來,是消滅中野的力量啦……四個被選定的偵察員叔叔也都非常喜歡他,給他定了幾條,叫他下好保證,幫著他在張飛虎隊長麵前說了情,以讓這個小飛虎遊擊隊員“見識見識”為理由,山娃便成了昨夜“偵察小組”的編外偵察員。

  山娃跟著四名偵察員叔叔悄悄摸到砬砬峰下,俘虜了在篝火旁不敢挪窩兒的站崗的親兵,審問完畢以後,他們幹掉了在長條仙人柱門口巡邏的日本鬼子兵。細細一偵察,果然鬼子、親兵和獵手都混雜睡在一起,便扔下帶來的幾條日語標語,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長條仙人柱。四名偵察員叔叔躲在林邊上,山娃按著俘虜親兵指點的仙人柱,很快和莫格拉阿媽接上了頭。

  莫格拉阿媽由不信到相信,正和山娃談得起勁兒,約他到仙人柱裏坐坐,林邊上忽然響起了偵察員叔叔學鳥叫的呼哨聲。他想起出發時立下的保證,什麽也顧不得就跑了。等莫格拉阿媽撤掉頂門杠拉開門閂出來時,山娃早已沒影了。

  山娃跟著四名偵察員叔叔押著俘虜親兵往回走,因為沒見到莫格拉和那兩個小夥伴,心裏那個懊喪呀,就別提多不是滋味了!

  他來到這砬砬峰烏力楞,一看周圍那山,那樹,又一看鬼子、中野、親兵和獵手們就住在那麽個長條仙人柱裏,心裏“騰”地一下就產生了幻想,嘿!要是莫格拉,對了,還有那兩個小夥伴都開了心竅,還用得著飛虎遊擊隊的叔叔們嘛,就我們四個,準能利利索索地消滅掉中野!

  可是,偏偏沒見到莫格拉。真不湊巧。

  “注釋1”小腰刀。

  “注釋2”樹底下長出的一種菌類,薄皮包著棕黑色的粉末,塗在傷口上可以消炎。

  “注釋3”是鄂家最喜歡的一種花,夏末開放,花為綠色,青年男女常用它做定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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